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刺破地平线,沙痕城的轮廓还沉睡在深蓝色的薄暮里,只有零星的灯火如同困倦的眼睛。
空气带着沙漠黎明特有的清冽寒意,吸进肺里,带着沙砾的干燥感。
三匹健壮的沙漠驼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沙地,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的皮水囊、干粮袋和必要的装备。
卡登最后一个翻身跨上驼马,动作利落。他裹紧了防风沙的头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浅褐色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街道和远处深沉的沙海轮廓。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缰绳一抖,驼马迈开稳健的步伐,率先踏出了沙痕城那巨大的城门。
白厄和穹紧随其后。驼马宽大厚实的脚掌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打破了黎明最后的宁静。
冷风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白厄下意识地将防风沙巾向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只留一双沉静的眼眸观察着迅速被抛在身后的城市剪影。
穹则显得有些兴奋,好奇地东张西望,灰色的短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金色的眼睛映着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
随着太阳从地平线挣扎着跃出,世界瞬间被点燃。
无垠的沙海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壮丽而残酷的金红色,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淡蓝色的天空相接。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温度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脚下的沙砾很快变得滚烫,隔着厚实的靴底都能感觉到那份灼热。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波动,远处的景物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干燥的风裹挟着细小的沙粒,无孔不入,钻进衣领袖口,摩擦着皮肤,带来持续的、细碎的刺痛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卡登在前方领路,他的驼马仿佛与这片沙海融为一体。
他不再说话,身体随着驼马的步伐有节奏地起伏,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不断地扫视着前方连绵的沙丘、地面细微的痕迹、以及偶尔出现的、顽强生长在沙砾缝隙间的低矮骆驼刺或沙棘丛。
他时而微微调整方向,避开一道看似平缓实则暗藏流沙的斜坡;时而在两座巨大沙丘间的狭窄谷地穿行,利用阴影获取片刻的喘息;时而勒住驼马,蹲下身,手指捻起一撮沙土仔细观察,甚至凑到鼻尖闻一闻。
白厄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同样锐利地观察着四周。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在灼热的空气中延伸,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风掠过沙丘的呜咽、沙粒滚落的细响、远处沙蜥快速爬行的窸窣声……以及,更深层的东西。他能感觉到这片沙海之下,某些地方正透出微弱但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如同皮肤下的脓疮。
那是黑暗侵蚀留下的伤痕,虽不浓烈,却如跗骨之蛆,顽强地污染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他握紧了缰绳,指节微微发白。
穹则显得有些烦躁。高温和无处不在的沙尘让他浑身不自在,汗水浸透了里层的衣物,又被高温迅速蒸干,留下黏腻的盐渍。他不停地调整着裹在脸上的沙巾,试图阻挡那恼人的沙粒,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的控诉。
他的目光更多是被沙地上偶尔出现的“异物”吸引。一块半埋在沙里、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古物;几颗颜色黯淡、被风沙打磨得圆溜溜的石头;甚至是一截不知什么生物留下的、风干发白的骨头……每当看到这些,他眼中就会短暂地迸发出光芒,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跳下去翻找。
但看看前方沉默领路的卡登和神情凝重的白厄,再看看那仿佛无边无际、能把人烤干的沙海,他最终还是撇撇嘴,老老实实地待在驼马背上,只是嘴里小声地咕哝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毒辣的光线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化。空气滚烫得令人窒息。卡登终于在一片背阴的巨大沙丘脚下勒住了驼马。这里的沙地相对坚硬,几丛稀疏但异常坚韧的沙棘提供了可怜的、聊胜于无的遮蔽。
“歇脚!喝水!别喝太多!”卡登翻身下驼马,动作带着一丝疲惫的僵硬。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他解下驼马背上的巨大水囊,拔掉塞子,却没有立刻畅饮,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点水,淋在驼马干燥的鼻吻上,驼马感激地喷着鼻息。
白厄和穹也下了驼马。热浪立刻裹挟上来,脚下的沙地隔着靴子都烫得惊人。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下自己的水囊,拔开塞子就要往嘴里灌。
“慢点。”白厄的声音透过沙巾传来,他伸手按住了穹的水囊口,“小口喝,润湿喉咙就行。”他的目光扫过穹被晒得发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先递到穹面前。
穹愣了一下,看着白厄递过来的水囊,又看看对方同样干渴却依旧沉静的眼眸。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接过水囊,听话地只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他把水囊还给白厄,自己也拿起自己的,学着样子小口啜饮。
卡登看着这一幕,没说什么,只是也小口喝着自己的水。他解下腰间一个扁平的皮质小袋,从里面倒出一些深褐色的、带着浓重盐腥味的硬块,掰碎了分给三匹驼马。驼马立刻贪婪地咀嚼起来。
短暂的休息在沉默中进行,只有驼马咀嚼干料的声音和远处风掠过沙丘的呜咽。穹百无聊赖,目光在沙地上逡巡,很快被不远处沙丘斜坡上一小片被风吹开的区域吸引。那里似乎半掩埋着什么金属物件,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什么?”穹的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他嘀咕了一声,没等白厄和卡登反应,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的沙子跑了过去。
白厄刚想开口阻止,穹已经蹲下身,用手扒拉着那片沙地。很快,他从沙子里挖出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东西。形状像个圆盘,边缘扭曲变形,上面似乎曾刻有精细的纹路,但已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早已失去光泽的、浑浊的暗黄色晶体。
