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裴雪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就欢呼着涌出校门，迫不及待地奔向等待着的家长，叽叽喳喳地讲述起自己一天的见闻。
只有裴雪津磨蹭到了最后。
他不想回到那个满是冷眼和“吃闲饭”嘀咕的屋檐下，他们甚至不愿意避着他，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无论在哪个亲戚家借住都是这样。
自从父亲车祸猝死后，母亲就得了间歇性的幻觉性精神病，时不时地总以为死去的父亲回来了，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言自语。
这对于小小的裴雪津来说实在是太恐怖了，他背着书包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癫狂的母亲。
他的父母很相爱，可惜天公不作美，硬生生地将一桩好事搅得支离破碎，混沌不堪，以至于最后惨烈收场。
他的母亲是脆弱的，以爱情的露水为生，一个为爱私奔的富家千金，为了结婚毅然决然和父母断绝了关系。
他的父亲是普通的，也是有责任心的，不需要妻子外出工作，勤勤恳恳地建设他们的小家。
他们共同孕育出了裴雪津——一个雪白可爱的孩子。
裴雪津很懂事，活泼外向，天资聪颖，每次考试在班级里总是名列前茅。
原本是令人艳羡的幸福的一家三口。
直到裴雪津四年级那年，变故陡生。父亲仓促离世，母亲精神失常，家中无人能照料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便辗转于各个亲戚之间。
裴雪津的母亲陆茗雪则是被那个古老的豪门世家接走，送去了国外最好的疗养院，她的父母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沦落至此。
至于裴雪津，他是一个不可磨灭的错误的果实，陆家只给他留下了一笔钱，老爷子并不想接回这个孩子。
他借住在父亲那边的亲戚家中。
裴雪津讨厌“寄居”。
他依旧漫无目的地游荡。
胃里像揣着一只贪.婪又空虚的小兽，窸窸窣窣地啃咬着，发出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鸣叫。
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可是他不想回去。
他最终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抱着书包，看着地上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打旋，脑子里胡思乱想：妈妈今天会不会好一点？她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回家呢？
希望渺茫得像天边那点即将被吞没的灰白光亮。
就在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几乎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抵抗胃部不适带来的轻微眩晕时，一个身影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裴雪津警惕地抬起头。
那是个少年，很高，穿着附近那所职业高中的校服，拉链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少年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冒着白白的热气。
“喂，小孩儿，”少年的声音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介于清朗和低沉之间的磁性，“坐这儿发什么呆呢？天都快黑了。”
裴雪津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书包，眼神里充满了小兽般的防备。他见过太多不怀好意的大人，对于陌生人的搭讪，他本能地竖起尖刺。
少年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在长椅另一端坐下，和他隔了一段礼貌的距离。然后，那袋冒着热气的东西被递到了他面前。
“喏，买多了，吃不完。”花汀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帮个忙？扔了怪可惜的。”
这个理由蹩脚又直接，可是裴雪津饿了，他完全无法抵抗包子的诱惑，接过来便小口地咬着，吃得时候不忘紧盯着眼前的少年，生怕他干出什么坏事儿。
少年花汀被逗笑了，道：“还挺警惕。”
此后，花汀便会常带着些吃食前来公园的长椅这等待。
直到裴雪津上初中，而他没有考上大学，在本地开了一家名为“月夜”的酒吧。
说裴雪津是他捡到的也未尝不可。
“怎么捡回来的？”裴雪津追问，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仿佛看穿了什么。
花汀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受伤了在我酒吧门口，然后顺手捡回来的。”
花汀这个老好人。
裴雪津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打了一脸钉子的男人竟然意外地善良，酒吧前前后后几条街，花汀喂过的流浪猫狗加起来得有几十只，可绕月夜酒吧三圈。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制服已经脏了，裴雪津准备提前回校。
