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期。我坐在马桶圈上沉重地低下头,望着精准避开了贴着卫生巾的部分的那一小块调皮的深褐色印记陷入深思,——该死的生理期!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避开这个敏感的女性话题。无论是现实还是文学作品,也无论是出于不想让女孩子感到羞耻、还是说觉得大众刻板印象觉得这个**的话题本就不该拿到明面上侃侃而谈。总而言之,我很少见到会有人大大方方地谈及女性的生理期。
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是要大声悲叹:靠,这该死的生理期!
我真心觉得老天爷对我太不公了。
这几天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下来,也开始尝试主动出去走走了,现在又因一月一度的生理期突击得再次崩溃。
我本以为我悲剧的生活终于即将画上句号,结果就在笔尖要把那个句号用力地画得很饱满的时候,忽然被个不知名事物咚地来个突袭肘击。
于是句号在还差一丁点儿就能结尾之际猛地被打搅,不仅没能画完,还斜出了道很难看的印子。
特此声明,这个印子还是血色的。
我此时此刻唯一的庆幸就是没有把经血蹭到朴家的哪处家具上,仅仅霍霍了我的底裤。
我面上镇静地把吸满血的卫生巾从底裤上撕下来再卷起扔到垃圾桶,实则心里有点淡淡的崩溃地打开马桶旁的储物柜,结果里面只有厕纸和排排放的卫浴凝胶等等洗剂用品,没瞅见一点儿卫生巾的影子。
我感到一丝违和与困惑。
姨妈已经生长到了中年女人绝经的平均年龄,用不上再操心这些;但是朴元彬显然是一位健康的女性(?),她的肌肉锻炼得那么完美,所以生理期理应也是很规律的。
偏偏这里没有任何卫生巾、棉条和安全裤存在的痕迹。就连我现在贴着的也只是从老家带来的唯一一张卫生巾,不是从朴家拿的。
吃完早餐后,姨夫去工作,姨妈则是和她的好朋友们一起逛街去了,家里只剩我和朴元彬。
朴元彬今天难得早起,不过也没吃多少早餐。
担心我吃不惯蔚山的饮食,这几日的早餐品种都很丰盛,有中式煎饺、日式饭团和韩式紫菜包饭等等。
结果朴元彬仅仅挑了份热量最低的米粥,跟润喉似的抿了几小口,然后就果断放下。
令我震惊的是向来很关心孩子饮食的姨妈姨夫对此没说什么——要知道如果我吃饭的时候对哪道菜碰都没碰过,他们当日就会私下偷偷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吃,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然而轮到朴元彬挑食,他们看起来却习以为常。
朴元彬离开餐桌后,向来被生母教导食不言寝不语的我破例地忍不住问道:“她(geu)不多吃点吗?”
*注:「geu」为中性代称,男女皆可;前章出现的「geuyeoja」为特指女性代称
姨夫笑了笑,给我夹了块煎饺,司空见惯道:“元彬在节食期呢,不用管他(geu)。”
我瞳孔地震。
朴元彬的身材管理都这么好了,再锻炼下去真的要变成Tiktok里发自拍然后评论区会出现一堆“宝子们看了后我才惊觉我好像是直女微双【捂嘴哭】【OK】”言论的那种铁T了。
好吧,仔细想想,饮食不规律好像也会导致经期失调……不对,偏题了,重点不是这个,现在的最大问题是家里没有卫生巾了。
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干脆拿几张抽纸垫着,然后身残志坚地下楼去便利店买卫生巾——可是一来这个行为风险太大且过于浪费厕纸,二来这里到便利店还有点距离。
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同时也最简洁明了的原因:懒。
天呐,我都这么惨了,就不要让我拖着这副物理意义上血迹累累的躯体去便利店了。
我更情愿坐在马桶圈上一直等到双腿发麻。
我无比庆幸今天的朴元彬没有一觉睡到中午,不然我就找不到求助的人选了。
我果断掏出手机,打开kkt要给朴元彬发消息求助。
我第一次如此感谢这个上厕所都要带手机的坏习惯被亲妈骂了多少次也舍不得改掉,现在真是救了我大命。
我把需求在一个气泡框里言简意赅地全部说完:“家里卫生巾没了,可以麻烦你帮我去隔壁便利店帮我带几包回来吗?”
