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指甲敲？
穹用指甲轻轻弹了一下三角铁的金属边。
“叮。”肉色的指甲与冰冷的铁器相碰，发出了一声单调而干涩的脆响，在空气中迅速消散，显得无比薄弱。
皮皮西人倒是挺满意，甚至还点了点头，一副“我为你着想”的表情：“声音小点挺好的，低调，免得被其他人注意到。”
“你说这话都不觉得亏心吗？”穹忍不住撇了撇嘴。
不过说实话，他其实也并不太在意乐器的事儿。
皮皮西人这种“糊弄糊弄得了”的态度，反倒让他暗暗松了口气，感觉等会儿摸鱼也不算太难。
他低头掂量了一下手中这份过于“简陋”的乐器，心头莫名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用这玩意儿奏乐，还不如挥他的棒球棍带劲儿呢。
至少棒球棍砸下去能有个响亮的“哐当”声。
“谢了。”穹把三角铁放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又看向皮皮西人，好奇地问道，“你呢，你用的什么乐器？”
“我用这个。”皮皮西人略微得意地侧过身，示意他去瞧自己一直背在身上的长形挎包，侧面是透明的塑料薄层，能清晰看到里面装着一个质地坚硬的白色长盒，盒中端正地躺着一根纯白色的竖笛。
有一说一，比起寒酸的三角铁，这笛子可上档次多了。
皮皮西人见他看着乐器发呆，以为他有所意动，便道：“你要是会吹笛子的话，我还有一个备用的，可以借你。”
穹没想换乐器。
他的目光在那根白色竖笛上停顿了片刻，思绪早已飘远，把他拉回到记忆深处的罗浮鳞渊境。
彼时，波光粼粼，海风习习。
青葱般的少年眉眼低垂，纤长手指轻按褚色笛身，吐息间，悠长清越的旋律便缓缓流淌而出。
曼妙的音乐与动人的景色相辅相成，牢牢地印在穹的心里，以至于后来，他一度心血来潮，缠着要学。
丹恒尽管明知他只有三分钟热度，却仍耐心地教了他一些基础指法和吐纳技巧，好歹让他能磕磕绊绊吹完几首简单的童谣。
但若要说登台表演……那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穹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敲三角铁就行。”
皮皮西人本来还想再念叨几句，恰巧手机响了。
他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顿时急得跳脚，也顾不上穹了：“行，你自己去调试乐器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跑开，留下穹一个人站在原地。
“就一块三角铁还调试啥啊。”穹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找了个被高大盆栽和堆放的道具遮挡的偏僻角落坐下，试图理清刚才与皮皮西人交谈中获得的零碎信息。
“天环族”这词，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提起了。
在皮皮西人之前，那个想要逮捕他的保安队长似乎也把他误认成这个种族。
实在太奇怪了。
难不成自己脑袋上真多了个环儿？
穹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仔仔细细地往头顶和后脑勺摸了一圈。
除了自己原生的柔软发丝，其他啥特别的凸起都没摸着。
“没有啊，啥都没有……”他喃喃自语，“看来还是得找面镜子照照。”
他正打算起身离开这个临时的歇息角，又忽然听见被道具遮挡的外侧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缓慢而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拖拽着无形的重量。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路过，很快就会离开，却没料到那脚步声竟在附近逐渐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叹息重重响起，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愁绪。
叹息声消弭后，外面再无任何动静。
显然那位老兄原地emo，不走了。
穹：“……”
不是，你这样我很难办的！
对方刻意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唉声叹气，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现在走出去跟对方面对面，那真是相当尴尬了。
以他对这类i人的了解（经验主要取自于某位小青龙），如若不幸被撞到窘迫的场面，对方能够深深地记一辈子。
但是，他要是什么都不干，过一阵子，人家自己绕过来，看到他……
那就更尴尬了！
“咳咳。”穹故意咳嗽两声，朝着遮挡物的方向问候一句，“你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或者说，你哪儿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突如其来的问候显然让对方慌了神，障碍物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下意识后退时碰乱了边上的东西。
片刻沉默后，才传来一个带着些许窘迫的声音：“抱歉，我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在，打扰了，我这就换个地方。”
“没事，不打扰。”穹向来随性，大大方方道，“我就是突然听见叹气声，吓了一跳，能说说你咋了吗，或许我能帮到你？”
“谢谢阁下的体贴，您真是善良。”对方的声音温文尔雅，却透着一股难以排遣的怅惘，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愿对陌生人吐露心声，转而将话题轻轻带开，“我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工作繁忙了些，略显疲惫。抱歉，让您费心。请容我郑重地说一声谢谢，以及，欢迎来到匹诺康尼，我谨代表家族欢迎您，祝您在美梦中收获快乐与幸福。”
