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了湘云一眼，款款道来：“欲求下联之妙，必得意在笔先，心与境合，形与神备。譬如……”
她略一停顿，眼波流转，好似这京城的烟雨都凝在了她的眸子里。
“譬如……‘灯深村寺钟’。”
这五字一出，众人都安静了。
湘云先是呆住，将这五字放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数遍，忽地一拍手，满面皆是惊叹欢喜：“妙啊！真是绝妙！灯属火，钟属金，‘深’字里藏着水，村乃木，寺乃土。这五行不偏不倚，恰恰齐全！况且意境更是天造地设！一个是池塘春色，一个是山寺夜景；一个是闲愁脉脉，一个是静心悠远！”
她笑意盈盈，亲亲热热挽住黛玉的臂膀，十分的亲昵，又是十二分的骄傲：“我就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得过我的颦儿！”
【汉武帝刘彻】：此联……确非凡品。
【唐太宗李世民】：何止非凡品，简直是才华横溢！朕一生戎马，也曾见过文人墨客车载斗量，然则这等才情，这等心性，当真是世间罕有。
【康熙帝玄烨】：等等，你们诸位没发觉么……这两位姑娘的言谈举止，似乎……
【秦始皇嬴政】：有何不妥？
【康熙帝玄烨】：咳，倒也并无不妥。朕只是觉得，她们姊妹之间，情分忒深厚了些。
【系统：报告康熙陛下，您这洞察秋毫的直觉，在我们后世有个专有名词，唤作‘磕CP’。只是黛玉开的是单箭头万人迷线，怕是没有感情戏了。】
北静王听了这下联，长叹一声，泄了气，对着黛玉躬身长揖，那姿态竟是实打实的恭敬：“林姑娘才思冠绝，本王今日方知天外有天。甘拜下风。”
“王爷过誉。”黛玉微微一福，“如此，你我赌约之事，还望王爷言而有信。”
水溶抬起身，深深望了她一眼。
“自然。小王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带着几个长随，步履匆匆地去了。那背影，竟有几分仓皇狼狈。
“林姐姐，你今日真是……”湘云激动得小脸通红，一把拽住黛玉的袖子，眼眸亮得惊人，“方才你拔那树桩，后来又用这绝对难为他，比戏文里头的穆桂英还要威风十倍！”
黛玉笑了：“依云妹妹看，我这般行事，可会太过张扬，不像个女儿家应有的规矩？”
“怎么会！”湘云想也不想，立刻反驳，那神情比黛玉自己还要急切，“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谁敢说姐姐一句不是，我头一个便去撕了他的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那些陈腐的东西，如何能束缚住姐姐这般的风流人物！”
二人正说着梯己话，前头王熙凤已在高声催促：“我的好妹妹们，有什么话留着席上再说不成？快些来，这诗社眼看就要开席，就等你们二位了！”
藕香榭临水的轩馆内，早已陈设妥当。四面菱花格的窗子大敞着，水榭清风，裹着淡淡的荷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秦可卿正指挥着丫鬟们安置茶果，见黛玉二人进来，便盈盈含笑，迎了上来：“林姑姑方才那番作为，真是叫我们开了眼界。往日只知姑姑是咏絮之才，不想竟还有这般雷霆手段。”
“不过是些小顽意，恰巧派上了用场，让可卿见笑了。”黛玉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谦逊模样。
【系统：宿主，秦可卿好感度检测：75（知己线）。警告，此女心较比干多一窍，眼光毒辣过人，不是省油的灯，小心应对哦。】
【康熙：怪哉。为何这府中上下，无论主子姑娘，竟都对这林家丫头另眼相看？】
【系统：陛下，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就叫‘高端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是钓系御姐的千层套路，顶级玩家的极致拉扯。您老那套‘帝王心术’，在这儿可不够瞧的。】
说话间，贾母房里的鸳鸯已是满面春风地进来了，手里捧着个海棠花式样的填漆食盒：“老太太听闻林姑娘露了回手腕，心里又惊又疼，特命我送了上好的官燕和血燕来，说务必给姑娘好生补补。老太太还嘱咐了，往后断不许姑娘再这般逞强，万一伤了身子，那可是要了她的命了。”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黛玉素日身子骨原是极弱的，方才那举重若轻的模样，只怕是暗中耗损了极大的心神气力。
“我的好妹妹，快坐下歇歇。”薛宝钗忙起了身，将自己临窗占着的那个最清凉的座位，让了出来。
“颦儿，可要用些参茶？”贾探春亦是满面关切。
黛玉心中暗笑，面上却恰恰浮起一层薄薄的倦色，微微蹙了蹙眉：“多谢姐姐们费心，我并无大碍。”
【秦始皇嬴政】：演。让她演。
【汉武帝刘彻】：这演技，朕若在世，当为她设一樽小金人！
【系统：嘘，各位陛下请看，大戏的锣鼓才刚刚敲响呢。】
恰在此时，紫鹃捧着茶盘进来，笑道：“姑娘，茶水备下了，快趁热用罢。”
湘云接过茶盏，忽地想起一事，对黛玉道：“对了颦儿，我听闻近来京中来了个西洋的传教士，随身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什么自己会响的盒子，还有能照见人心的镜子。改日得闲，我们一道去瞧个新鲜？”
黛玉正待启唇，那帝王闲话的群中，早已是鼎沸之声。
【秦始皇】：又是那群红毛碧眼的蛮夷？焚书坑儒时，竟未将这伙人一并收拾了！
【康熙】：始皇帝前辈，您那时节，哪儿来的西洋人。莫要听风是雨。
