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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42

“爸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莫拉莱斯板着张脸,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才九岁,怎么不是小孩子?”杰夫揉揉他的脑袋,钥匙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好了小大人,等你上了中学我就不送你了——和妈妈说再见。”

一切是那么的平常,妈妈的告别吻,路上爸爸时不时冒出来的冷笑话,他一边嘟囔不好笑一边忍不住翘起嘴角,下车前惯例的一句“我爱你”,以及在爸爸大喇叭的威胁下匆匆说出的别扭的“我也是”。

他挥挥手,往校门走去。

“对了,迈尔斯!放学的时候给你妈妈带……”

一声枪响盖住了杰夫的声音,莫拉莱斯反射性蹲下抱头,周围的人群一瞬间炸了锅似的混乱不堪,刺耳的尖叫和咒骂混合在一块。

他心跳如擂鼓,因为惊吓四肢僵硬,转头想喊,却发现车窗里的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爸爸?”莫拉莱斯以为自己在大叫,实际上声音小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他想往前走,却被跑过的人绊了一跤,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狠狠地擦出血痕,但他顾不上疼了,连滚带爬地跑到车旁边一把拉开车门,“爸爸!不……”

他看见满眼的红。

人可以流那么多血吗?

耳朵仿佛长出了一层隔膜,嗡鸣不断,他连自己语无伦次的嗫嚅都听不进去。

……他该怎么办?

大脑转动不了了,一片空白,只有那猩红的、醒目的颜色恶狠狠地扎进脑海。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看,抖着手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警车来得很快,莫拉莱斯忙不迭抓住一个警察,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救护车到了吗?快救救他,他中枪了!”

“孩子,我很抱歉,但是杰夫他……”被他抓住的警察把手从杰夫脖子那收回,面色沉重,“他死了。”

“什么?”那人已经抽身离去,去追捕开枪的罪犯。所以莫拉莱斯的问题注定落空。

他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跌坐在地,不愿承认的事实逼迫他睁大眼,掀开强行覆盖的假象,血淋淋地暴露在他面前。

奔跑的人,不停闪烁的红蓝光,在重重包围下猖狂大笑的男人,眼中的世界扭曲、膨胀、变形,一点一点面目全非。

他在失去意识前唯一记住的,是那张笑得狰狞的侧脸。

轰隆的雷声炸开,乌云厚重,闪电亮得几乎要撕裂整个天空。

莉奥紧紧地牵着莫拉莱斯,她仿佛在短时间内老了几岁,憔悴得吓人,眼球爬满血丝,疲惫地泛着水光。

“去吧。”她开口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哽咽了一下,松开手在他身后轻推,“迈尔斯,去和你的爸爸道个别。”

他顺势往前,垂头凝视父亲平静的面容。

他永远醒不来了。

莫拉莱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楚过,人死不能复生。

“我也爱你。”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低语,把手中拿着的百合花放在杰夫的身侧。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他开始不知道第几次后悔为什么之前不好好回爸爸的话。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会找到那个人是谁的,爸爸……”最后一句话是在对沉睡的人说,同时也是在对他自己说,“我会为你报仇。”

他身后,莉奥和艾伦正在谈话。

“……我没有想到,他不是在任务中牺牲,也不是为了救人而死,”莉奥重重地叹了口气,“是被以前抓捕过的犯人寻仇。”

“想想这看起来太戏剧性了啊,艾伦。我们都记得他的理想,可他,”她把脸埋在手掌,“他偏偏死于阴私。”

“怎么会这样呢……甚至算不上是因公殉职。”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雨水还是落下了,凉丝丝地打在脸上,莫拉莱斯被妈妈和叔叔拥着,走到一旁打起伞。

他盯着杰夫很久很久,直到棺材合上,沉下坑底。

打在脸上的雨在某个时刻变得温热起来,从脸颊滑进衣领。

如果他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莫拉莱斯飞快套上卫衣,宽松的衣摆遮住了身上大团大团未消退的瘀伤,那是不久前他请求艾伦教他拳击后训练的产物。

远超同龄人的运动量让他迅速消瘦下来,身高抽条,但这远远不够。在叔叔和妈妈的心里,他仍然只是一个小孩。

爸爸死后,家里塌了一半,就算有叔叔的帮扶,妈妈还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她的工作一天比一天繁忙。莫拉莱斯的年纪摆在那,再怎样心疼妈妈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节省下开销,把家务事全部分担过来。

跟着艾伦训练的大部分时间莫拉莱斯都是在挨打,除了容易被妈妈发现的面部,每天练完他就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疼的。

“站起来,迈尔斯”和“再来一次,迈尔斯”成了他听得最多的话,那意味着新的疼痛,汗水濡湿皲裂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无力地躺倒在地上,眨眨酸涩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天花板,喘息急促。他已经筋疲力尽。

