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环境让两人不自觉间神色稍缓,但并未能完全驱散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紧绷。
社畜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这种既算不上放松也算不上冷战的氛围搞得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是当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去洗漱钻被窝、还是摆出严肃脸等他一个明确的态度都似乎不怎么合适,正在纠结,就听见艾吉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大体上平静,其中又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晴。”
她扭头,看见艾吉奥站得笔直望向她,脸上没有平日惯有那些或轻佻撩拨、或安抚顺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全然严肃的郑重。
“我有一个请求。”
一个对现在的他而言,或许很大胆、很激进的请求,明知道这么做可能又毁了两人本就岌岌可危、全靠一场意外介入才勉强稳固回温的关系,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说。
艾吉奥直视她的眼睛:“我想亲眼看看——那个记录了我过去的故事。”
既然知道了有那种东西的存在,他就不可能继续自欺欺人视而不见,肯定要亲眼看看的。
“……”
社畜长久的沉默让艾吉奥愈发陷入不妙的猜想,她千方百计隐瞒了那么久,显然是不愿意他知道真相,但艾吉奥·奥迪托雷从来不是那种会因目标“不愿意”而退缩的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的抗拒——沉默、拖延,都是她消极应对一贯的做法,虽然一共认识没几天,他却对她已经十分了解,于是故作轻松扯出一个唇角上扬的弧度,却笑不及眼底,把威胁藏在调侃里,举重若轻:
“或者,不是请求——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肯的话,那我只好自己去找答案,到时可不一定惹出什么乱子,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吧。”
这手段确实不光彩,甚至称得上有点卑劣,但形势如此,他已别无选择。
早在他救了她、她在劫后余生下对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感激与依赖之前,艾吉奥就察觉到自己这个“历史人物”对她似乎有别样深重的意义,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收留、照顾、教导、忍耐他的试探与质疑,全都超出了寻常的善意,更看出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动心却强自压抑,有着他看不懂的顾虑迟疑。
而现在,他终究还是决定要利用这一点了。
——所以,刚才真正的台词是:想继续留下我的话,现在,轮到你该听我的话了。
至此,主导易位,攻守逆转。
……
几乎抱着一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心态,艾吉奥凝神静待着她的答复,想过她可能会为他前一刻救了她、后一刻就明晃晃地挟恩图报表现出哀怨或是生气,只是最后,社畜的沉默明显持续远超了他的预期。
艾吉奥:“……”
“喂。”
他一出声,社畜如梦初醒,回望得一脸清澈:“啊?”
艾吉奥一窒,胸中那股以为已经尽在掌握的胜利感瞬间泄气,顿时气结:“——你没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啊。”
社畜不明所以晃了晃手机,示意她明明一直在看屏幕上的翻译,但表情明显心不在焉:“好吧,可能稍微有点走神,我只是……在想另一件事。”
没等艾吉奥有机会发作,她若有所思抢先一步问道:“话说,伊述文明的先行者——说的是你梦里那些金光闪闪的家伙,他们除了说你吃多了长胖也没关系、回去那一刻身体会复原之外,有没有提到……那,你在这边的记忆会不会给删掉啊?”
艾吉奥:“……没有提到。”
他心说研究这个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这又是她打诨插科拖延时间的伎俩,艾吉奥感到有点烦躁,社畜却像完全没察觉他即将的耐心告罄,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应该是不会失忆的概率更大吧,否则还托梦联系你干什么,反正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们自己暗搓搓修完bug把你带回去不就得了,大约记忆这个事不归他们管,所以才需要你配合……”
艾吉奥瞪着她,社畜这才如醉方醒,猛拍一下膝盖,从换鞋凳一跃而起,脸上忽绽开兴奋不已的喜色:“如果是这样的话——卧槽,那可牛逼大发了!”
艾吉奥:???
“咳咳,对不起把你忘了,我现在就解释。”她两眼放光:“就是说——现在你26岁,但是我们这里流传你的故事,那可不仅仅是26岁以前——那是你的一生啊!”
“我的一生?”
