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春猎一直没能成行。一进三月,王国上下顿时忙了起来。西比拉公主为期一年的哀悼接近尾声,关于她的婚事的讨论重新回到长老院的议事桌上。博希蒙德大人奉命出使君士坦丁堡,威廉大人也动身前往梵蒂冈朝见教皇,西方的朝圣团又到了几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点麻烦的是,我提前把春猎的计划透露给鲁阿了,每逢休息日他都逮着我问东问西,唉,头疼。
复活节前后,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鲍德温终于想起了打猎计划,叫人把苍鹰送过来,却发现它已经飞不动了。因为麦琪——他们给那只鹰起名叫麦琪,是长老院的宠儿,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得益于当年在加冕仪式上的惊人一举,它足足过了三年养尊处优的富足生活。苍鹰只是中小型的猎禽,最多也就长到成人小臂那么长,但我没料到鹰能圆到那种程度,简直成了一颗风干的毛栗子球。
见此,鲍德温立即把鹰从长老院那儿要了回来,说要亲自训练它。但他根本抽不出时间,于是没过多久,我和鲁阿就在檐下团聚了。
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鲍德温把攻打巴尼亚斯的计划提上了议程。在加利利北部拥有领土的圣殿骑士团自是积极响应,但教会和长老院却联合反对——理由很简单:五月有两个重要的基|督教节日。不过,穆|斯|林今年的古尔邦节也在这个月,趁着敌方松懈发起攻击是有利的。鲍德温在多方势力间斡旋良久,终于在四月底如愿成行,但只能带着不到百人的先遣部队,打着圣殿骑士团的旗号微服出巡。
这么一点人马,打起仗来自是不够用的,我在后方查看了一圈,发现配备的补给也很简便。
鲍德温许是计划到太巴列就地征兵,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吧,我猜。他没有选择沿着海港出发,而是踏上了横跨内陆的那条“苦路”——据说在本世纪之初,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总是从贝鲁特港登陆,骑马行进三个星期,重走当年耶|稣从加利利海到耶路撒冷的路程。但如今,随着巴尼亚斯的陷落,已经很少有人踏上这条不够太平的朝圣之路了。
“苦路”名副其实。它穿过一片遍地红赤的不毛沙漠,是长达百里的崎岖山路。我向来苦夏,在烈日下行进了两天,便出现了严重的中暑症状:发烧、呕吐、头晕目眩。火上添油的是,此路远离流动水源,暴晒之后皮袋里的淡水全都变得浑浊难闻,令人难以下咽。基|督徒们都还好,他们可以选择装在木桶里的掺水葡萄酒,但我出于宗教原因,是不能饮用这种代替品的。于是每天晚饭时分,我都要花大力气把水烧开,再用简陋的滤布清除杂质……饶是如此小心,第三天还是添了严重的肠胃不适,出发第四天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医生怎么能生病呢?
“医生也是人,是人都会生病的。”
尽管鲍德温在一片质疑声中为我公开解围,私下里还是不免嘲笑:“才五月份你就中暑,到了七八月岂不是要熟了?”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我无力地辩驳道,“别忘了上次出征是在冬天,多少人被雨淋病了,我可是一直都好好的……”
“哦,那倒是。”
提起前年冬天的事,鲍德温不笑了。不多时,他命人拿进来一堆家什,大方地一挥手:“这些送你。”
额……我看着堆在面前的“防暑设备”,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有缎面的鲸骨伞,有象牙柄的折扇,细葛布的白色罩衫叠成整齐的方块,上面还罩着一顶宽沿的棕榈草帽……最过分的是一个镶着蓝宝石的纯金小瓶子,我记得是阿格尼斯太后送的生日礼物,里面装着香到令人打喷嚏的提神嗅剂。这种东西要是被随随便便地转手,被她看到了岂不晕倒。
“谢谢,但这些太多了……我就要这个帽子,你再给我找点明矾好吗?”
“明矾?硝皮用的那个?”
一般是就地处理猎物用的。鲍德温找来几个弓箭手问了一下,果然有人随身带着。
“还有什么?”
“盐巴,你这里的应该比较纯净。”
“好。”
到底是多年的医患关系,鲍德温很快理解了我的诉求。不用再多说,他就要来了带橡木塞的细颈瓷瓶,筛面粉用的亚麻纤维滤网,搅拌用的长柄勺子(“只有象牙和银的,你就别挑……哦,银的,给你。”)末了,他不无遗憾地说,这边的净水工具太简陋了,他听说西方的炼金术师都会配备一整套的蒸馏瓶,虽然多数时候是用来提炼度数更高的酒吧……
“什么是蒸馏瓶?”我还没有听说过,顿时来了兴趣。
“一种分馏物质用的工具,我在书上看到过,结构有点复杂,需要用到吹制的玻璃瓶……我们目前没有这种技术,不过我想威尼斯的工匠应该能做出来……”
“威尼斯?那好远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默默放弃这个选项,装好刚讨来的一堆净水工具,向鲍德温道谢。
“快别客气了,多少显得有些生分。”
闻言,我便拍了拍鲍德温的手背。
“干什么?”鲍德温反应很快,没给我拍到第二下,但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就又慢慢地伸出来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鲍德温的语气相当严肃,搞得我也有点紧张了:
“您请说。”
“传说是假的,我的触碰,并不能治病……真的,我拿自己试验过了。”
还没说完,他一个没绷住,倒先笑了。
由于落马时划伤了手,我被暂时解除了每日换药的任务,还换了一头拉货的骡子来骑。驮兽的速度比乘马要慢,胜在走路稳当,离了马背的颠簸我确实好过一些,但落下了不少行程。好在,我知道这是可以追回的,基|督徒总要在周日礼拜,在这一天上路会亵渎圣灵。
此番出征,鲍德温特意选在周一出发,整整六天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周日,军队已经先后路过纳布卢斯和贝特谢安,缓缓向约旦河上游前进。我想鲍德温今晚定会选在贝尔沃扎营,等第二天翻过他泊山,就能看到加利利海:传说这里的水曾托起过救世主的双足。
走啊,走啊,绵延的黄色沙丘几乎看不到尽头。当地的“拉格曼”向导保证我们今天肯定能赶上,实际上看到白色帐篷时已经是傍晚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主帐被搭得十分高耸,看起来似乎都能装下五六头长颈鹿了。我隐隐感觉前锋部队的似乎多了一些人马,走近时发觉自己没看错,队里除了圣殿骑士团的白底红十字军装,添了许多深色的军服。
“朝圣者?哪里来的?”
听说那一队人马是从贝鲁特港登陆的,我不由得为此咋舌。了不起,武装朝圣。如果一个西方的领主带着人马在地中海上飘上一个多月,过来还要走上大半月的传统苦路去朝圣,我想要么是地广财粗,要么是信仰坚定,抑或两者都是。想通这些后,我就明白那个灯火通明的大帐篷为什么搭起来了。罢了,今晚是鲍德温的收割夜,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搭起帐篷,升起篝火,我便在晚饭前例行捣鼓净水大业。其实添了明矾的水并没有变干净很多,只是去除了固体杂质,里面的“瘴气”依然存在,煮沸之后,还是能喝到恼人的皮革味道。拜水所赐,我这几天吃下去的面包从来没有完整消化过,唉。
贝尔沃周围是一片贫瘠的土地,斥候收集来的柴火又脆又细,导致篝火明明灭灭,总也没办法把水给煮沸。我蹲在地上努力地扇着火,感觉额头上的汗水都要越过眉毛流下来了。这时我听到背后有人问道:
“打扰了,请问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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