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计划外的行程，金南俊仍尽心演绎今日的角色。论坛出发点看起来是很好的，但市场不是说打开就能打开，实际操作中，各地公司势必产生利益纠纷。也只有那些不惧失败、锐意进取的年青继承者们，才会发起这种称得上理想化的游戏——他看向记者簇拥中的韩舒俊，顺势地，还有被后者介绍到闪光灯前、神态镇定的宋允雪。
这场“游戏”里，他们各自有着任务。金南俊完成了自己的，返回座位，不时应对以各种目的接近的人。可他还分出一些神，放在会场另一方的宋允雪身上。她和他虽在同片天花板下，但除了记者讨人厌的提问，还没有时机能让他们真正产生关联。
“失陪一下。”金南俊找准来人话里的空隙，礼貌打断。盯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门，他站起来，以不快不慢的步速前行。经过发布台，经过记者群，经过忙着互相交谈的代表席，确认没引起什么注目，他果断拉开标示“安全出口”的门。
走廊的灯亮了一半，既不像通向外部、也不像有化妆室的样子。允雪去哪了呢？陌生会馆里，金南俊顺着唯一的路向前，直到一明一暗的岔路口，他选择往暗处继续。
没他想的那么暗，前方越走越亮，似乎接近玻璃幕墙。对了——连片玻璃前，有道身影。
听见身后的窸窣声，宋允雪回头。“是你啊。”她重新背对。
金南俊缓步走近，停在她倚靠的同个栏杆边。“打扰你了吗？”他问。
没有回答。玻璃墙外，是会馆后方，只有一片景色没有任何变化的死寂草坪。她不想见他？金南俊手抚上钢栏杆，还在犹豫开不开口。
“怎么把头发剪掉了？”宋允雪先说。
“啊，夏天太热，”金南俊摸摸昨天接她电话前刚理好的圆寸，“这样舒服。”
“还穿着西装，看起来很不一样。”她语气没什么起伏。
他小心地瞄过去。大概因为这里没空调，她脱掉了场内一直穿着的西装式外套，将它搭在栏上。长发被松松地盘了起来，露出毫无遮挡的双肩。“你今天……也很特别。”
允雪的妆跟以往在屏幕中见到的不太一样，简单干净、不加修饰，因而显得清纯高贵。金南俊仰起脸，眉头难以自已地往上升高——自探班后，他就没见过她了，相隔整整四个月，他的心仍会这般不规律地跳动。“刚刚在里面，你表现很好。”他忙说。
“谢谢。”她很快接。
“发过公告，又出了正面报道，会没事的。”金南俊拉扯西装袖口，“还有合作——祝贺你们，你和号锡。真心的。”
宋允雪终于给了他除疏远客气以外的反应。她侧过身，光溜溜的左手臂搭在栏杆上。“我信。”她直直看着他，“毕竟，你考虑过解除合作。现在总算如愿，可你为什么又会答应今天出席？”
“你——”误解了，可如今解释有什么用？金南俊吞下即将滑出的话，转而说：“本来就不是件坏事。只是不喜欢这类活动。你不也一样？”
宋允雪一笑。“你看到了，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那我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金南俊很快接。他看着她。“近几天还好吗？”
她却转了回去，留下侧脸。“这句话，几天内听了不少次。我没事——”她似有嘲意，“这句也说过不少回。”
“但不是真话。”金南俊仍在看她。
或许他是关心，可宋允雪认定他在不依不饶。“难道要说，我在利用你们的名气，而我不愿。还是说，我没听你忠告，导致现今局面的出现。攻击、谩骂、抹黑，只不过是我所选择的行为的报应。”
她没抑制住说这些的冲动，后面的话也索性不再保留。“我差点动摇了，被你的弟弟们。”宋允雪再次面对他，“而我现在明白，这些关系——哪怕用多么奇异、迷人的道理粉饰——都经受不起外力倾轧，更无从逃脱道德规则的审判。我早该听你的话离开，而不是同他们一个个陷入泥沼。在代价显现前，我该相信你是对的，南俊。”
她的坚定让金南俊不知所措。“不，”他想起探班时楼下路边的对话，“我说过，我不该那么做。”
“但你仍宁愿这一切没有发生，不是么？”宋允雪笑得有点讽刺。
是与否，金南俊都无法回答。“但它发生了。”他顿一下，“我们只能往前。”
宋允雪凝神望着他。片刻后，她轻轻摇头：“我们？不。”
“我，你，他。你们。”
金南俊从这些词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也许到时候了，他该为他们硬下心的。然而他知道，自己既不愿充当这个独裁者，也……不舍得。
宋允雪看穿了他的犹豫。不知为何，她心里充斥着毁灭的暴戾。“别告诉我，现在你不愿意。”撇下冷冷的一句，她抽出栏杆上的外套，掉头就走，却猛地一停——
她臂弯里的衣服瀑泻般掉落。手腕被金南俊用力拉住，宋允雪没管衣服，惊愕地看着他，听他说出这番话。
“别像之前那样逃开。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可是——别将那些心意随意丢弃。你要听清自己的心，允雪。没有那么难。也没那么复杂。不要昏昏噩噩地互相伤害。诚实地去面对，你有能力整理清楚。”