“还好吗?今天结束了,”艾伦伸出手,拉他起身,“你的手又在流血。”

莫拉莱斯站着平复了一下呼吸,熟练地搬出医药箱,拆下拳击绷带给自己上药,结痂的伤口开裂,溢出血丝,又被药液涂抹不见。他又休息了一会,感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才和艾伦告别。

走到门口的时候,艾伦叫住了他。

“迈尔斯,我有时候会想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他的声音格外低沉,“你还小,这些事本来不该由你来操心……”

“我不在乎正不正确,”莫拉莱斯抓着门把的手攥紧,“爸爸死了。我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可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和妈妈的照顾。”

从失去父亲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再也没有资格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直觉艾伦还有话要说,但等了两分钟也没有等到,便关上门离开。

“明天见,晚安,艾伦叔叔。”

日子竟然也这么过去了,学校,家,叔叔家,三点一线,日历翻折过一页又一页,躯干和四肢上的淤青深浅不一,有些是刚积下的青紫,有些是快要消失的褐黄,层层叠叠。

他在某天认为自己的卷发实在太蠢,于是艾伦给他编成了两条拳击辫,起初头皮的拉扯感让他不是很适应,不过很快他就习惯了这个让他方便穿戴面具的发型。

他以为妈妈会反对,毕竟看起来不太符合他在妈妈面前维持的形象。但莉奥只是新奇地问他是否是艾伦的手笔,并告诉他爸爸年轻的时候也留过这样的头发,同样是出自他的兄弟。

三年的时间,失去家人的伤感慢慢地隐藏进记忆深处,生活终于彻底步入正轨,莫拉莱斯被动挨的打也少了许多,饶是要求严苛的艾伦也不得不赞叹他侄子过人的刻苦毅力以及大脑与身体近乎平齐的优越天赋,毫无疑问他集合了父亲和母亲身上大半的优点和长处。

有时看着莫拉莱斯打完拳趴在桌子上埋头写作业的样子,艾伦总会恍惚,难以理解他是怎样压着血管里沸腾的血液、容忍一身的臭汗安安静静坐下来解题目的。

“我该走了艾伦叔叔,”莫拉莱斯看了看钟,把写完的作业囫囵叠起塞进背包,打着哈欠把包往身后一甩,“妈妈今晚不通宵值班,我得回去给她做晚饭。”

艾伦心中五味杂陈,忽地生出一种错乱感。他想,要是莉奥有一天知道了在她眼里乖巧伶俐聪明懂事体谅妈妈的优等生儿子,其实每天一有时间就在他这当不良少年,会是什么反应……

布鲁克林的夜晚比从前危险许多,连吹进巷子的风也是阴冷的,小偷,混混,醉汉,在阴暗下如同青苔,肆意地占据所有污浊的角落。

莫拉莱斯戴上兜帽,靠着墙走,他不在乎发生在身边的偷窃、厮打、苟合,因为他管不了。月亮都无法照亮这片土地。

他走上楼梯,潮湿的空气掺着铁锈味一呼一吸涌进扩宽的肺,莫拉莱斯想起了父亲。父亲在的那些年里,晦涩的雾霾始终没有笼罩。

他拿钥匙开了门,妈妈还没到家。

事实证明,生活就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混蛋,以折磨人为乐趣,如果老天有实体那么它的每分每秒必定都是鼻青眼肿的。莫拉莱斯很乐意为之献出一拳。

发现艾伦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发生得非常突然,整个过程相当潦草,潦草到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叔叔不想装了,所以故意露出马脚。

刚摘下头盔的艾伦身上还穿着徘徊者的装备,莫拉莱斯不由地想起有几天他上学或是来叔叔家的路上似乎能看到这抹紫色……

“艾伦叔叔,”他心情复杂,“徘徊者,连续几月上了坏人榜前十的徘徊者?”

艾伦捏了捏鼻梁,他想到会有这天,但没想到会是今天。他点头,嘴巴张开又合上。

莫拉莱斯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天艾伦让他感觉有话没说完了。

叔侄俩面面相觑。

“那……”他打破了蔓延的静默,“你知道是谁杀了爸爸,对吗?”

