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欲回复康熙，紫鹃已打起青绸软帘，步履略促。
“姑娘，扬州府里跟来的张嬷嬷求见。”
黛玉心头那些八卦繁杂的念头登时散了。
“快请进来。”
须臾，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被引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元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了黛玉，眼圈先自红了，俯身便要磕头。
黛玉连忙起身，虚扶一把。
“嬷嬷一路辛苦，不必行这样的大礼。紫鹃，把去岁洞庭君山的毛尖沏了来，给嬷嬷解乏。”
张嬷嬷谢了恩，只搭着半边椅子坐了，从怀里掏出个墨绿贡绸的包，双手递上。
“姑娘交代的事，都已妥当。随老奴来京城的那三十多户人家，都安置妥当了。他们都是林家几代的老人了，忠心得很。只是……”
她话语一顿，面露难色：“老奴想着，这般在京城里干坐吃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黛玉正拿修长优美的指尖捻着一颗琉璃珠，对着窗外日影把玩。那珠子通体清透，不见半分杂色。听了这话，她将珠子在黄花梨小几上轻轻一放。
“嬷嬷倒沉不住气了。人既来了京中，我自然有法子，叫他们过上比在扬州时好上十倍的日子。” 黛玉淡淡说，听不出喜怒。
张嬷嬷精神一振：“姑娘的意思是……那琉璃的方子？”
黛玉微微颔首。
【嘻嘻，穿越、重生、系统剧情里的经典套路了，做玻璃珠子、琉璃瓶子！朴素但好用，新手村最简单开局！】
“地契在此。”张嬷嬷赶忙将荷包里的文书取出。
“铺面是崇门外三进的大院子，后头带着窑厂，都依着姑娘的吩咐置办了。苏州那边的六个老师傅也请来了，都是祖上传下的手艺。”
张嬷嬷顿了顿，话语里添了些些忧虑。
“只是，师傅们听了，都当是天方夜谭。他们说，琉璃自古便是五光十色，哪里有清水一般的道理？还说，怕是姑娘听了哪里的奇谈，当不得真。”
黛玉闻言，绝美的脸上却漾开清浅笑意。她从手边缠丝玛瑙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寸许高的小瓶，递过去。
“把这个给他们瞧瞧。”
张嬷嬷接在手里，对着光亮处细看，眼睛都直了。那瓶儿通体澄澈，恍若一段冬日凝固的净水，不见半分颜色。
“这、这是……”
“方子我也写好了。”黛玉又递过一张折好的素笺。
“记住，这方子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采买料物，也得分开了人，各司其职，互不相干。若有人起了异心，泄露一字半句……”
她话未说完，张嬷嬷已跪倒在地：“姑娘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断不敢辜负姑娘的托付！”
【啧啧啧，现代的流水线工艺，并且隔绝每道工艺上面的手艺人，进行保密，也被宿主学了十成十。这个古代人智商拉满，完全不输现代人。】
黛玉这才将她扶起，言语却又转了。
“方子是好方子，可嬷嬷想过没有？咱们林家如今在京中，无权无势，单靠我一个女儿家撑着。这泼天的富贵，怕只怕会引来豺狼虎豹。”
张嬷嬷的心又提了起来：“姑娘说的是。这般肥肉，若无强人护着，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黛玉端起天青釉的茶盏，拿杯盖儿慢慢地撇着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所以，这生意，明面上，却是不能由我来做。”
“那……”
“须得寻两个最妥当的人，替我站在前头。”
张嬷嬷揣度着问：“姑娘心里，可是有了人选？”
黛玉放下茶盏，抬眼看她：“我且问你，这荣国府里，谁的算盘打得最精，最会理家揽事？”
“那自然是琏二奶奶了。”
“谁的身份又最便宜，上头老太太、太太们怜爱，底下人又敬服？”
张嬷嬷想了片刻，试探道：“可是蓉大奶奶？”
黛玉唇边的笑意深了些。“正是她们二人。”
张嬷嬷急了：“姑娘，这可是摇钱树！如何能平白分给旁人？”
黛玉又端起茶，优雅，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方才放下。
“我再问你，这琉璃坊若开张了，一月进项能有多少？”
张嬷嬷心里盘算一阵：“若是这清水琉璃果真能烧出来，又是独一份的买卖，运输也定下，可卖到京城周边，一个月少说也有三百两的纯利。”
“错了。”黛玉伸出三根白玉般的手指。
“一千两。”
张嬷嬷的眼睛倏然睁大。