我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中…”停留了好久,心想朴元彬不愧和那位taro哥是朋友,就连打字都一样这么慢。同时觉得他们的老板真可怜,遇到这俩慢吞吞的员工,工作效率一定很低。
朴元彬终于打好字发了过来。他问,什么牌子?
我说,随便。
朴元彬又问,具体要几包?
我说,随便。
朴元彬的无语透过文字传递给我:不要说随便。
我只好回答,越多越好。因为我懒得再去买了。
朴元彬发了个OK。
我补充道,钱到时候转你。
朴元彬说,不用了。
然后我清晰地听到朴元彬急匆匆出门的声音。
我心安理得地坐在马桶上刷手机,想借此消遣时间,结果发现根本没用。
太疼了,我感觉我要疯了,手机都不能转移我的注意。
初中第一次迎接初潮前,我就读过伊藤比吕美女士写的《闭经记》,工整的印刷体记述着这位同性对生理期的描写:“月经不麻烦,来的时候简直像和老朋友重逢。赤红的血好似夜空中绽放的辉煌烟花,完全是种喜庆!”
*有删减
当时读的时候感觉写得好美,现在我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靠,还特么烟花呢,我马上要疼成一坨劣质的烟花再嘣一下炸得粉身碎骨了。
最后我艰难地拿起手机,又向朴元彬补充,再帮我买一板止疼药回来。
朴元彬问,你现在很疼吗?
我觉得朴元彬这种看着就面色红润的健康群体是不能与我共情的,于是悲哀地回答,对,我要死了,你快点回来。然后就把手机放在马桶旁的洗水池台子边,静静地曲起腰肢趴在膝盖上,等候朴元彬的归来。
不知什么时候,朴元彬终于钻过了被疼痛扭曲得格外煎熬的时间的间隙,回到了家里。
我感受到她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卫生间门外,敲了敲门,迟疑地问我要不要让我自个儿出来拿。
我也是服了,朴元彬是觉得我会穿门术还是手足够长?她真是对自家卫生间的面积没有清晰的认知。
我本想扯着嗓子大喊让她自己进来,结果高估了我的体力,细微的嗓音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化成了软绵绵且无力的挣扎:“你进来吧,我现在不方便动。”
朴元彬的语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跟一层门板也能听出其中的纠结:“那我进来了?”
姐,求你了,你就不能像胖虎对小夫一样直接痛快点说我要进来了吗?
大概是get到我的沉默约等于默许,朴元彬慢慢打开门,发出的沉闷的响声跟我的经痛一样断断续续的。
彼时疼痛的泪水糊了我满脸,所以我也看不清朴元彬此时的神色,跟个八百度高度近视人群似的只能捕捉到朦胧的身形轮廓,她的人影逐渐逼近。
我看到朴元彬一直侧着脸不与我对视,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径直递给了我。
袋子打了个利落的蝴蝶结,我艰难地解开,结果发现里面孤零零地只躺了几包日用卫生巾。别说安睡裤了,连夜用加长版卫生巾都没有。
我感到无语:“你是没来过生理期吗?怎么只有日用的?”
其实我能意识到我的语气多少有点难听,而且说真的她本就没有帮我代购的义务。没办法,我也没精力向朴元彬挽尊解释了,反正都是女性,她估计能体谅我在特殊时期,所以脾气这么暴躁。
果不其然,朴元彬立即诚恳道歉:“对不起。”
我狠狠地抹了把眼泪,视线所及之处才跟戴上了合适的眼镜似的终于清楚了起来。看清朴元彬那张漂亮无辜的脸蛋后,我莫名消了点气:“……算了,没关系,吃完晚饭我自己出去买吧。但是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麻烦你,可以再帮我去卧室的床头抽屉柜里拿件干净的底裤吗?”
