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观众在直播间问我,为什么会匆匆忙忙地结束自己的假期回到格里芬基地训练。其实在镜头面前,我说谎了。
才不是为了什么观众,而是为了逃避一双眼睛。
困惑、愤恨、不解的眼睛,偏偏那么明亮,亮得仿佛是一团火在灼烧我的喉管,再把那些情绪吞咽下喉咙。
不知道为什么要咀嚼着那些混合着眼泪的东西,放任它们钻进我的胃里,啃食着我的黏膜,夺走我的生命。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眶,也许我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事情正是发生在我刚刚回到光州的时候,当时我收到了KT战队的邀请,Smeb发消息问我有没有意向来KT战队试训,如果愿意,俱乐部随时愿意为我支付违约金。
我记得Smeb说:“权允熙,你知道格里芬对你不好——俱乐部连训练赛都不让你打了。太久脱离比赛环境,你的职业寿命会大大缩短。我见过外赛区那种退役又复出的选手,事实上没有一个复出选手取得的成就能够超过他之前在役的时候。”
这番话打动我了。
所以才会焦虑,才会感到惶恐不安,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揭穿“父母并不爱你”的小孩,自暴自弃地躲在黑网吧里打游戏。网吧开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收容逃学的初中生们。
我刚刚来到黑网吧,还没上座,只见有一排机位后面呼啦啦围了一大圈人,大部分都是十三四岁的男生们,他们校服外套懒散地系在腰间,勾肩搭背,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我是生面孔,自然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所以我问:“你们这里每天都是这样的吗?一群人围着一个……”
我眯着眼睛看,在我这个视角只能看到男生的侧脸,并不能看到电脑屏幕。他留着一头标准的黑色锅盖头,厚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键鼠斜斜地放置在桌面上,他的手指快速地点击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网吧里放鞭炮。
我最终还是没有学习到孙施尤遣词造句的本领,在贫瘠的大脑里搜肠刮肚一番后只想到一个词:“小男孩?”
老板被我这番话逗笑了:“他可不是什么小男孩,炫竣可是我们这一片最厉害的英雄联盟玩家。”
我被这番话吸引,所以爽快地掏出纸钞拍在前台的实心木板上。指尖与硬物接触的声音仿佛一柄巨锤在我的内心砸出波涛,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用力挤出我的脑袋,挺立着身体好奇地向外张望:“给我开两个小时机子,就在那个……炫竣边上。”
所以,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炫竣”的身边。
年轻的男孩们才不在乎一个穿着抹布似的白体恤、脚趾扣着拖鞋、眼神阴郁的女人,他们的目光粘在了小小的电脑屏幕前。我没有打开电脑,而是双手环抱着胳膊,微微抬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炫竣操控着皎月在峡谷里转圈圈。一局游戏结束,男孩摘下耳麦时,脸颊透露着一股生涩的红,就好像一颗怀着期待和忐忑想要成熟的苹果。
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炽热,而炫竣从来都不是木头人,所以他转过头,很直接地说。
“干嘛一直看着我?大姐?”
我观察到,炫竣似乎是这群男生当中的小领袖,所以领袖一发话,身边的拥护者立刻转过头来,凶狠地盯着我。十几只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像是想要把我看穿,可他们努力瞪大眼睛,甚至出现抬头纹的模样只让我感觉像是陷入一场幼稚的瞪眼游戏。
所以我毫不掩饰地笑出来:“看都不让看啊?”
他闭了嘴,把桌上的耳机放回原位,摇了摇头:“下机了……要回家了。”
男生们作鸟兽散,我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跟在炫竣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没有掩饰自己的身形,终于,他停下来,转过身子,语气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我说,干嘛一直跟着我。”
我耸了耸肩:“因为你不想回家。”
炫竣的眼睛霎时瞪大了。说破心事无异于在陌生人面前赤身**,我看见他脸上泛起恼人的红,他的眼睛闪烁着幼兽般明亮而凶狠的光芒。
“跟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你回去吧。”
炫竣看着我的身影像一缕飘渺的烟,被昏黄的路灯给吹散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都没有再见过炫竣,但我仍然每天都会在网吧蹲点,似乎他已经成为了我生活里聊胜于无的一点乐趣。慢慢地就琢磨出了他的生活规律,毕竟初中生的生活就像犯人一样简单。
终于,我又一次逮住了炫竣。
这个时候他正在峡谷里酣畅地厮杀,维克托挥舞着法杖在地面留下一道道雷电过后的蓝黑色焦痕。我站在他后面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他输掉游戏后沮丧地瘪嘴。
炫竣听到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炫竣啊,维克托不是这样玩的。”
他猛地抬起头,黑色的锅盖刘海晃了一下,就好像小动物被惊醒时绒毛颤抖的样子。
“又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表情是一副坦然:“看你玩游戏啊。”
“你会玩游戏?”炫竣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怀疑,他的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怀疑,我面对过无数次的怀疑。
我那时是怎么做的?