此时的沉默代表认同。

“告诉我,艾伦叔叔,”莫拉莱斯声音很轻,“请告诉我。”

“我以为你忘了。”艾伦深吸一口气。

“忘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宝宝了,”他笑了一声,嘴角虽然翘起但并不带感情,“我永远忘不掉。我会一直记着,直到那人在我眼前去死。”

怎么可能忘记。

他想起整夜整夜的梦,都是那个人的脸,在梦里他复仇了百次千次,梦醒却是一场空。

“……我们都为金并工作。七年前,他因为走私军火被杰夫逮捕入狱,当时抓他的警察很多,他偏偏只对杰夫怀恨在心,隔了这么多年,还专门跑回来报复。”

“他这次没被抓住。”

“是的。我想他能逍遥法外是因为投靠了金并,金并势力庞大,有他的庇佑,再加上警力缺乏……”

这个世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间开始**凋零,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肮脏蜿蜒,贪婪地汲取这片土地的生命力。罪恶的种子早早扎进布鲁克林的树根,菟丝花一样纠缠不休,杰夫的死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隐没的毒瘤。

渐渐地,污血泛滥成灾,喷洒在皮肤上灼烧出疤痕,这时他们才猛然地意识到,身处的布鲁克林失去了炽烈的暖阳,为楼房镀色的不再是金辉,森然的惨绿堂皇地取而代之,像一条盘桓缠绕的毒蛇。

“无论是谁庇护他,我都不在乎。”莫拉莱斯扣着自己的指根,骨节用力得发白,“我明白恶人有时候不能遭到报应,但他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

“不管是谁保他,我都不会放弃。”

“艾伦叔叔,我要他死。”

明明还带着稚气的五官在这一刻绷出不似年龄的凌厉线条,他像一头成长中的幼豹,尖牙利爪还没有成熟,金棕色的眼睛先一步按捺不住吐露仇恨的刻骨。

“I know,I know......Calm down, Miles.”艾伦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早就在准备退出了。”

简直和他的父母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艾伦心想着,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他在灰色地带待得足够久了。

而他终究是姓戴维斯,即使他和他的兄弟曾站在人生的岔道口前,选择了不一样的路。

可他们依旧流着同源的血。

“教我吧,叔叔。”莫拉莱斯最后说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止以前的那些,还有……the prowler.”

艾伦叹了口气。他了解侄子的性格,事到如今,拒绝也没有用。

莫拉莱斯更忙了,生活节奏骤然加快,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训练场地从艾伦家里转移到外面,一样的是训练对象都不留手,不一样的是,人一直在变。也不仅仅限于□□碰撞了,水果刀、匕首、斧头、手枪……甚至有人搞出了小型炸弹,如果不是他跑得快,艾伦及时把他捞走,他人就得当场交代在那。而他的脸开始遭殃。

脸上划了口子还好,可以推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但好几次他顶着乌青眼,腮帮子红肿,一看就是被人揍了,连说话都费劲,只敢给莉奥发信息说在叔叔家过夜。

随之而来的是他在拳脚和包扎技术上的突飞猛进,他逐渐不需要艾伦的看护,只是深夜仍然会到叔叔家,换下充斥着血腥味和汗味的衣服。

有时他衣服换到一半,余光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会怔愣一下。他会停下动作,在暖黄的灯光下隔着镜面仔细端详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陈年的发白的疤,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这个过程很短,往往不到一分钟,他就回过神来接着穿上衣服。

莫拉莱斯的凌晨是属于学业的,他不知道从哪一天发现,忽然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

这是好事,托每天运动量超标的福,就算睡觉的时间缩短,他的身体发育也在稳步进行。但是时间还是不够用。如果可以,他十分希望至少有第二个自己帮他分担。

圆珠笔尖在纸面写下一个个字母和数字,台灯为他的手背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跟着笔杆一起摇晃。

戳下一个句号后,他丢下笔把本子合上,揉了揉眼睛。夜色和疲倦将他的视线蒙上一层薄纱,莫拉莱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中指上的那层凸起的茧,和缠在指关节上的OK绷,有那么几秒钟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想到今天艾伦说布鲁克林很多人注意到了他,有人认为他是未来坏人榜上的一员,也有人说他打败那些坏蛋是间接地救了人,属于正义的一方。

“迈尔斯,你怎么想?”

他站在哪一边吗?

“没什么好想的。”

非黑即白的人活不长。莫拉莱斯关掉台灯,房间瞬间漆黑一片,他爬上床,把自己扔进被窝,合上眼睛。他站在分界线上,只不过偶尔有些偏向罢了。

街头冲突最不缺的就是肾上腺素。莫拉莱斯往后一仰,打掉朝他刺来的刀,捏紧拳头挥向捂着手臂的人。头骨和墙壁相碰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上前两步利落提膝,坚硬的膝盖正好撞击在沿着墙下滑的人的下巴。

“可以了,迈尔斯。”艾伦出声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你要把他打死了。”

莫拉莱斯放下腿,面具下的眼睛看向昏暗的天空,闷闷的雷声传来。要下雨了。

“嘿,”艾伦从墙上跳下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手臂、十指,把沾上的血在躺地上晕厥的人身上抹干净。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孩子,去洗个澡吧。”艾伦捏了捏他的后脖子,“别那么担心,好吗?还有我在。”

