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宁对青果耳语几句。青果走上前去,拿起一把圆形云纹金香炉,在手里掂了掂,又掂了掂。万婆子也在旁边帮腔:“不如让人拿戥子来称一称。”
张福已经变了脸色:“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太太会造假不成?”
顾文宁依旧笑得和气:“怎么会?不过是清点清楚了,省的日后麻烦。”小丫头有机灵的,已经一溜烟跑去拿戥子了。
万婆子和青果小心翼翼把金香炉塞进一只轻飘飘的绢袋里,系好口子,挂在钩子上。顾文宁探头过去看了戥星,结果完全出乎意料。这重量与她之前的记录相差不大。林家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青果又把银碗也上了称。
张福看不下去了:“奶奶,这要是清点清楚了,咱们就交接吧,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回话呢。”
顾文宁十万分的不高兴。她的预感是不会错的。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认了,还是跟他们杠到底?
顾文宁把一个常用的小厮叫过来:“你去外头金银铺请于掌柜来,说我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来一趟,我重谢他。”
青杏忙对小厮说:“你等等。”
青杏引着顾文宁向外走两步,张福他们听不到了,才说:“太太别冲动。若是请了于掌柜来,就是查出什么,太太打算怎么处置?”
顾文宁眉头紧皱。是啊,该怎么处置呢?之所以跟周家周旋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不撕破脸,不把自己家的私事传扬出去叫人议论吗?
儿媳妇的身份面对婆婆天然吃亏,就是百分百婆婆的错,人们议论起来,还不知道传言会变成什么样。周家也是有亲戚朋友的,他们也都长着嘴呢。
就算侥幸传言没变样,儿媳妇要跟婆婆分庭抗礼,只怕也会有老顽固骂她。毕竟在那些人看来,儿媳妇就是被公婆和丈夫打死,也是要认命的。
青杏知道顾文宁现在很生气,但她也相信顾文宁不会轻易失去理智,又再旁边添了句:“您想想,林老爷为什么自己掏腰包给您把嫁妆补上了?他这么大的官儿,怎么就没想着找周家麻烦呢?”
青杏说到了点子上,顾文宁知道林如海是不希望她跟周家闹的。林如海在官场上本就步步小心,不能让人抓住一丝一毫的把柄。
魏晋时有个叫吕安的大臣,他的妻子徐氏被兄长吕巽奸污。吕巽的同党势大,不仅没有因此受罚,反而诬陷吕安 “不孝”。嵇康是吕安的朋友,为他说话,结果两个人反而都被逮捕处死了。官场上有时候是不讲谁对谁错的,官场外也一样。
顾文宁很快收拾了情绪,又走到众人面前:“我想着要出门了,这些东西不好携带,让于掌柜给我掌掌眼,看怎么处理好。不过青杏说得对,还是改天再办这件事,先让她们清点了东西,好送张叔他们回去。”
张福也很上道,一点不提刚才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顾文宁让人给张福搬个凳子来,她自己先坐下了,跟张福聊着天:“太太最近都忙些什么?二爷是不是也该娶亲了。”
张福小心答道:“可不是,太太正忙这件事呢。”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顾文宁自己心下琢磨,周家选这个时候给她送嫁妆,是不是怕克扣儿媳妇嫁妆名声不好,传出去耽误老二娶亲。
顾文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福聊着天,看着东西一件件搬进库房,心里那种堵得慌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顾文宁突然住了嘴,把青杏叫过来:“今天是不是谢融家开宴呢?”
之前谢融说要给她践行,她没去。但谢融照样送了帖子来,在家里请扬州的官员和几个大商人的太太赏菊、吃酒、看戏。
“是,就是今天。”青杏不知道顾文宁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顾文宁把目光转向张福:“你们太太是不是在卢老爷家呢?”