【汉武帝】：且住！这二人言谈，是哪个年岁？京里？又是哪朝的京？
【唐太宗】：观其人物衣饰，言语风流，确有几分眼熟。这京城的格局也颇有朕的长安城之风华。只是，那小丫头说是架空？
黛玉垂眸，看那群中帝王乱作一团，心下不由暗笑。这几位平日里个个端着君临天下的仪态，一遇着这等能窥探后世是非的机缘，倒心急许多。
她转过脸，向湘云恬然一笑，端起面前的汝窑茶盏。
“西洋人的东西，有什么稀罕。”黛玉吹开浮叶，声色皆淡，“不过是些惑人耳目的奇技淫巧。”
湘云却不依，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颦儿，你是没瞧见。那教士带来的千里镜，真真能瞧见月亮上的山河纹路呢！”
【秦始皇】：千里镜？能窥月上山河？朕不信！徐福当年也没寻来这等仙物！
【汉武帝】：你信与不信，有何要紧？后世已然造成。
【唐太宗】：说来，朕在贞观年间，也曾见过几个西域来的方士，其术亦奇……
“颦儿，”湘云笑声渐收，忽然正了神色，认真地端详她，“我觉得你……近来大不相同了。”
黛玉抬眼看她：“哪里不同？”
“我也说不清楚。”湘云歪着头，细细思量，“就是……就是觉得你更舒展了。从前你眉尖眼底，总藏着挥不去的愁绪。如今，却能时时见到笑了。”
黛玉心头微动。是么？
【唐太宗】：这位史家姑娘，朕心悦之。
【汉武帝】：李世民，你给朕收敛些！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康熙】：朕倒觉得，这两位姑娘的情谊，甚是可贵。
【明太祖】：情谊？哼，朕看未必只是姊妹情谊那么简单……
群里的帝王们又开启了新的论辩，黛玉懒得再看，索性将那聒噪之声尽数屏蔽了。
“云儿，”黛玉忽然开口，声音轻渺，“你说，若有一日，我们都不在这府里了，你会去向何方？”
湘云一怔，不解其意：“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随口一问。”
湘云闻言，略一思忖，便恢复了那豪爽本色，笑道：“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真到了那日，我便学那戏文里的女子，女扮男装，策马江湖，岂不快哉？”
黛玉闻言失笑：“也就你想得出来。”
“那颦儿呢？”湘云反问，“你想去哪里？”
黛玉的目光越过窗，投向那一片苍翠的凤尾竹，幽幽道：“我啊……想去亲眼看看真正的烟雨江南。不是这园子里堆砌的假山假水，而是那真切的山，实在的水。”
“那我陪你去！”湘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黛玉缓缓转过头，望住她，伸出手，轻轻拈去了湘云秀发上沾着的一片叶子。
诗社里，众姐妹吟诗作对，不在话下。
且说三日后，潇湘馆。
黛玉正歪着身子，看那群里面的众帝王热热闹闹斗嘴。
只听得湘妃竹帘一阵清脆响动，帘外有人声。
“林姐姐！”
话音未落，史湘云已闯了进来，人似一阵风。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黛玉连忙敛了心神，将那帝王群的琉璃光屏隐去，抬眸看她，眼底对阵这些人精似的的君王时候的锋芒已不见：“云儿怎么这会子来了？”
“我自然是来看你的！”湘云也不见外，一屁股便在黛玉的榻边坐下，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巨大的精致的食盒。
“喏，我和家里兄弟们去西郊，才猎来的鲜鹿肉！我特特叫厨房里的人给你炖了汤，最是滋补身子的！”
黛玉的目光落在她额角晶莹的汗珠上，“这样热的天，你慌慌张张跑这一趟做什么？”
“给你送东西自然要紧！”湘云用袖口揩了把汗，凑到黛玉面前，“林姐姐，你方才在笑什么？我在院子外头就听见你的笑声了，是看了什么趣事？”
【嘻嘻，什么趣事？当然是看群里面的八卦和这些皇帝们斗嘴了。】
两人挨得极近，黛玉能清晰闻见湘云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混着女儿家馨香的气息。
“没什么。”黛玉身子略后仰，拉开些许距离，“不过是看了本有趣的闲书。”
“什么书？这样有趣，也拿来给我瞧瞧！”
“你这猴儿，单知道凑趣。”黛玉伸出指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
湘云捂着额头，嘴儿一嘟，颇有几分娇憨：“林姐姐又欺负我！”
【宿主！她在撒娇！她正对着你撒娇！老天，这是什么神仙光景！快拿笔来，今夜奴家就要为你们写三百回合的闺阁小说！】
恰在此时，那光屏又在眼前亮起，群中消息接二连三。
【朱元璋】：@林黛玉女娃娃怎么不说话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咱，咱派锦衣卫去，把他一家老小都给你抓起来！
【康熙】：元璋兄，你的锦衣卫，怕是过不来这几百年的光阴。
【秦始皇】：朕的兵马俑倒是可以一试……
【汉武帝】：都住口！你们这几个老东西，没点眼力见么？瞧这光景，分明是人家的小心上人来了！
【唐太宗】：哦？刘彻此话怎讲，你如何得知？
【汉武帝】：废话！朕的后宫，佳丽何止三千，这点眉眼官司，还看不出来？想当年阿娇和楚服……罢了罢了！
黛玉眼风扫过那一行行字，唇角略略地抽动。
这群君临天下的帝王，怎么比她脑子里那个系统，还要热衷这些闺阁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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