“去吧,洗完澡就回家去。”莫拉莱斯被推着朝外走,“礼物明天再给你。”

“什么……”礼物?他张嘴想问,但艾伦已经消失了。他只好把疑问吞进肚子。

水流哗啦啦地从头浇到脚,脖子受了点伤,流出的血被水冲走,顺着身体滑下旋进下水道里。他拆了辫子,用手指梳散,水汽升起,雾蒙蒙地在浴室里漂浮。莫拉莱斯弯腰挤了一泵洗发露在手心揉开,浓郁的香精味钻进鼻孔,他把白腻的泡沫抹在头发上,手指在发间穿梭。

今天他失控了,也许是因为天气,他讨厌雷雨天。

……他差点就失手杀人。

即使差点被他杀掉的人死有余辜,可是想到一条生命在他手里结束,莫拉莱斯还是感到不习惯。

他编辫子还不是很熟练,因此洗完澡后耗费了不短的时间才从艾伦家出来。

推开门,莫拉莱斯发现家里并不像之前那样只留了一盏灯,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暗暗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迈尔斯?”是莉奥,她还穿着护士服,看到他回来眼睛一亮,朝他招手,“快过来。”

莫拉莱斯走过去,目光下意识扫向她摆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那旁边放了一个蛋糕,只有巴掌大。他瞳孔紧缩,心口像是被撞了一下,猛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生日快乐,宝贝,”莉奥拉着他坐下,理了理他炸毛的辫子,有些歉疚地说,“今天还是晚了,到蛋糕店只剩下这么大的蛋糕了……”

“没关系,妈妈,我很喜欢。”莫拉莱斯嘶哑着嗓子说,他用力眨了眨眼,眨掉快要溢出来的湿润,“谢谢。”

莉奥贴心地假装没看见儿子通红的眼眶,将蜡烛点燃。

“许个愿吧。”

莫拉莱斯依言闭上眼,手指交叉相握抵在胸口。很快他睁眼吹了口气,蜡烛熄灭,袅袅的细烟飘走,仿佛愿望成了契约。

莉奥明天还要上班,只匆匆吃了几口蛋糕就要洗漱休息,她俯身在莫拉莱斯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声祝福他做个好梦。

“妈妈,”他说,“我爱你。”

“我也是,宝贝。”莉奥在房门前回头,她笑起来,压出眼角细纹。

门无声无息地合上,蓄满的眼泪最终涌出,划过脸颊,悄悄地融入奶油。

第二天,艾伦趿拉着拖鞋端着咖啡走上天台,发现莫拉莱斯早早来了,脚边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喷漆罐,而他家对面的那面墙上,穿着警服的男人带着笑容的面容跃然其上,四周张牙舞爪地爬满用荧光色涂鸦的词。

“高级警督”“布鲁克林的骄傲”“英雄”。

艾伦的视线落在一角,那里画着一根蜡烛,下方写了一行小字。

“Todo va a ser cada vez mejor.1”

“可能才刚刚开始,”莫拉莱斯端详着画作,喃喃自语,“但我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艾伦叔叔,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好吗?”

“会的,”艾伦走到栏杆边,等他从对面跳过来,“还记得我昨天说的礼物吗?你会喜欢的。”

距离父亲死去,是第四年。

莫拉莱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十三岁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临。

报仇的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即使莫拉莱斯预想过很多遍,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依旧感到不真实。

直到他站在空旷的仓库里,踩着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掌握对他生死夺予的权力。

他没有低头,而是垂下眼去看那张他带着恨意描绘过无数次的脸,不复当时的得意和张狂,他摘下手套接过艾伦递给他的枪咔嚓一声拉动套筒,对准脚下的人。

“迈尔斯,”头盔下传出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一字一顿地说着,“要想清楚,走出这一步,就真的回不了头。”

“我想了四年。”枪身冰冷,战栗从指腹过渡到肩颈,“叔叔,我没有哪一秒在后悔。”

子弹上膛,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他有什么理由退后?

杀戮应堕地狱,恶人该受审判。

砰。

开枪的那一刻,所有都消散了。日日夜夜缠身的痛苦、仇恨、懊恼、忏悔,这样的、那样的,在这一刹那化为乌有,空茫茫一片。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昨天心里的不适没有出现,他不再觉得不习惯。

他看着汩汩的猩红扩散,明白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他第一次取走一个人的性命,了结了血缘亲情亡故诞下的仇果,命运由此朝他打开了一条新路途的门缝,似乎通向光明和晨曦,但血腥味会永远弥留在他的身上,绵延不绝。