现在的艾吉奥还十分年轻,这样的形容在他听来下意识就涌上几分抗拒,他还大好年华前途无限呢,怎么就给轻易下了定义一样……
……
……不是,等会儿,不对。
一瞬醍醐灌顶,艾吉奥突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社畜看到他短时间内变幻莫测色彩纷呈的脸色,意识到俩人都已秒懂其中利害,给她急得手舞足蹈,只恨嘴皮子不够快:“嗨嗨嗨,没有时间缅怀过去了!现在登场的可是最终形态——事后诸葛亮,喔不,事后艾吉奥啊!要是真的可行——等你带着记忆回去之后,你叔叔的死、克里斯蒂娜的死、尤瑟夫的死、你家蒙特里久尼被炮轰……这一切不都可以改变了吗?!这是什么,这是真·先知驾到,通通闪开啊!”
虽然她兴奋之下蹦出来那些奇怪的形容被翻译软件一翻变得更不像人话,但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听懂,也足以艾吉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是?!什么!?
再说一遍,谁死了?!还有,哪儿被炮轰了?!
虽然三个人名里还有一个完全没听过,但怎么想都铁定是他未来要认识的重要友人或者同盟,如果那些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如果他真能记着这一切回去……
这一刻艾吉奥感觉浑身血液在沸腾,社畜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挠着下巴不拿好眼神瞥了他一下,附带咧咧还没合拢的嘴角:“可话说又回来,我怎么觉得,刚才有人说的那些……怎么听着跟在威胁我似的呢?”
艾吉奥眼神真诚,闪闪发亮:“不可能,你听错了。”
社畜:“……”
她边啧嘴边翻了个“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白眼,把外出的鞋子踢到一边,换了拖鞋走向卧室去开电脑,艾吉奥跟小狗似的亦步亦跟紧随其后。
社畜找了一个无解说的纯剧情录屏——没直接用游戏本体,是想到他根本不会操作,至于语言,原作虽然是口音甚重的意大利味儿英语,但仔细想来,听不听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对艾吉奥·奥迪托雷本人来说,那可都是他亲身的经历,再没人会比他更清楚每一段故事里角色都说了什么,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在那些被程序预设好的对话背后,他当时真正想了什么。
她把进度条直接拉过露西和戴斯蒙的现代剧情,从第二次进入同步开始播放。
当由白色数据组建的1476年佛罗伦萨共和国远景在屏幕呈现铺开,社畜回头,不出意外看到艾吉奥尽管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但仍充满震撼的眼神。
她起身把电脑椅让出,艾吉奥仍呆呆地没有反应,满眼只有那个屏幕上由于发售古早建模粗糙、实际上颇不及真正这个他容貌精致俊美,却无论如何不会被错认的……
那个举止傲慢张扬、仍是一副贵族打扮,挥舞拳头召集了一群年轻人冲上维琪奥桥,与帕奇家族展开激烈斗殴的十七岁少年。
——十七岁的艾吉奥。
二十六岁的刺客神魂震颤望着这一幕。
而与此同时,在他怔怔看着电脑屏陷入呆愣之际,社畜悄悄拿走了床上的枕头和被子,轻手轻脚从卧室退出把门关上,给他留下独自观看与面对的空间。
……
这一晚,她在沙发上辗转难眠。
而卧室的灯,亮了一宿。
……
翌日——实际上也就几个小时后,根本没睡一点的社畜感觉魂都要飘出来了从沙发挣扎爬起,顺手摁掉尽职尽责到点响起的手机闹钟。
……卧槽,加班到半夜 一宿没睡 睁眼周一,这debuff叠的,她不如死了得了。
就在社畜顶着一张灰败枯槁的脸,行尸走肉般一摇一晃挪向卫生间之时,大约是她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另一位住客,卧室的门忽然无声打开。
显然同样一宿没睡面有倦色,但精神状态明显比某人强得多的艾吉奥走了出来,与她涣散无神的想死眼神对了个正着。
“……”
良久的沉默。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低哑,但格外坚定清晰。
……
不是Grazie,是字正腔圆的,缓慢郑重的中文。
也不是对外卖员那时照葫芦画瓢的模仿,而是发自内心,沉重而真诚说道:
“……谢谢。”
………
社畜:“……噢。”
她宕机迟钝的脑子转了很久,最终只憋出这么一个动静。
艾吉奥:“……”
接着又是长久的相顾无言,直到他唇角显露一个一闪即逝的、错觉般的微小弧度,这次拿起手机用上了翻译软件:“你还不洗漱吗,不怕迟到?”
“……卧槽!”
社畜闻言发出尖锐爆鸣,弹射起步冲进洗手间。
等她出来时,发现艾吉奥已又无声无息退回卧室,还又关上了门。
而她自己也实在没时间多想,只得匆匆踩上鞋子抓过外套,一溜烟冲出家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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