张福小心地点头:“是。太太今儿也去听戏了。”
顾文宁猛地站起来:“我走之前应该再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顾文宁雷厉风行:“把刚才搬进去的东西再搬回车上,单子拿好。预备好出行的大轿,咱们去赴宴。”把个张福惊得目瞪口呆。
但是顾文宁已经迈步出去了,张福被人拦在后面,不许他跟上来。
青杏和青果都小跑着跟上来,忙问顾文宁要做什么。顾文宁说:“你们放心,我有分寸。”青杏她们哪里能放心。不过主子发话,她们也不敢不从。
这一次出门才是浩浩荡荡,前后跟随的人衣饰整齐,逶迤相属。骑着马的侍从在前面开路,闲杂人等一律回避。顾文宁在庭前下轿,谢融已经在外面等着迎接她了。
虽然不知道顾文宁怎么突然出现,但她态度自然的就像本来就在等顾文宁似的:“你可算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就等着你点呢。”
顾文宁被谢融引进去,先跟扬州知府家的太太打了招呼,又跟一群相熟的官太太们彼此厮见过。谢融要引着顾文宁往上首坐,顾文宁十分不肯,谦让了两次,又说:“如今有长辈在这里,哪里有晚辈坐在上首的道理。”
反应快的人已经猜出来她说的可能是之前的婆婆郑惠姑。不过这也奇怪,顾文宁改嫁后都不怎么跟周家来往了。况且已经改嫁的人自然只认现在的婆婆,谁还管之前那个。
谢融也不理解,但她很配合顾文宁的表演,赶紧吩咐人安排座位,让郑惠姑也坐到上首来。
郑惠姑是有些心虚的。所以众人赶上去跟顾文宁打招呼的时候,她反而往后缩了缩。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她也只好走出来:“我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物?敢坐在前头?”
她态度越谦卑,反而让顾文宁越尴尬。哪怕本来是假意客气,现在也不得不动真格儿的了。
不过顾文宁本来就不是跟她假客气。一番费力的推让之后,主人家也帮着顾文宁,郑惠姑自然推让不过,不得不坐在前面。
不过她自恃在这些人中虽然不是诰命品级最高的,但年纪应当是数得着的,还不算太过越礼。
众人都归坐,谢融也在顾文宁身边坐下,便请她点戏。顾文宁先请郑惠姑点了,自己才点了一本南戏,讲的是东汉有个儿媳妇姓庞,她的婆婆喜欢喝山泉水,庞氏就天天走很远的山路为婆婆取水。婆婆爱吃鱼,庞氏就天天去江边捕鱼做给婆婆吃。有一次庞氏照例去挑水,却迟迟不回来。婆婆一怒之下,把庞氏逐出家门。
庞氏只能暂时在道观里栖身,仍然天天偷着挑水送鱼让丈夫带回去孝顺婆婆。后来婆婆知道了,后悔休了媳妇,又让儿子把她接回来一家团聚。从此后,家里的院子就涌出了泉水,跟婆婆最爱喝的山泉水一模一样,泉水中每天还有两条大鲤鱼跳出来。这可真是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顾文宁一边看一边用帕子抹眼泪。大家爱看的不爱看的,也都跟着用帕子擦擦眼角。
顾文宁突然离座,跪在郑惠姑身前,把郑惠姑吓一大跳。
顾文宁接着哭:“明儿我就要离开江南,以后不能给您老人家尽孝了。先前说好的,我的嫁妆都留给您老人家,算是我给您养老了。您怎么今儿又给我送回来了?我知道您老人家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是我的一片孝心。要是您不收下,就是不疼我了。”
说着让下人把箱子都抬进来,打开来,各种金的银的晃花人的眼。
“我知道我要是悄悄送去,您肯定又不收下。所以我就带着它们过来了。”
郑惠姑这下更呆住了。谢融也没明白这唱的是哪出戏,不过她还是顺着顾文宁的话说:“既然顾夫人都这么说了,您老人家就收下吧。”
众人也一齐劝,又一边夸顾文宁真是个亘古未有的贤妇。形势比人强,郑惠姑只好收下了。顾文宁眉开眼笑,赶紧让人把东西抬回周家去。
这一场表演也把顾文宁累得够呛,回家就躺下了。青杏拿着一只小金镯子走进来:“于掌柜的说,这东西是用铜锡融的,不值钱,不过这造假的工艺他还没见过,居然能把重量也做得相差无几,还有这花纹样式,实在是个高手。他还说,本来发现了造假的东西,他应该报官的,不过既然是咱们家,他就不管了。要是以后捉到了贼人,好歹告诉他们一声。”
顾文宁把镯子要过来,在手里把玩着。周家比她想的还有出息,这么厉害的造假高手,她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等林如海回来,又看到顾文宁在那里哭。林如海慌得不行,还有两天就出门了,顾文宁不会又反悔了,不想去了吧。
让林如海哄了她好一会儿,顾文宁才把眼泪收了,把假镯子塞到他手里:“喏,大老爷自己断案吧。”
林如海满头雾水,还是青杏给他讲了今天发生的事。
林如海细细摩挲着镯子上面的纹路,跟顾文宁一样的想法:这是个高手啊!
大鲤鱼啊大鲤鱼[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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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送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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