“…………”朴元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才管不着那么多,“求你了。我不想再跑一趟了。”尤其是一想到我还要字面意义上的冷脸洗内裤就崩溃。
最终朴元彬还是向邪恶势力妥协:“好。”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朴元彬这么安静。
虽然朴元彬平常也会任由我乱来,但我能感觉到那种平静更像是对后辈的包容,而此时此刻的平静则倾向于被折腾得没招了,最后从那副躯壳里被榨出可怜的死意。
我的房间收拾得还是不错的,至少衣物都有整整齐齐地归类——这又要“感谢”母亲对我在家务一事上的耳提面命。所以朴元彬找得很快。
朴元彬把新的帖身衣物递给我就走人了,我也没计较她今天格外的沉默寡言是不是嫌我烦了,因为不管是多么圣洁美丽的阿芙洛狄忒此时在我心里的份量都没有短短一周的生理期重。
*阿芙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的美神
我换好衣服,把脏的底裤泡在属于自己的水盆里。因为担心弄脏大家公用的肥皂,我只用指甲盖抠下来皂体的小小一角,涂抹在深色的地方,这样等到下午那块血迹就会自动泡开了。
处理完一切,我糟糕的心情才勉强由阴转晴——尤其是刚出卫生间,朴元彬就自动把煮好的温开水和止疼药一起递给我。我的心情指数因此堪堪恢复到了非负数。
我朝朴元彬道谢,然后迅速服下。
结果事实是我又高估了我的体质,因为直到晚上我都浑身发疼。
几乎每次来生理期,我都要借止疼药才能平缓地度过,后果就是我的身躯已然产生了强烈的抗药性,吃药都不管用了。但是没办法,不吃会更疼。
深夜,我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夏日的闷热像劣质口红似的黏答答地化开,干燥的空气被吸进鼻腔又吐出时只会将其加工得更为灼热,然而重点来了——我不能开空调!因为开空调又有点冷了,会让我的生理痛更为剧烈。
我在热死和疼死间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忍痛割恨选择了前者。
不知道在转了第几次身后,我彻底放弃了凭个人意志克服经痛坦然入眠的想法,仿佛搁浅的鱼躺平翻身,把贴了暖贴的小腹面对天花板——晚上我换了安睡裤,外面还套了一件遮住了大腿的短款睡裤,所以睡姿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我在黑夜中仰视高高的天花板,想了想,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地就决定了一个大胆的行为。
两三分钟后,收拾迅速的我抱着自己的床上用品——以及谨慎起见、又特地再拿了张防渗透的毛巾——这才做贼一样偷偷敲响了朴元彬的房门。
朴元彬这个点果然没睡。在我敲门后的没几秒,她就打开了门。
我先发制人:“我睡不着。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黑漆漆的过道里,披头散发的我微微仰头望向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瞧。这两天因为痛经没睡好,精神状况肉眼可见地差劲,估计在朴元彬的视角看像一条半夜上门索命的女鬼。
我觉得朴元彬应该是存在那么短暂的一瞬产生了微弱的动摇,但最终作了一番无谓的挣扎,还是把我放进来了。我就说我敢肯定她拒绝不了我吧。
因为我对朴元彬的此种举止及背后的心理活动很熟悉。我的母亲也曾这么对待过我,那时候我就是现在的朴元彬。
——无论我多么抵触她对我的占有和掌控,母亲总能钻到空档,敏锐地捕捉到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微不足道的一抹迟疑,然后剖开我的心房拼了命地欲要往里扒,将那点儿对她的怜悯得寸进尺地放大再放大,连我本人都摸不准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当然也不会再有机会理清纷乱的心绪,因为在摸清之前,我已经稀里糊涂地被迫批允了她对我私人空间的入侵。
我大大方方进了朴元彬的卧室,她帮我把门带上,我一边看着她把袖管撸到小臂处露出的蜜色的皮肤,一边存着最后一丝良心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漏到你床上和身上的。”我给她看我专门携上的垫着的毛巾,安睡裤外面还套了个短睡裤。
