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色的火焰蹿得有两三丈那么高。
这样的火就像卓家堡的那场大火,恍如隔世。
当年的卓如意被压制着跪在几丈之外,眼睁睁看着这场火席卷卓家堡,她瞳孔中的火光随着仇恨高涨。
那场火点燃她的生命,贯穿她修士的生涯,直到今日。
恨。
好恨。
恨如野火,烧不尽这命运芜杂荒草。
为什么如今的她又什么都没做到?
热气让地面都模糊起来,日光无法穿透这层炽热的屏障,在阵法亮起的白光中如跳动的火焰一般随着热气蒸腾。
微风疲惫地吹来一丝混合着硝烟、血气和焦糊味的灼热气息。
火焰如一堵隔绝世界的屏障,阵法不断运转,白光将火焰与其中的空间完全封锁。
隔着火,她根本看不清阿贞的情况如何。
阿贞怎么样了?
阿贞是为了她们才会这样的。
彻底炼化灵火的炼器师本不该这样被灵火反噬,除非她魂魄残缺,肉、身受创。
但是她清楚的事情,阿贞会不清楚吗?
可她还是来了,在卓如意与燕如嫣达成一致,要将她摘离这波谲云诡的燕家堡之后。
她回来了。
如果她们同样有对抗命运的决心和勇气,无需心魔起誓,她们是朋友,也是自然而然的同盟。
万古幽幽,多少坚固的誓言都如烟尘散去,只余叹息。
但总有人,总有不怕被辜负的真心。
总会有人因为怜悯彼此的命运,就会沉默地去分担彼此的不幸,那是无需心魔誓言也要为彼此为自己达成的心愿。
为了这样的心愿。
虽九死而又未悔。
就像家燕秋去春回,迁徙万里,来年归旧巢,无需许诺,只是当时当归。
就像秋蝉蛰伏数年,夏季鼎沸,秋季转衰而死。不知经年,只为这一季。
天地之间,比命运还要顽固的。
是修士的心。
阿贞一定会回来。
卓如意没法把刚刚的对视忘记,那双明澄带笑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狼狈不堪的影子,浑身血迹、歇斯底里。
火海里,阿贞端坐,素白的肌肤上浮起熔岩一般的脉络,日光下如一座瓷白的、被火烧裂的神女像。可她的笑容又温暖又淡然,目光落在她身后某处的虚空里。
如同第一次见面,那双眼睛清澈了然地看着这个十分热情的红衣女修,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后,却又微笑起来。
毫无阴霾,只是微笑。
“那要辛苦你了,如意。”
那时她只是突然想起那个凡人,也有这样清澈的眼睛,他说:“如意,我爱你,所以希望你放下仇恨,只为过去活着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可她拒绝了他,所以他也成为她仇恨的过去,一道不会再痛的旧伤。
没有未来地活着对她来说并不痛苦,她早已习惯,就算只走到这样的终点,她也愿意就此闭上自己的双眼。
只要竭尽全力,活到报仇的那一天。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恨,足够支撑她很久很久。
本该如此。
直到她遇到阿贞,遇到燕如嫣,她们领着她,要去比仇恨的终点更远的未来。
可是。
卓如意闭眼,抑制眼中翻涌的雾气。
如果阿贞也死在这里,卓如意不敢再想。她只是狠狠地咬着牙,掌心凝聚灵力,再度尝试冲破这阵法。
她为什么又没有做到?
她又成了命运掌心可怜的提线木偶。
一个喊着不甘心却又必须承认失败的废物。
她是废物。
没有力量是无法守护任何人的……
她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可悲?
卓如意不死心,被阵法吹飞第十一次的时候,她捏诀前行的动作被人虚弱又坚定地制止了。
顺着那只拉住她的手,她向后看去。
燕如嫣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日光之下,火场的热气吹动她散落的额发,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卓如意很敏锐地发现,她的目光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那种骄阳似火的自信,变成了一种平静。
虽然还带着绝望的余韵,但是她的眼中没有恐惧。
那是一种下定了决心,并决心为之而死的倔强。
燕如嫣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但是没有关系,阿贞叫醒了她,她已经从梦中醒来。
她没来得及阻止,过去,或是现在。
但是她看到了阿贞所要寻求的大道,她决心要在遥远的未来与阿贞相逢。
那些噩梦中血腥而破碎的呓语,将会成为她一生中紧随不舍的影子。
但是没有关系。
她白皙的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即使被护着,脸上也沾了血和灰。
紫衣少女抬起脸,对着这惶惶不安的红衣女修微笑安抚道。
“如意,阿贞没事的。”
胸腔下那颗砰砰直跳的被恐惧所控制的心脏依旧还没镇定下来。
无人发现的袖子中,少女缓缓松开一直攥紧的手心,指甲已经深深掐进皮肉中,指尖带着淡淡的血迹。
都会过去。
她在心中一字一顿地重复。
就算是命运摁着她的头颅,要将她的傲骨压塌,要将她的身心压碎。
笑看她双手空空,一事无成。
把她当成筹码、工具、摆件。
她的心始终如一张弓酝酿着反曲反击的时刻。
她在等待见血封喉的那一刹。
既然踏入修炼之路,凭什么只有别人能逍遥天地、翻云覆雨,她却只能引颈就戮,困顿于此?