这小子声音听着年轻，但说话的语气完全一副老练公职人员的口吻。
“呃，嗯，好，谢谢。”穹有点麻爪，声音变得有些僵硬。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不习惯这种对话方式，转换了一种更柔和的语气：“阁下喜欢匹诺康尼吗？”
“还行吧。”穹挠了挠头，回答得模棱两可。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作为旅行中的一个站点，它的繁华与梦幻，都堪称合格的观光地。
但是……
“听您的语气，似乎颇有微词？”那声音温和地追问。
“不到批评的程度啦，只是有点遗憾。”穹笑了笑。
“方便告知吗？”
“能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是觉得，在垃圾桶里翻不到垃圾，有点遗憾。”
那人沉默了数秒，安静得让穹都要以为他已经静悄悄离开了，声音才再度传来，带着明显的困惑。
“为何要执着这一点？”
“因为我喜欢啊。”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疑问，但每回都很坚定。
即便不被理解，也无妨。
不知怎地，障碍物后的人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片刻后，那人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如果将匹诺康尼的垃圾桶都填满，是否就能够弥补你的缺憾，让你喜欢上这片美梦？”
“或许吧。”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还挺不错的。
“那么，”那声音微微压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引人遐想的停顿，“你会想要永远留下来吗？”
永远留下？
穹觉得对方话语中的停顿和措辞有点奇怪，但他向来不拘小节，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用不着深究太多。
他果断摇头，尽管对方可能看不见：“当然不！我的目标是瀚海群星！”
若是贪图一时的安逸，选择偏居一隅，那么当初他就不会毅然离开黑塔空间站，不会登上星穹列车飞向群星，更不可能一路冒险来到如今的匹诺康尼。
广阔的星空和无尽的冒险，才是他的归宿。
穹说完了，对方没有回应。
于是，他又嚷嚷一声：“喂，听得见吗？”
遮挡物对侧依旧安静异常，再无回应。
穹好奇地绕过去，来到刚才传出声音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看来我没说到他心坎里。”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人各有志，嗯嗯，我也该去观众席找人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大剧院的目的。
“我该往哪儿走呢？”穹一边嘟囔一边漫不经心地踱步。
他没有注意一道白色的人影正在朝这边“飞”过来，正要跟他错身而过时，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忽然如鹰爪般精准地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
“你！对，就是你！太好了，终于逮到一个！”一个清亮而急切的女声劈头盖脸地砸来。
“啊？”穹一脸懵逼地扭头，错愕地看着那张妆容精致却写满焦急的陌生面孔，纳闷道，“不是……这位姐姐，咱们不认识吧？”
女人的眼神里燃烧着一股灼人的烈焰，语速极快，吐字清晰：“认不认识不重要，现在演出快开始了，唱诗班少了个人，你来凑个人头！顶个班！”
“啊？？？”穹满脸慌乱，试图把胳膊从她铁钳般的手里抽出来，“顶班？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行！我五音不全！”
“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女人猛地凑近，用一种近乎恐怖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或者说哀求），“你不行也得行！不然咱们的奖金就不行了！”
穹一听结果这么严重，顿时更不乐意：“我就是个混子，没那顶班的能耐！您另请高明吧！”
“不需要你有能耐，你站着不动，装装样子就行了。”女人急声道，死死抓着他，仿佛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背景板啊？”穹的抗拒稍微减弱了一丝。
“对对对！就是背景板！不需要你付出任何努力！”女人眼中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
就在穹犹豫的当口，女人的眼眶说红就红，潸然泪下：“求你了，小哥，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八百老奶、精神病院刚放出来正准备出道的老爹、被自己烹饪的食物毒傻的老妈跟嗷嗷叫着要当电竞选手结果回心转意要跟老爹一起出道的无用老弟！全家上下都指望着我，我不能倒下，嘤嘤嘤——”
善良单纯的无名客被这排山倒海般的苦难家庭震得目瞪口呆，承受不住跟前这“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的眼泪，勉强开口：“你别哭，我去……”得了。
尾音未落，女人猛地一挥手，干脆利落地抹了把脸，擦去所有泪痕，一把扣住穹的手腕，拽着他跑起来：“咱们说定了嗷，那就赶紧走！”
她踩着鞋跟超过十厘米的恨天高，“哒哒哒”地飞奔，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拖着懵逼的无名客离开了走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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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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