朴元彬没说话,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的说辞。但她估计不是在担心会不会漏的这层最肤浅的问题,而是对我半夜三更又蹿到她的房间里要和她一起睡觉的无奈。
我躺在朴元彬的床上,她直接关了灯,侧卧在另一边,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爬起来扒拉来空调板,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随后放在靠近我的那侧床头,对我说,要是半夜感觉冷了,可以自己调温度。
我闷声说好,然后把被子拉得高高的,盖住我的小腹,一直拉到我的鼻腔下方。
我觉得我有点像卷寿司中被海苔包在里边的米饭,更像一条缩在茧里的毛毛虫,到了后半夜就因为燥热忍不住一点一点地从卷起的被子里探出。
空调温度打得不低,可到了凌晨我还是被疼醒,醒来后也没有按照朴元彬叮嘱的关掉空调,因为这无关外界的温度,只是我个人单纯的由内而外的疼,血淋淋的肉壁自内部脱落的过程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翻来覆去,实在忍不住了,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结果发现我的这辈子不仅很短,这被子也很短,要是当止泪巾用就盖不住肚子了。
于是我毅然选择把朴元彬拉过来当我的工具人,疼得满头大汗地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没有具有爱欲色彩的索求,也没有羞涩忸怩的犹豫,单纯是我想抱住朴元彬,仅此而已。
但我觉得还不够。黑夜里我摸索着坐起身,被子顺着动作弧度落下,仿佛宫腔内剥落的肉膜。
我低下头,长得长了一点儿的发尾扫过朴元彬蓬松的中长发,几缕细长的发丝见缝插针地钻入其中。
我静静地俯视朴元彬,发现她的睡姿也不是很端正:朴元彬会把被子一股脑儿闷在头上,隐约就露出点儿头发,并且喜欢蜷缩着身子,恍如尚还缩在子宫中的胎儿。
以前的我也喜欢这么睡,然后每次都会被半夜醒来的母亲强制性纠正,说这对体态不好。
我逐渐回忆母亲的一举一动,照葫芦画瓢般地拨开层层叠叠堆在朴元彬身上的被子,好似在耐心地舔舐新生的羔羊身上的羊水,然而在动手的那一刻,朴元彬就惊醒了。
朴元彬的睡眠质量并不比我好。她曾和我说过她是尖耳朵,因此有什么动静总是会立刻被吵醒。
但估计最近也是被我折腾惯了,直到我触碰到朴元彬的脸颊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睁开双眼。
朴元彬的声音听起来还残留着疲倦与困意,“怎么了?太冷了吗?”
她的声音低哑、朦胧,像是属于男生的音色。
我可管不着那么多,抓着朴元彬的领口就往下埋。
我能感觉到朴元彬因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她瞬间清醒,身体产生条件性反射保护机制地要阻拦我的亲近,其体现就在那双手迅速又倔强地抵住了我的肩头,最后我们在仅隔几厘米的距离堪堪停下。
朴元彬的眼睛在黑暗中很亮,像一只无辜的猫咪望向我。
然后,我很悲哀地发现:我的生活中已经处处沾上了母亲的影子。我怨恨她,又不得不承认我现在想到什么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她。
我想到小学的时候,我养了一只猫,是最普通的橘猫:柔软、慵懒,脑袋上橘黄的毛色穿过脊背一直连到尾巴,像一条细长的蛇。
但是母亲讨厌猫,她总觉得掉毛的动物打理起来很麻烦,从此以后家里总是飘逸着猫的毛发。
后来在很寻常的某天,我放学回家,母亲如释重负地告诉我猫不见了:早上她惯例地要开窗通风,结果忘记开纱窗了,猫就顺着窗口跑了出去。
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猫自己跑出去的,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是不小心。
我只记得当时我难过了好久,母亲倒是很豁达,反过来给我上了一课:都告诉了你不要养小动物了!你现在要上学,白天动物的吃喝拉撒全是我负责,你倒好,玩得开心就这么过去了。所以你要知道,没有责任心就不要养宠物。
我不知道。我听不进去。我听不懂。
那时候的我太小了,母亲或好或坏的教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得最直观的、带给幼小的孩童最直观且最具有冲击力的感受:我不想再有喜欢的东西离开我了。
所以我扒开朴元彬搭在我肩上的手,用力地攥着她的手指头,与其十指相扣后强制地掰到她的身后。