她不甘心!
她会忍耐,她会等待。
她要这命运再也无法将她捏在掌心。
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会蛰伏在这命运遗忘她的黑暗泥沼中,怀抱自己见过的希望曙光的黎明忍受孤独痛苦,等待着破土而出,将那些黎明前的黑暗潮湿,都化作她破土时翅膀上的露水,用以清洗自己苦熬中所带的灰尘。
二百年后,当已经结婴的燕如嫣再次回想起这个血气森森的炽热午后,眼前的元婴男修并未发现她的淡淡出神,在众人愤恨又不甘的恭顺之中,居高临下地如此淡然道:“要我放过鬼灵门,只有王蝉死了,才有可能。”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毫无转圜。
命运的叹息轮转到王蝉的身后。他被心魔所困,至今无法结婴。
这男修的要求让鬼灵门所有人噤若寒蝉,可他们不敢拒绝,因为这是元婴修士的要求。
于是目光都转向这位雍容华贵的淡然女修。
燕如嫣想,她等到了。
命运是一把开了刃的森寒的快刀。
她要抓住它,使用它,如果能割开敌人的喉咙,她也不会吝惜自己受伤的双手。
既然世事如棋,她已身在其中,就要为自己执棋,步步求生,竭尽全力,与天争锋。
于是她在王蝉震惊的目光中,无视他扭曲的面容,眼中带痛,冷淡地微笑:“这可是我挚爱的夫君,前辈如此要求,不觉得太过分了吗?除非,前辈答应日后襄助鬼灵门。”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修士活得太久,故事总是要讲很久很久。
天地悠悠,幸运的是,修士的一生一世很久,因着这漫长的一生一世,天地再大,命运再如何捉弄,只要不死,总会相逢。
“如意,我父亲投向鬼灵门,在婚礼上联合开启了血灵大阵,将他们的修为都……吸来供养我。如今,恐怕在座宾客全都化成了大阵中的一滩血水。”
闻言卓如意先是一惊。
那婚礼上可是越国七大修仙门派的筑基期弟子!还有周边交好国家的修仙大派的弟子!
此举,莫不是与越国,与邻国宣战?
一个燕家堡怎么敢?
一个鬼灵门怎么敢?
她很快懂得了这句话背后的血腥意味,于是她也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听着燕如嫣继续说下去。
“魔道六宗要向越国和邻国开战了……我原先想不明白的事,终于在这场噩梦中得到了解答。”
燕如嫣冷冷地说道。
“燕家堡只是这场大战的一个小小添头,他们想吃掉的,是整个越国。”
“接下来,我们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意。”
“如意,我需要你转告阿贞,立刻离开燕家堡,离开越国。”
“这场战争也许要持续几十年,甚至百年。直到这场风吹遍天南大陆,将每一个修士都卷入其中。”
“但现在还来得及,远远地逃走吧,阿贞,不要被这阵血腥的风追上。”
说话间,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微光正在从她身上如白色飞絮一样飘起来。
卓如意怔怔。
先是发梢,燕如嫣乌黑的长发本来如绸缎一般在日光下闪耀,那些微光飘起来。
然后她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薄薄的日光冷冷地穿过她脆弱柔软的身躯,照到了卓如意怔忪不安的脸上。
日光照射的寂静废墟之中,薄如梦的紫衣少女如阿贞初见她的那晚一般风轻云淡地微笑起来:“没事的,如意,我只是要回到我的肉、身中去了。”
“还以为,这次可以好好地道别。”
叹息轻轻地如烟散去。
“阿贞,保重。”
火焰隔绝的阵法中心,此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焦黑的痕迹,混杂着她自己身上的血腥之气,气味混杂在一起。
但一阵清风忽然吹来,气息淡泊如水,纤弱少女似有所察,抬头向空中看了一眼。
燕家堡告一段落。还有一章,写得完今天发写不完明天发(
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就不一一感谢了,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之子于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