“一个破罗盘?”穹翻来覆去看着,用袖子擦掉上面的沙粒,但纹路依旧模糊不清,晶体也黯淡无光。“烂成这样了。”他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但还是习惯性地把它塞进了自己随身的旧布袋里——他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有用”的东西。
卡登瞥了一眼,嗤笑一声:“沙海里的垃圾多得是,以前商队丢的,死人留下的……没啥稀罕。”他灌了口水,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该走了。天黑前得赶到‘蜥蜴背’。”
穹拍拍手上的沙土,走回休息地。白厄看着他被晒得通红的脸和沾满沙尘的头发,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水囊里最后一点水递了过去。
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喝掉了。
再次启程,正午的酷热达到了顶点。空气如同凝固的熔炉,每一次呼吸都灼痛着气管。驼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卡登的脸色也愈发凝重,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观察路径,更多地在那些巨大的、形态怪异的沙丘之间游移,带着一种猎犬般的警惕。
“不对劲。”卡登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的干涩,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勒住驼马,浅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左前方一座如同扭曲巨兽背脊般的巨大沙丘。那座沙丘的背风面,阴影比别处更深沉,仿佛凝固的墨汁。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热浪掩盖的腥膻气,若有若无地飘荡过来。
白厄几乎在卡登出声的同时也勒住了驼马。他的感知比卡登更敏锐。那不仅仅是沙匪的腥膻气,在那股气息之下,还混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如同**淤泥般的阴冷!是腐化!而且浓度远超之前感知到的那些零散痕迹!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目光锐利如刀,锁定了那座怪异的沙丘。穹也感觉到了气氛的骤然紧张,下意识地握紧了驼马的缰绳,金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卡登翻身下驼马,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他示意白厄和穹待在原地,自己则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沙蜥,猫着腰,利用沙丘起伏的阴影和稀疏的沙棘丛做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座可疑沙丘的侧面潜行过去。他的身影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模糊,很快消失在几块巨大的风化岩后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只有风卷着沙粒打在岩石上的沙沙声,以及三匹驼马不安的响鼻。白厄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卡登消失的方向,同时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袭击。穹屏住了呼吸,手心微微出汗。
突然,一声极其短促、如同沙砾摩擦的异响从卡登消失的方向传来。那不是鸟鸣,也不是风声!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利器刺入□□的“噗嗤”声,以及一声被强行扼断在喉咙里的、野兽般的嘶吼。
“动手!”卡登的厉喝如同惊雷,猛地炸响。
几乎在他声音响起的刹那,那座巨大沙丘背风面的阴影里,骤然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数十道身影猛地从沙地里、从岩石缝隙中、甚至从看似平滑的沙坡下掀开伪装用的沙色布幔,狂扑而出。
他们穿着与沙地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破烂布袍,脸上同样蒙着沙巾,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与杀戮**的眼睛。他们手中挥舞着弯刀、锈迹斑斑的长矛,甚至还有粗糙的骨棒,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宛若野兽的嚎叫,动作迅猛而狂乱,完全不顾及地形和同伴,如同决堤的浑浊洪水,朝着白厄和穹所在的位置汹涌扑来。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混合着浓烈的腐臭,瞬间盖过了沙漠的干燥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沙匪,他们的身体明显有些不对劲,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奔跑时肢体关节的扭动幅度异乎寻常的大,裸露在破布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浸水皮革般的灰败色泽,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皮下蠕动的、黑色血管般的纹路。
“小心!别被他们碰到!”卡登的身影从岩石后翻滚而出,他的弯刀上滴着暗红的血。他一边朝白厄这边狂奔,一边嘶声大吼,“这些杂碎被那黑玩意儿污染了!邪门得很!”
敌人数量远超预期,且近在咫尺。
驼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袭击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白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脚猛地在驼马镫上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迎着那狂涌而来的疯狂浪潮逆冲而上。人在空中,长剑已然出鞘,雪亮的剑光在毒辣的烈日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
“穹!下马!”
穹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在驼马人立而起的瞬间,他身体一缩,如同滑溜的泥鳅,直接从驼马另一侧翻落下来,顺势在滚烫的沙地上一个翻滚卸力。他根本来不及站直身体,双手已经飞快地按在了滚烫的沙地上,指尖微弱的魔力光芒一闪即逝。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被腐化的沙匪,正嘶吼着扑向刚落地、立足未稳的穹,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毁灭的**,弯刀高高举起。
就在他们脚掌重重踏落、即将发力前扑的刹那——
“噗!噗!”
两人脚下的沙地,毫无征兆地同时向下塌陷。
不是大坑,只是两个脸盆大小的、瞬间形成的流沙漩涡,塌陷的力量不大,但时机和位置精准得令人发指。两个沙匪全身的力量和冲势都灌注在踏地的脚上,这突如其来的失衡如同抽掉了他们脚下的支撑点。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怪叫,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如同两截失控的朽木,重重砸在穹面前滚烫的沙地上,激起大片的沙尘,手中的弯刀也脱手飞出。
穹趁机一个翻滚,拉开了距离。而白厄的身影,此刻已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悍然杀入了敌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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