可不归路又如何。在这个仿佛堕落到世界之底的布鲁克林,哪有好走的路,哪有能回头的路。

这一天晚上,莫拉莱斯睡得很好,比过去的几年里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似乎一切都正常许多。他暂时抽出了不断发生暴力的日常节奏,就像一个普通的十三岁男孩那样,上学,放学,打工,回家。

曾经那些日日相伴的腌臜事擦肩而过,他戴着耳机,专注数自己的步子,时不时为有人打群架挡路而不爽地绕道。

他很快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余光瞟见一栋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居民楼,“到现在还有这么清净的地方”的想法一闪而过。

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几天后,当他再一次走进这条巷子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迈尔斯!”莫拉莱斯摘下耳机,脚步放缓,寻找声音的来源。

“迈尔斯——”这回他找到了,那栋居民楼上有一个黑皮肤的小男孩踩着凳子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起来三岁左右的年龄,手里抓着一盒奶,顶着一头让他脸蛋看起来更小的卷发。

他以为是同名,目光却没有立刻收回。

“Daddy!”男孩转过身,松开手举起,叼着的吸管慢慢从往下掉的纸盒里滑出,被出现的男人接住,下一秒那个男孩稳稳地坐上男人的臂弯。

莫拉莱斯无法形容那一瞬间自己是什么心情。

抱着小孩的男人高大强壮,警服都遮不住一身结实的肌肉,他大笑着把戴着的警帽摘下来盖在男孩头上,险些把整个小脑袋都套进去。

那个男人长着他父亲的脸。连大笑、说话的声音都如此的熟悉。

莫拉莱斯眼睛眨了又眨,手心被他掐得发紫,刺痛一阵一阵抵达大脑,他才确认自己不是昏了头,也不是在做一个随时会破灭的美梦。

他不会认错,那是他的爸爸。

那天他在居民楼下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冰冷的暮色将他包裹。

幻觉?白日梦?还是平行宇宙?无所谓,是什么都好。嫉妒,羡慕,又或者是渴求。莫拉莱斯分不清了。

他看起来很……好。

——我想要他。

宕机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迈尔斯?”艾伦的手在他眼前来回挥了几下,他才回过神,“你最近总是发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莫拉莱斯含糊地说,抿了一口手里的饮料,盯着外墙父亲的涂鸦,“只是……不太习惯。”

艾伦伸长手臂勾住他脖子,像小时候那样狠狠把他夹在胳肢窝。

“别太担心了,”他的声音里难得流露出松快的笑意,“瞧,一切都在变好。”

布鲁克林的犯罪频率在叔侄俩的干涉下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在这漫长的混乱期里警力也逐渐充足,虽然一时间无法回到安定的状态,但至少人们开始敢大大方方地上街了,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提心吊胆,仅仅是挑着人少时做贼似的出门。

是啊。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事实。

但他没有感到自己在变好。

碳酸饮料在舌头噼里啪啦地胀破气泡,他将喝完的饮料罐捏扁,往下一扔。罐子被屋檐撞飞,刚好掉在下面的垃圾堆上。

他的手被阳光照着,却没有感觉到温度。他望着那一片光斑,眼睛映上深绿色的重影,盘旋在心中的模糊念头在此刻明晰起来:他要带走迈尔斯。

那个三岁的孩子。

计划。什么计划呢。

笔头敲击着桌面,嗒嗒嗒一下又一下,莫拉莱斯面无表情,乱糟糟的思绪在翻滚着,他试图从中找出可行性高的方法。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他每天都会路过那栋居民楼,或是不经意地看一眼就离开,或是驻足静静地观察一会。

时间越久,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快,难以言喻的兴奋感鼓胀,要长出一株花枝从喉咙里吐出来。他的理智自持在堪称惊悚的图谋下摇摇欲坠,叫嚣着要把渴望的触角伸展向所求。

纷杂之上,他蓦地顿住了动作。

……为什么需要计划?

他决定鲁莽一回。

普通人,罪犯,罪犯,罪犯,罪犯。

莫拉莱斯站在巷口,兜帽遮住他大半张脸,他年龄小,不穿戴装备的时候就算被看见也没有人会在意——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城区。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扭打着一起栽进垃圾桶滚来滚去的蠢货,拽了拽兜帽,往外走了一步,抬头望去。

正对着小巷的楼上一扇窗大开着,冒出了一颗小脑袋,花椰菜似的头发跟着动作一颤一颤,吭哧吭哧地鼓着巧克力色的小脸把自己往窗台上挂。

和所处的环境不同,这栋楼看起来很干净,外墙没有夸张的涂鸦,窗户明净,没有紧闭着。

是爸爸还没死前的布鲁克林的样子。

莫拉莱斯被刺痛了一下,眉头皱起。即使过了四年,仇报完了,他仍然难以释怀爸爸的离开。

窗帘的一角被风卷出窗外,他眼尖地发现那和自己房间的样式很像。正想着这一点,那个花椰菜小孩转向了他,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手朝他一张一合地抓握。莫拉莱斯勾了勾嘴角,隔空对他做口型:你迟早会是我的。