我知道朴元彬力气比我大很多,完全可以挣脱我的力道,就连那双手也比我大了整整一圈,手背上隐忍地青筋突起。但她没有挣开。
我因朴元彬的顺从产生了微妙的满足感。我陷入了一种痛苦与快乐交杂的情绪。我恨我成为了讨厌的人的模样,又喜悦于向来被压制的我终于有朝一日可以反压他人。
别扭的姿势致使我看不清朴元彬的神色。我只知道朴元彬任由我按着她的掌心几秒后就反握住我的手,我姗姗来迟地感到不安:她要挣脱我吗?她会因此讨厌我吗?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朴元彬把宽厚的掌覆在了我的小腹处,再往上是子宫所在的位置。肌肤下滚动的灼热的痛随着她的抚摸蔓延。
我迎来青春期的时候,正值韩国女性们游行争取权利的火热期,学校因此开设了性教育课程,专程聘请而来的老师认真、温柔地对每个女孩子说:来月经是很正常的事,代表着你们成长了。激素在你们的体内生长,这是只有女性才拥有的力量。
我非常感恩这位优秀的老师能让我们直视女孩子身体的变幻,但直到现在我依旧止不住思考:为什么轮到我的“成长”就伴随莫大的痛楚?其他同性迎接初潮时都仿佛鲤鱼跃龙门,不痛不痒地就进化到身体的下一个阶段。唯独我像是那只搁浅的鲤鱼,无力地挣扎,在打算彻底躺平之际体内还不准许我安详,又有一辆大卡车轰隆隆驶过,把我的躯体磨得血腥淋漓。凭什么只有我的成长这么暴力且生猛呢?
这么说出来或许会被某些群体审判,但是,我就要大声说出来:如果仅仅是成长就这么痛苦的话,我宁愿不要长大。
于是我逃避成长般地低下了头。像是一团重回母亲宫腔内的幼儿,凭着扭曲的姿势缩在朴元彬的身前。她脖颈处挂着的星星项链也被我抓在手里,权当连接与母体的脐带。
我在朴元彬的身上宣泄母亲曾教会我的,又试图自她的本身汲取未曾获得过的情感。
在某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点:我不能如此依赖朴元彬。这太危险了。我很犟,要是朴元彬会像母亲那样责骂我的为所欲为,那或许反而还有挽留之地。偏偏她选择了纵容。相处不过一个月,我就摸穿了朴元彬的本质:她太坚强、稳定了。她的作息很不规律,但是即使如此也能把一天要干完的所有事情都规划好:每天定期去健身房健身、在看起来像行程表的表格上圈画着什么、最后再在手机上不知道是在和谁定期进行一段时间的聊天。
对于我的得寸进尺,朴元彬只是平稳地站在那里,任由我一遍遍倔强地撞击,如此以来我们最终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亦或者粉身碎骨。
算了,那又如何。
我想,朴元彬比我懂分寸了多,所以她肯定会在某个濒临崩溃的边界点就懂规矩地自动停下的,用不着我特地顾及她的感受。
因此我心安理得地靠在朴元彬的胸膛前,倾听她心跳的声音。咚、咚。随着微弱的呼吸声,对方胸前平缓地起伏。属于朴元彬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发顶。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找别的来转移注意力。比如,我突然发现朴元彬身体的触感似乎与我的不太一样。我总觉得她的胸脯不是很饱满,那隆起的线条更像是肌肉撑起的弧度。不过我不觉得女孩子有肌肉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以前班里有些肥胖的男同学由脂肪堆起来的胸比我还大呢。
由朴元彬的心跳声编织奏鸣的摇篮曲渐渐哄我拥入梦乡。
又过了几天,我的生理期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我,潇洒离去。
生理期结束后,我没有再烦朴元彬陪我一起睡觉,于是我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的仿佛贤者时间的、平静的相处模式。
结果,在毫无征兆的某天中午,朴元彬迅速解决完她的那份连沙拉酱都没淋的蔬菜碗,对我说道:“下午,我们去商业街逛逛吧。”
姨妈姨夫当然是很赞成我多出去走走,我也很无所谓,因此就这么一拍即合。
我回到卧室,随便翻了件白T跟长裤就OK了,结果去找朴元彬的时候她还没收拾好。我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那么精致的女孩子肯定要认真打理一番。
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望向正往脸上涂抹护肤品的朴元彬:为了防止清水沾湿额发,她拿了个天蓝色发箍把发丝都往上薅,露出光洁的额头——天呐,朴元彬是怎么做到每天熬夜还不长痘痘的?