手腕上的温度源源不绝，宋允雪眼睛眨了又眨。他似乎在表达对她的相信，她却既难以相信自己，亦难以相信……他。
“我连你的想法，都无从确认。”她说。
一秒后，金南俊松开手，弯腰捡起地板上的衣物。“拍那张壁纸，是觉得那个瞬间，天地很美。毛毯……我真的喜欢上面的图案才留下的。当时不解释，是因为你已经误会了。到最后——扶住你，”他不再看她，提着领子轻抖两下，“只是怕你摔倒。”
外套被生疏又轻柔地披上肩头。他后退一步，宋允雪抓紧衣领。两道视线不曾交汇。
“谢谢。”她垂眼留下一句，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她像一只候鸟，匆匆从过境地的上空掠过，再一次飞往远方。天空中似乎什么都没留下，只余他眼中一抹灰色的残影。影子从黑色屏幕上闪过，郑号锡点亮手机，又一次播放编辑好的素材。
不到三十秒的一段舞，练习再多，拍摄challenge也足够了。他这两日泡在练习室的理由并非为了精益求精，而是为了放纵——放纵在Drifting On By空灵炫目的节奏里。更多人只把这首歌当作盛夏的一股清凉波浪，用以冲刷纵情恣欲的身躯，然而他从那些或深沉或瑰丽的配器中，体察到她随波逐流的人声里那一份隐隐的哀伤色彩。
或许是他想太多了。毕竟允雪跳这段舞步时，看上去很快乐。“请上传这一版。”郑号锡发送，然后再次打开音响。
没想到几小时后，看见新消息提示，他仍需深吸一口气，如同平复跳舞过后激烈的心跳，再点开。拍摄challenge是他自作主张，虽然得到公司方面同意，但允雪从头到尾不知情。为什么会感到心虚？郑号锡问自己。不是经过官宣的合作伙伴吗？
她似乎谨记这一点。“我看到Tik Tok上的视频了，没想到你还准备了这种惊喜。我善良又义气的合作伙伴——非常感激。你支持的声音如此响亮，足以盖过前几日的烦嚣。”
这奇怪的韵律感，仿佛来信者刚看完诗集。还在飞机上，她就发来消息。他某种自私愿望得到了隐秘的、及时的满足，一并地，那种语气却让他感觉，她离他更遥远了一点。
允雪将他想得太好、太单纯。郑号锡一边庆幸，一边惧怕。她苦心邀请南俊去论坛，却从不向他展露哪怕一点消极信号，如同他从一开始即是她选中的人。而他呢？随着challenge发布，暴露的不正是他试图从南俊身上夺回她注意力的隐蔽用心吗？
不知道在向谁掩饰，郑号锡的回复中，毫不吝啬地加上活泼的语气词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情符号。
机上WiFi信号不好，对话条后方的小圆圈转了许久后，宋允雪终于读到回复。从一堆字符中辨认出他确实接收到她的感谢，宋允雪心安了些。于这时发challenge，代表着一种声援，不是郑号锡必须做的。可他仍不声不响去做了——这次意外得来的合作，是她的幸运。
“总算看见不错的效果，”贝齐也拿着手机，“视频下面的评论表达期待的不少。也有说‘No Freya’的，呵——但十条里只见两三条，比之前的情况好太多。”
出差首尔的两个目的达到，匆忙飞回西海岸，宋允雪要为早就确定的Outside Lands音乐节行程做准备。6号之后的舆论环境温和不少，恶评和攻击趋于匿声，她们在旧金山，至少再没碰到突然冲上脸的狗仔。
“这是近期最后一个演出，后面就是专辑相关拍摄，日期基本无改动。”明迪检查完日程表说。
“八月最后两天空着的吧。”宋允雪调整着耳返线，“也不对，还有威尼斯的事呢。”
电影节还是第一次，有不能缺席的首映礼和记者会，多少要做些功课。这点，想必金硕珍跟她一样——突然浮起的名字令宋允雪愣了愣神，随即，她接过麦克风。又要上台了。
明明只相隔十日，舞台竟给她一种陌生感。宋允雪敏感地觉察到这种不该在台上出现的感受，很快调整过来。当熟悉的、表演的快意流遍全身，她开始在音乐中释放之时——
一道不和谐的噪响穿透了耳返。宋允雪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眼睛就先一步捕捉到异常。太显眼了，台下，几个衣着鲜艳大胆的人，举着一块白纸红字的标牌，朝台上齐声高喊。
不必费心分辨他们喊的内容。宋允雪借着动作摸摸耳返。她的表演未受影响，动作一如以往流畅到位，只是眼神稍稍有些变化。直到下台，她在旧金山获得的欢呼并不比十日前的芝加哥少。
“做得好，Freya。”贝齐在台下先给她一个拥抱，“保安动作算快了。周围的乐迷也不欢迎这些破坏者，嘘声是给他们的。”
“我知道。”宋允雪应，尽管没注意那么多细节。她望向皱眉盯着手机的明迪，问：“怎么了？”
明迪看看贝齐，才翻转手机：“又来。”
宋允雪扫一眼。“拍得不错。”她说得漠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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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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