小孩当然不会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笑得更欢了,小身板危险地向前倾了倾,下一刻就被一双手抱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

“迈尔斯,这样很危险的知道吗?”和他妈妈有着一样的脸的女人无奈地颠了颠怀里的孩子,把窗户合上,“掉下去怎么办?你知道掉下去会怎样吗,杰夫,快来教教你儿子……”

小孩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妈妈身上,莫拉莱斯没有再继续看,收回视线,慢吞吞地离开。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同样的爸爸,同样的妈妈,同样的屋子。

同样的名字。

“迈尔斯·莫拉莱斯。”

不同的是他的爸爸在他九岁时离开了他们,而这个三岁的小屁孩,看起来幸福极了。

不过没关系。

他很快就可以绑走这颗小花椰菜了。

恰当的时机总是来得很倏忽,福至心灵那般。没有任何缘由或是策划地,莫拉莱斯决定在今天行动。

天空一如既往的晦暗,雾蒙蒙的亮色发灰,外出的人行色匆匆,低着头不愿和谁对上眼神。

但莫拉莱斯不再为此阴沉。他的左胸口藏进一个秘密,一刻不停地感染着他,手脚都发烫,那些低落的消极的情绪通通被驱散殆尽。

他在课上坐立难安,平时对于他来说游刃有余的知识化作无趣枯燥的鬼画符,难以入耳,他唾弃自己到这个地步还循规蹈矩,同时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告诉自己不能真的那么冲动。

一天下来堪称煎熬。

莫拉莱斯囫囵收拾了装样子的笔记本,迫不及待地来到居民楼,书包里没有文具,没有课本,装的是他“绑架”需要的物品。

他站在楼旁的一棵树下,朝着又趴在窗口的小孩招手。

小孩迟疑地咬着手指,在莫拉莱斯第二次招手时从窗那儿下去,消失不见。

十,九,八,七……三,二,一。

莫拉莱斯默数着,在倒数结束时看到小孩子蹦蹦跳跳出现在楼梯口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来吧,让我绑走你。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张开手臂准备迎接。

软乎乎的身子投进莫拉莱斯的怀抱,他抱起男孩,快步往外走。

“和我出去玩,好不好?迈尔斯,你叫迈尔斯是吗?”他低声问着,嘴角终于无法克制地高高翘起,步子越跨越大,几乎要奔跑起来。

“是哦,我是迈尔斯,”小孩把头靠在他肩上,毛茸茸的卷发蹭着他的脖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I'm daddy, puppy.”莫拉莱斯的手不自知地收紧,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这个称呼,“Call me daddy.”

“Daddy,”迈尔斯眨了眨眼,抓着他的辫子,“我的爸爸也叫daddy。”

“不,你以后只会有一个爸爸,那就是我。”他掩在兜帽下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冷,像一头初露凶性的幼豹。

“Okay, daddy.”

去哪好呢。要带他的宝贝去哪里?

他很自然地将迈尔斯称作自己的宝贝,就像喊他“puppy”那样,即使他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莫拉莱斯把杂念丢到脑后,放下迈尔斯,牵住他的手。在厚重云朵中夹缝求生的阳光在此刻都显得璀璨明亮起来,正午和下午交界的日芒拉长他们脚下的影子。

“喜欢画画吗,puppy?”他问。

他拉着小孩跑起来,他已经进入青春发育期,身高猛涨,迈尔斯小短腿倒腾着,竟然也跌跌撞撞地紧跟着他飞奔起来。

迎面的风卷起浑浊的空气,血腥和腐朽发臭的气味涌进鼻腔,粗糙的,干燥的,发腥的。他们就这么越过哄闹的酒鬼,头顶有酒瓶敲击破碎的玻璃,挥开遮蔽前路的白床单,不在乎脚下踏过的是污泥、口香糖还是血。

跑。

Corre.2

?? Podemos ser como pájaros?3

?? Podemos?4

“就在这。”莫拉莱斯喘着气停下来,松开迈尔斯,在墙边摸索着开关。“滋啦”一声,灯泡闪了两下,整个地方亮了起来。

他退后两步,怀念地端详着墙上的画作。

那曾是他和艾伦一起照着合影绘制的叔叔和爸爸。他依然记得照片上神采奕奕的年轻的两兄弟,笑得开怀、爽朗。

迈尔斯在他出神的时候悄悄挪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

“Daddy?”他嘬着自己左手的大拇指,软乎乎的侧脸被膝盖挤扁,更像一个瘪瘪的巧克力面包,“我们要做什么?”