朴元彬今天搭了件卫衣和牛仔裤,同样很简约,但不知怎地看上去就比我潮很多。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我们走在街上,总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对着我们窃窃私语,还有的拿起手机拍照,甚至还有外国人都在拍——现在为了防止偷拍事件,日韩的手机都无法关掉拍照发出的快门声,所以我推测这些估计是来自别的国家的人。
我自知本人比不上朴元彬,但出乎意料地也不因此挫败。她每天花那么长时间护肤节食健身,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能走到这个地步也是她应得的。
到了最后,先按捺不住的反而是朴元彬。我们在一处需要消费入座的咖啡厅停下,她迫不及待地带我走了进去,借此躲避外边的人炽热如高阳的目光
这里的招牌是韩国人最不离手的冰美式,偏偏我们都不爱喝,于是最后一致默契地点了两杯混合果汁,朴元彬的那份特地备注了少糖。
几乎是刚落座,又有人来搭讪了。对方不像本地人,操着磕磕绊绊的韩语,眼睛亮晶晶地搭话:“是元彬吗?”
这人怎么还知道朴元彬的名字,难不成是以前的同学?蔚山未免太小了吧。
在生人面前完全切换成社恐模式的我默默低下头,捏着白色的吸管啜饮果汁。
我的余光看见朴元彬点点头,紧接着对方就立刻问道:“可以要签名吗?”
是我太久不用互联网所以错过什么新搭话潮流了吗?还是这是蔚山特色?怎么见到好看的人的搭讪方式不是要联系方式,改成要签名了?
朴元彬依旧同意,结果尴尬的是这俩人都没有带笔,于是朴元彬对我开口道:“妹妹,可以麻烦你去跟服务员借支笔吗?”
突然被cue的我冷不丁惊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就这样水灵灵地成了play的一环,但反正我也没事干,于是听话地去借笔了。
一分钟后,我把笔递给朴元彬,她向我道谢,随后潇洒地在那人提供的媒介上签下名字。对方激动得语无伦次,还不忘祝我玩得开心。
又坐了一会儿,见我的果汁喝完,朴元彬领着我前往今天的目的地:饰品店。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饰品店不是街头小巷那种随意架着的、在上边摆了几串海边捡的漂亮小贝壳窜起来就成了可以卖的饰品的民间摊子,而是真金白银冶制的昂贵的正版制品。
我的嘴巴因吃惊张张合合,最后什么话语都没从中挤出来。
虽然我一直都住在一线城市首尔,但这不代表我们家真的发达了,更别说有什么闲情逸致逛饰品店。我对这玩意儿的印象还停留在结婚的时候要挑戒指才会来。
朴元彬看上去倒是镇定自若,她走上前和店员攀谈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店员从某个柜台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交给了朴元彬,而朴元彬毫不犹豫地转交给我。
我惊讶到甚至都没接过:“等等,这是给我的?”
朴元彬点头。
我更不可置信了。
周围已经有看热闹的人群在旁边聚集,从路人的视角估计只看到朴元彬拿了个小盒子递给我,而我满脸不可置信,整得跟啥求婚现场似的。
就算我再怎么不好意思收下,也会先一步承受不住旁边一圈滚烫的注视,因此只好从朴元彬的掌心接过。
我捻了捻份量,不是很重,“里面是什么?”