“回吧，本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要我送你吗？”花汀提议。
“不用，别老把我当小孩。”裴雪津抗议，同时他也不想耽误花汀工作。
“哼哼，19岁不是小孩是什么？”
花汀刚离开，000跳出来欢呼雀跃道：
“主人，恭喜你有了第一位粉丝！”
“是谁啊？”裴雪津十分奇怪，毕竟他还没开始发视频呢，怎么就有了位粉丝。
000回道：“主人，我不能告诉你，不然就是是给粉丝开户了。000不可以做违法的事，主人也要做守法好公民！”
……
倒是没想到这茬，裴雪津本就是随口一问。
“但是我还没开通社媒账号啊，这一个粉丝从何谈起？”裴雪津问询道。
“主人，除了社媒上的粉丝量，我们还算现实中折服于你本人魅力的人哦。”000继续解释道，“不过现实中达到这一点很难，毕竟网络上可以立人设开美颜，现实的话没有这些工具加持，完全要依靠本人魅力，难度就会大大提升啦。”
现实中的……
不能是那个猥.琐男吧，裴雪津不禁一阵恶寒。
花汀？
感觉不可能，谁会折服于“小孩”的魅力呢？
那会是谁？
裴雪津暂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换下制服，裴雪津把它装进了袋子里，顺带脱下了江予琛的外套。
外套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琥珀色的酒液，原本的黑色被晕染得更深一层。
这也要拿回去洗，再找个时间还给江予琛。
裴雪津把外套装进了另一个袋子里。
然后走出月夜酒吧。
门口的树旁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廓形T恤，破洞牛仔裤下是一款利落的马丁靴，衣服上坠着几根摇晃的金属链。
是江予琛……他在门口等人吗？
裴雪津自认于情于理不能忽视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恩人”，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
“又遇到了，好巧，你在等人吗？”
“确实很巧，我在等你。”江予琛收起手机，低头看着裴雪津笑道。
裴雪津178，算不上矮小，可他目测江予琛至少在188到190之间，两相比较，裴雪津便显得格外娇小玲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江予琛的阴影下。
他仰着脸和江予琛说话。
“你下班了吗？我顺路载你回学校吧，我记得门禁应该是11点。”江予琛发出邀请。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裴雪津脸上很不好意思，心里却煞是惊喜。搭了江予琛的顺风车，就不用再骑共享小电驴了，又省两块。
“当然不会。”江予琛直接伸手替裴雪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台限量的阿斯顿·马丁 Valour。
“谢谢你呀。”这是今晚的第二次道谢。
裴雪津坐进了车里。
在引擎的咆哮声中，车辆扬长而去。
路边的卓晗日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上车离去，仅留下一阵难闻的车尾气。
卓晗日气得跳脚，他原本是搭江予琛的便车来的酒吧，自然没法一个人回去。现在卓晗日酒过三巡，要回去了，滴酒未沾的江予琛却翻脸不认人。
他说着什么自己有人要送，卓晗日在旁边会比较碍事，一个人回去也没关系，没错，他使用了“碍事”这个词。
于是卓晗日连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门都没摸到，就被江予琛赶到一边去了。
他在原地傻眼，直到裴雪津出来上了江予琛的车。
卓晗日敢怒不敢言，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掏出手机打车。
用脚想也知道江予琛不会回头来接他。
晚上客流量大，出租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卓晗日在门口晃来晃去，不经意间就和门口的小电驴对上了眼，正是裴雪津早上骑来的那一辆。
不知为何卓晗日觉得这俩电驴相当碍眼，前面的两个车灯好像一直在挑衅他。
学校离月夜酒吧很近，尽管晚上有些堵车，还是很快就到了，车程约莫十分钟。
裴雪津解开安全带后道：“衣服我洗完还你。”
“不……好啊，加个微信吧，方便之后联系。”原本准备拒绝的江予琛倏尔话风一转，答应了裴雪津。
他动作很快地调出了微信二维码的界面。
裴雪津从善如流地加好友。
“好啦，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裴雪津下车前挥了挥手。
江予琛坐在车里目送他走进校门，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公寓。
“顺路”只是一个蹩脚的托词，他住的松川公寓和学校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条主路。
滴酒未沾，但是江予琛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否则他怎么会干出这么多从未干过的蠢事。
太鲁莽了……这简直不像他。不过说实话，感觉还不错，江予琛心情很好地盯着微信。
对面的头像是一只笑得邪恶的简笔画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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