“涂鸦,你会吗?”莫拉莱斯问完就后悔了,这么小的孩子,笔都不一定拿得稳,何况是喷漆罐,“算了,我来教你。”

他翻出背包里的喷漆罐,选了一罐红色的,握住迈尔斯的手。

“OK,握紧它,”莫拉莱斯弯着腰带他凑到墙边,“按一下……这样就会有颜色。”基本上都是莫拉莱斯在操控,迈尔斯的手实在太小了。

“想画点什么呢,puppy?”

“蜘蛛……”迈尔斯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巴也长成“O”的形状,没被握住的手紧张地扯莫拉莱斯的衣袖,一个劲瞪着顺墙爬下来的蜘蛛。

莫拉莱斯没看到他看到的,以为他是要画蜘蛛,于是蹲下来把迈尔斯固定在□□,摁开喷漆罐的喷口。

红色的颜料喷涂在已经干涸的旧图案上,因为小孩的手控制不住下滑,在莫拉莱斯手里乱动,所以这只蜘蛛画得歪歪扭扭的,倒是很符合迈尔斯的年龄。

“好吧。”莫拉莱斯把喷漆罐收起,站起来,背包甩到身后,“喜欢吗?”

迈尔斯小小一团蹲在原地,看看红蜘蛛又仰头看看莫拉莱斯,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米粒似的小白牙。他金棕色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清透,湿漉漉的,真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狗了。

“Puppy,”莫拉莱斯软下声音,顺从心意在他棉花糖似的柔软脸蛋上掐了一下,向后撸了一把他的花椰菜头发,“我们走吧。”

灯光熄灭,红蜘蛛隐没在黑暗里。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下雨了。莫拉莱斯牵着迈尔斯站在废弃的店铺门口,雨珠一串串地从伸出的屋檐滴落,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击起水花。

隐匿在丛云里的雷声起势,他却没有了往常雨天时的心烦意乱和暴躁。手上是温热的触感,小小的拳头有时候会晃起来,软绵绵地在他手心里乱撞。

他感到心倏然软成一滩,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滋生,暖洋洋的自心脏泵向全身。这种感觉很新奇,很舒服,以至于当迈尔斯欢呼着一脚踏进水洼,激动地从这一个跳到另一个时,他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小孩把水花踩得四下飞溅,哪怕两个人一起失去遮挡被兜头淋成落汤鸡。

小孩精力旺盛的时候是真的能耗得大人筋疲力尽,但这个年纪的迈尔斯还是太小了,很快就没精打采地把脑袋塞在莫拉莱斯外套下,小小声地撒娇。

“Daddy,daddy,”迈尔斯双手拽住莫拉莱斯,眉毛和眼角可怜地下撇,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本就湿哒哒的眼睛更加水润,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眼泪来,“我走不动了,好累哦……”

莫拉莱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地抱起他放在臂弯,手掌揽着他的腿。就像他的父亲做的那样。

小孩又靠上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抽泣两声,肉肉的鼻子动了动。

“Daddy,”他声音闷闷的,捏着自己的小鼻子,“你身上臭臭。”

“你不是捏住鼻子了吗?继续捏就好。”

“不要,daddy,迈尔斯要喘不过气了。”迈尔斯张开嘴呼哧呼哧地呼吸,屁股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迈尔斯也臭臭了——”

“行,臭臭的迈尔斯,带你去洗澡。”莫拉莱斯妥协地叹了口气。

他把迈尔斯带到了艾伦家里,放热水的时候小孩非要坐在他脚上,他没办法,只能从包里翻出前两天买的水果棒棒糖哄小孩起来。

“……水热吗,daddy?”迈尔斯光着屁股站在浴缸旁边,侧脸鼓鼓囊囊。

“热的。”莫拉莱斯帮他把剩下一件短袖也脱了,然后飞快脱了衣服,拎着小孩泡进水里。

“舒服吗?”他撩起水给迈尔斯洗了洗脸蛋,“快洗,我们不能被艾伦叔叔发现。”

“艾伦叔叔?”小孩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搓洗着,“是坏蛋吗?”

“不是。”莫拉莱斯往自己身上扑水,“他是我的家人。”

这个澡洗得潦草,最后以迈尔斯试图吐泡泡把糖吐进浴缸为结尾,被从水里捞起来,用大毛巾裹着。

“掉进水里就不要了,迈尔斯。”莫拉莱斯给他擦干水,脏衣服不能再穿,否则不如不洗澡。他拿了一件自己的旧衣服给迈尔斯套上,裤子对于三岁小孩都太宽了,他只好重新用上小孩原来的短裤,“等会带你去吃热狗。”

“不臭了吧?”他整理好浴室,牵着迈尔斯走出去。

“香香的啦。”

外面传来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莫拉莱斯一边庆幸他们刚才没有洗头,一边从外部楼梯带着迈尔斯急匆匆地溜走。

艾伦进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果糖的味道。他看到通向外楼梯的门敞开一条缝,好笑地腹诽他的侄子竟然也有不关好门的时候。

不知不觉指针走到了“5”,热腾腾的热狗被抓在一只手里,捧在一双手心,香味飘得很远。

“好吃哦,daddy,”小孩腮帮子满满的,说话都含糊,“下次可以再带我来吃吗?”