对,我朝着他抬了抬下巴:“不信?让开让我试试。”
是的,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坐在电竞椅上,双手轻而郑重地放在键盘上,我的内心就会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我贫瘠的生活里,我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就是英雄联盟,以至于每一次点击键鼠,我的内心都会泛起一股奇异的、只有我明白的回响。
依旧是排位,钻石局对于我来说和炸鱼没有区别,维克托灵动而优雅地在峡谷里走来走去,扭开一道道技能,而法杖降下的雷霆总是精准地命中对手。
炫竣瞪大了眼睛,我感受到身边的呼吸沉寂下来,但我根本没有办法分心顾及他的想法。我只是在享受游戏。
推平对面的基地后,巨大的胜利写在屏幕上。我摘下耳机,看了一眼手机后笑:“怎么样?才二十三分钟。”
炫竣的语气急促了一点:“你真的会玩中单?”
我点头:“嗯,我主玩中单。”
他的脸上立刻跳跃着喜悦:“那你加我账号,你可以跟我一起玩。我主玩打野。”
我脸上露出一丝无辜的笑意:“加账号可以,但是你可能和我玩不了。”
面对他的懵懂,我拿起手机,起身离开前说:“你的段位太低了。”
之后的几天,炫竣再也没找过我,而我只是视奸他的lol账号,绿点似乎永远闪烁着。
──这么认真地打排位,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要和我双排啊。
等我再次网吧看到他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些伙伴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努力打排位,键盘被他蹂躏的噼里啪啦响,像放鞭炮似的。
我懒洋洋地靠在他后面的电竞椅上,说:“这么努力啊,还在打?”
恰好游戏结束,他摘下耳机看着我时,眼睛里划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喜悦:“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转而问他:“你那些朋友呢?”
炫竣抿嘴:“他们回学校了,晚自习。”
我点头,岔开了话题,转而说起游戏:“你上分怎么样?”
“已经钻一了。”
我再次点头,我们两个人之间弥漫着沉默。没有英雄联盟,我们两个之间完全就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我要走了,晚上的火车。”
Cvmax几次催促我赶快回到首尔看看手腕伤,但说不明白地,有一种冲动让我想要留在光州。我低头看了一眼车票──今天是我留在光州的最后一天。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去哪?”
“首尔。”我回答道。
炫竣点头表示了解,他似乎很不习惯离别,尤其是我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又快速地消失的人。
“你在首尔工作?”
“嗯。”我轻声说,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你……首尔是什么样子?”
我思考了一下,想要从脑海里搜刮出对首尔的记忆。
最后我认真地说:“对我来说,首尔就是下雨天发霉的房间。”
我不知道炫竣在脑海里描摹了一场什么样的苦情戏,以至于他开口都小心翼翼。
“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摇头:“暂时失业了。”
这样说完,我自己都笑了出来──为什么自己已经习惯的生活,说出口时会这么凄惨,以至于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看着炫竣失落下去的表情,我安慰道:“明年就有工作了。”
炫竣说:“可是现在才五月。”
是啊,才五月。
我再次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说:“我真的要走了。”
炫竣站起身,我们两个慢慢地往网吧外面走:“你要送我啊。”
他说:“帮你拿行李,不行?”
我笑了出来:“谢谢,但我没有行李。”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我以后可以去首尔找你吗?”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挥手摇了一辆出租车,身体钻进车里,关上门,他只能看到我目视前方的样子。
汽车越走越远,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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