“你可以现在打开,也可以回去打开。”朴元彬换了一种巧妙且委婉的回答方式。
我选择了前者。
于是朴元彬带我回到之前的咖啡厅。
我们点了一份小熊提拉米苏蛋糕,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落座,然后我虔诚地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顶盒子。
朴元彬用那双漂亮圆润的眼睛注视着我,看得我掌心都泌出了冷汗。
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这么说非常厚脸皮——但事实上我的内心深处就是在这么想:我希望盒子里边的东西廉价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我又希望里边的东西贵一点,这样才配得上我隐秘的期待。
我掰开,看到一条金色的项链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为了方便容纳,长长的项链犹如沉眠的蛇盘了几圈。
“这个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细微地颤抖。
“项链,”
废话,我又不是瞎,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定制给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定制一条。”
我天啊,怎么会有人这么有钱。我最讨厌有钱人了。
食指与大拇指捻起项链,我看到闪耀着明亮的光泽的链条间还有垂下的小月牙的形状。我意识到这是仿造朴元彬的星星项链制作的。
朴元彬俯下身靠近了我,这毕竟还是公共场合,所以她刻意压低音量,用着只有我们二人的声音说道:“那一天——那个晚上,你好像很喜欢这条项链,”朴元彬把手放到自己凹陷的锁骨处,食指一勾垂在那儿的链条,把埋在衣领之下的项链完全拉了出来,顶端的五角星微微摇曳,“这是在以前、我的父母把他们的结婚戒指熔断制成的。”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尹彩书,不只是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们都很喜欢你——即使你是最近才加入我们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也希望可以尽可能地补上你之前没能获得的东西。”无论是项链还是别的事物。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过度喜悦与激动的时候反而会达到另一种极点:变得格外冷静。我感觉我已经不再是我,仿佛脱离了这具躯壳,将体内深处的灵魂解剖并呈现给对方。
我感受到自己唇瓣张合的频率,从里边蹦出几句话语,询问朴元彬:真的吗?你不会骗我?我的母亲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语,然后她每次都食言了。小学,母亲告诉我,考试考满分就给你买你想吃很久的香肠年糕串,结果真的做到后,她又以那家店不卫生的理由来毁约;初中,母亲宽慰我,考上首尔中心的好高中,就带你去国外旅游,结果拿到心仪的通知书后,她又以工作繁忙不便出门来搪塞;高中,某次我们吵架,母亲咒骂我,你永远别想脱离我的掌控,最后她死了,她去世得如此匆忙,甚至来不及将她紧紧拉着丝线不让其逃脱的那抹风筝从缥缈的空中拉回,于是风筝落不到地上,漫无目的地漂泊。
那个风筝就是我,而现在朴元彬接过了线轮。
朴元彬耐心地应声,向我保证她不会欺骗我,即使有谎言那也是迫不得已,并且总有一天会向我坦诚。
我只听进去了第一句话,然后就要求朴元彬与我勾指起誓。朴元彬同意了,我们小指交缠,她的手又长又大,比我长出一小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好像有啃指甲的习惯,甲面坑坑洼洼的。
拉完勾,朴元彬替我圈上月亮项链。我温顺地低下头,她在给我扣上链圈的时候不忘替我撩开碍事的发丝。
我望着朴元彬骨节分明又漂亮的手,扣住固定之际稍稍用力,于是埋伏在光洁的皮肤之下的脉络就像是夜光地图的路线浮现出来。
咔嚓一声,扣好了。朴元彬在完成目的后就远离了我,身体自然地往后靠到柔软的椅垫上,那萦绕身周的淡淡的精油香也顺其自然地从我的鼻腔处逃离。
有短暂的片刻,我萌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朴元彬给我戴上不是项链,而是在未来会越收越紧的项圈。
又过了几天——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正在朴元彬的卧室里看书。
她的卧室里打光很好,正午时分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暖洋洋的曛光透过玻璃窗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我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页,然而,翻动书本的响声宛如是一道清晰明了的分界线,就在我翻过去的时候,朴元彬突然开口说:“后天,我要回去工作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生理期的这段情节感到抵触
但是我其实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我可能写得有所不妥,但是应该比“当你生理期肚子疼还吃冰淇淋”“当你生理期撩拨他”等快餐文学写的要好那么一丢丢吧……?
不过正经说说为什么我加个这个情节,因为我感觉写生理痛就是最直接的青春伤痛文学了(,
彬不想让粉丝打扰妹妹,前章的一直拿手机聊天其实就是在泡泡上说这件事,后面会有粉丝论坛详细写的
但奈何有些偶遇的粉丝还是会忍不住偷拍,也有些粉丝没有泡泡所以还是会主动搭话
他突然称呼彩书“妹妹”的言外之意也是让搭讪的粉丝别误会他在和嫂子约会
彩书完全不追星,地套都不认识的那种,所以超绝钝感
珍惜这点还算日常的温馨(真的吗)时光吧!
希望大家不要骂小彩书。其实我觉得她适合比格塑k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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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与朴元彬与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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