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里,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让人疑心是花了眼。
次日这天都城里便传开了,城西郭家父子遭妖兽剖心而亡,只余郭家娘子一人。唯一的线索,是一团洁白的狐狸毛。
“大荒之隅,有山名青丘,有兽焉,四足而九尾。”
卓翼宸和嫣黎分别凑到文潇的两旁,看她在小本上摘下那句古籍。
“青丘山向来为异兽们所居,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雨后的土地模糊了脚印,依稀看出向城外绵延。
天都城外西郊。
卓翼宸和嫣黎循着踪迹找到九尾狐落下的毛发。
明亮的蓝光划破凝滞的空气,破空声里,云光剑剑指化为少年模样的狐妖。
卓翼宸眸光冷凛,映出剑身寒芒,照亮狐妖眸中不甘。
“说!为何杀人?”
一旁站着的嫣黎眉头拧紧。
“尾婴,你该在青丘。”
青丘之山尘嚣不至,岁岁天地自安。那里的妖兽,实在没有为祸人间的理由。
树林里风一吹,簌簌难分叶影和人影,她上前一步,四目相对,却被尾婴眼中晦暗的森寒刺痛。
“你可知,人间奉你为瑞兽?”
那狐妖浑身一震,仿佛被这话刺激到。嫣黎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却听见尾婴拔高的音量愤怒地响彻树林。
“你是妖,为何与人为伍?!”
狐妖话音未落,却被水杉妖更显气愤的声音压倒。
“什么叫与人为伍?重要的明明是善恶之分!”
狐妖不屑的轻哼把一切打回沉默。尾婴垂下的眸子晦暗不明,嘴角的讽刺比叶边的锯齿尖锐,嗓音轻飘。
“善恶吗?那我杀的人坏事做尽,是他该死!”
未等尾婴说完,卓翼宸的剑便逼紧了,握剑的手指被怒意激得发抖。
“血口喷人!郭景玉平民之辈能有何恶?就算是他罪大恶极,郭家妻儿又何其无辜?!稚子尚幼却遭你毒手!”
迎着剑锋的九尾狐红了眼,少年妖兽音色清亮,却被恨意裹挟出沙哑。
“那是你没看到!”
心绪沉入更深的眸中,尾婴垂下的睫羽遮住晦暗神色。
“算了……我跟你一个捉妖人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少了一个。”
虚晃一枪打算逃走的九尾狐被嫣黎拦住,卓翼宸的云光剑带着凛冽剑气猛地逼近。剑光寒芒间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尾婴低头一看,萦绕幽幽蓝光的云光剑从他心口刺出。
刹那间呼吸几乎停滞,越过尾婴,嫣黎看到卓翼宸握剑的手在颤抖,再往上,少年目光里的挣扎被决绝淹没。
“我不能再留你继续害人了!”
云光剑在他手上染的第一滴血,来自尾婴,一个从青丘偷跑,残害天都城百姓的少年狐妖。
嫣黎看着狐妖的身体软软倒下。
对,这是恶妖,该杀,她不用救。
可是尾婴眼眸中的不甘未尽,那不甘过后,又是思念穿过远山。
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卓翼宸和嫣黎耳畔响起。
“赤九……”
点点萤火消散在西郊树林,恍惚间,卓翼宸好像看到了元夕夜里,载起遥思的盏盏天灯。
“是他的朋友吧。”嫣黎轻声打破凝滞的空气。
“或许是吧。”卓翼宸一边擦干净云光剑剑身的血迹一边转身,话语被风染得涟漪遍遍。“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文潇该着急了。”
叶声簌簌,云高风清,并肩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少年颤抖的声音忽而轻轻响起。
“嫣嫣……”
“没事的小宸,是他自己有错在先!”
叹息声散在院子中央,卓翼宸说要自己待一会儿,嫣黎只好去找文潇。
尾婴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散不去。
“文姐姐,我能不能再看看那本记载九尾狐的古籍?”
翻出古籍摆在桌上,文潇的衣角消失在余光中。
“嫣嫣先自己看看,郭家娘子那边……我再去照拂一下。”
古籍晦涩,布满尘埃的味道。日光斜照,纸页泛黄,好像关住了无数个白日的太阳。一页一页,掉出来,又盖回去。
看得云里雾里的嫣黎打了个哈欠,抬手擦掉模糊视线的眼泪。正翻页的手顿在纸缘,目光忽然再次聚焦。
——“食之无痴疾”。
一年前郭家幼子早产,大夫说恐有癫痴之症,嫣黎对这件事有所耳闻。
那年在天都城都传遍了,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苦命人。郭景玉贫寒书生,好不容易成家得子,哪里能寻神医治这痴傻之症?可怜郭家幼子,出生不过日余,便被判余生苦命。
可是后来,这件事便沉寂下去了。只道是这天都城里苦命的人和事太多,一桩接着一桩,总没有什么会被人永恒惦记。
“赤九……”尾婴最后的呢喃在耳边响起,嫣黎的脑海轰地一声炸开。那么遥远的目光,毫无着落的方向,那明明就不是惦念,是怀念,是追忆。
赤九……他的朋友。
古籍再无其他字句可寻,嫣黎噌地站起来就往外跑,差点撞倒正从外面回来的文潇。
“嫣嫣?你去哪儿?”
嫣黎脚步一顿,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去郭景玉家一趟!我有些事要问郭家娘子!”
她必须问清楚,这很重要。
天都城郭家,嫣黎来不及敲门就闯了进去。
一抬眼,郭家娘子眉目间空洞的悲戚像一团棉花把水杉妖的话往嗓子眼里堵。
“令君和令郎的事,还请节哀……”
但是别的真相,她必须问清楚。
“一年前令郎的癫痴之疾,如今可是好了?”
空荡荡的屋内,嫣黎的目光直直望进郭家娘子的眼底。妇人眸中层层空洞之下,一丝皲裂游移了目光。
“……许是误诊了罢。寻常人家哪里有能耐治这癫疾。”
妇人的嗓音沙哑,显然是哭了许久,可在那沙哑里,嫣黎分明听出几分不属于悲伤的颤抖。
“夫人……”斯人已逝,再瞒又能如何呢?现场那团狐狸毛干净得洁白无瑕,怎么可能是尾婴留下的?
悲戚如山,山亦崩摧,郭家娘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是……是能治的……我对不起他……对不起……”
赤九,那只来自青丘的九尾狐。他以为落到身死的结局,是因为他终究是妖。
大荒没有说书人,人间的故事传过去,总是晚了一步。书生狐妖的美谈,被小小的赤九听了去。他不敢让救他的郭景玉知道他是妖,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报答。
直到尾婴循着气味寻来,看见那撮被保存得很好的狐狸毛,一尘不染。尾婴一眼便认出那属于他的朋友,同为九尾狐的赤九。对峙之下,书生说出那句——“食之无痴疾”。
原来祥瑞是这么个祥瑞。
祭坛会吃人。牌坊下面,埋着尾婴最好的朋友,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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