“好。”莫拉莱斯已经吃完了,把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小孩吃完热狗,撒欢似的在前面小跑,莫拉莱斯的目光注视着他,头也不回给了一个凑过来想抢劫的人一拳,刀子被打掉在地上。

“没钱给你抢,gilipollas5。”他语气阴狠,猛地踹那人的裆,“还是想抢小孩?想都别想。”

“他是我的。”皮肉撞击在墙上的响声令人牙酸,莫拉莱斯嫌弃地在那人身上擦了擦手,继续跟在迈尔斯身后。

“迈尔斯,别乱跑——”他三两步追上迈尔斯,一把举起他,逗得小孩发出快乐的笑声,“我带你去看日落。”

他带迈尔斯爬上高高的楼顶,这座烂尾楼顶刚好能看见近乎整个的太阳缓慢下沉,天空的颜色终于明艳,鲜亮色彩代替了冷色调,橙红的云丝伸展遍布整个天际。

放眼望去,全是钢铁森林层层围绕。金黄圆日像个饱满的荷包蛋,被红云氤氲掐丝,朦胧的夕阳被楼房切割成千万道,满天红霞金灿,云卷云舒,穿透晦涩的角落,怜悯凡人的悲苦。

他能带puppy去哪呢?他想。他的宝贝,他的自己。

布鲁克林像个鸟笼。关进了所有人。也关住了他,不能挣脱,无法逃脱。

他们坐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迈尔斯困得脑袋一点一点,一头栽进莫拉莱斯怀里。

“Puppy,你冷吗?”他抱起迈尔斯,一阶一阶走下楼梯,背着太阳走进巷子里。

小巷昏暗,不久前的暖意似乎是错觉,冰凉的夜色笼罩在他们身上。他就这么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孩走在没有灯光的狭窄小道,身后是逐步逐步吞噬的黑暗,身前是微光。

夜色沉沉,迈尔斯困倦地闭着眼睛,蓬松的头发跟着动作一颤一颤,偶尔因为莫拉莱斯走得快了发出哼哼唧唧的鼻音。

他在巷子口止步不前,搂着小孩的手臂轻轻晃着,半张脸埋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他知道告别将要到来,而他没有办法去制止。

一只手并不影响他爬树,他爬到高处,腿勾住树枝,把小孩轻轻地放在窗台上。

迈尔斯睁开眼睛,哽咽着抬起手要他抱。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父母的惊呼和关心围绕着他。但他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窗外。

“别哭。”他朝迈尔斯做口型。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puppy。

他的puppy,要变成小鸟飞走了。

这场荒唐离奇的绑架就这么结束了。与其说是绑架,不如说是偷窃。

他把另一个家里的迈尔斯·莫拉莱斯偷走了一天,就好像如此他便短暂地得回了逝去的童年。

莫拉莱斯再次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看着地上的水洼映照出森凉的月亮。踏入,泛起涟漪,月亮碎了。

三岁的另一个自己看起来和他如此不同,如同一只幼鸟。某种预感在他心里萌发生长,告诉他幼鸟不会折翼变成永不停止奔波的两脚兽,而是会在城市上空自由自在地振翅飞翔。

他回到艾伦家的时候,艾伦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他已经和妈妈说他在叔叔家过夜,让他好好睡一觉。

“晚安,迈尔斯。”

“晚安。”

涂着紫色图纹的面甲放在床头,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Miles, ? has tomado una decisión?6’

一如既往地,他从未后悔。

那个地方消失了,一切都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怪诞不经的幻梦。而他,义无反顾地推开了那扇命运曾展示过的大门,去迎接自己选择的路。

Soy miles Morales. Ahora, puedes llamarme otro nombre......7

“Prowler.”

脚注

1Todo va a ser cada vez mejor.(西语)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2corre(西语)跑

3?? Podemos ser como pájaros?(西语)我们能否像飞鸟?

4?? Podemos?(西语)我们能吗?

5gilipollas(西语)混蛋

6?Miles, ? has tomado una decisión?(西语)迈尔斯,你做决定了吗?

7Soy miles Morales. Ahora, puedes llamarme otro nombre......(西语)我是迈尔斯·莫拉莱斯。现在,你可以叫我的另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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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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