【嘻嘻，奢侈品就是如此暴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潇湘馆内，静日绵长。
黛玉安然坐在榻上，端详着紫鹃拿来的一盏薄如蝉翼、清透无纹的茶盏。
她不说话，任由张嬷嬷一点一滴地将这生意的来龙去脉想清楚。
【系统：宿主，您这悠闲品茶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不问世事的神仙妃子。谁能想到您脑子里正盘算着商业大计呢。】
黛玉只作未闻：“嬷嬷可知，旧岁宫里进贡的那盏五色琉璃灯，内务府报的是何价钱？”
张嬷嬷听得问话，便躬身答道：“老奴隐约听人提过，似乎是……八百两白银？”
“不错。”黛玉颔首，“我这清水琉璃，若制成摆件器物，价比那劳什子五色琉璃，何止十倍。”
她说着，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命紫鹃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黑漆小匣。
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件首饰。一支盘丝簪，一对水滴耳坠，皆是无色琉璃所制，在窗下映出七彩华光，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嬷嬷再瞧瞧这些。”黛玉修长的指尖轻轻拿起那支簪子，“这样的东西，若是送到凤姐姐跟前，你说她会不会动心？”
张嬷嬷只觉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
黛玉又从匣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瓶身剔透，隐约能见里头的液体。
“这里头盛的，是西洋蔷薇水，依着新得的方子调配的。单这瓶子并里头的香水，一瓶便值五十两。嬷嬷想想看，可卿姐姐那样爱香的人，见了可会喜欢？”
【系统：何止是喜欢，秦可卿怕是想抱着瓶子睡。王熙凤更是恨不得当场抱着你亲一大口。】
张嬷嬷眼前金银乱晃，心口直跳。
黛玉将那茶盏的盖子轻轻合上。
“这便是头一桩。”她看向张嬷嬷，心绪沉静。
“现在，我问嬷嬷第二桩事：一个客居外祖家的孤女，骤然得了这泼天的富贵，旁人会如何看，又会如何做？”
张嬷嬷脸上血色褪尽：“这……只怕是要招祸的。”
“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黛玉眯眯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那么，若是琏二嫂子和蓉大奶奶都入了股，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动这门生意？”
张嬷嬷听到此处，心中一亮，旋即又是一沉，不免忧道。
“姑娘所虑极是。要办这琉璃坊，无论是采买洋料，还是寻觅铺面，再到招揽巧匠，桩桩件件，皆非寻常人家可为。琏二奶奶如今掌着家，府里的人事财权，哪一样不经她的手？此事托付于她，自然是稳妥的。只是……”
她略一停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凤奶奶是何等样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样一座金山摆在眼前，她岂肯甘心为姑娘做嫁衣？”
“做嫁衣？我给她的，是她梦里也求不来的登天梯。”
“凤姐姐爱财，更好强。我许她三成干股，琉璃坊从采买到发卖，一应俗务，皆由她一人说了算。如此，在外头，她是风光无限的东家奶奶；在里子，又有白花花的银子填补她那些亏空和私房体己。嬷嬷且说，这样的香饵，她吞是不吞？”
【系统：三成干股？只怕王熙凤立时就要抱着你亲一大口了。】
张嬷嬷倒吸一口凉气。三成！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
她定了定神，又追问：“那……蓉大奶奶呢？”
黛玉的目光飘向窗外，越过重重院墙，落在了宁府的方向。
张嬷嬷到底是满腹疑云。秦可卿在府里虽人人称赞一声“妥当”，到底身子骨弱，又是宁府那边的人。
黛玉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慢慢道：“嬷嬷看偏了。凤姐姐行事爽利，泼辣能干，能压得住场面，却也因这性子，明里暗里树敌不少。凡事过刚则易折。咱们这桩生意，还需有人居中调和。”
“阖府上下，谁不赞可卿姐姐一个‘好’字？她生得袅娜，心思又细，行事更是周全。论起在各府女眷间的体面，便是凤姐姐也要让她三分。”
张嬷嬷恍然大悟。只听黛玉继续说。
“这琉璃器物，做的原就是公侯府第、富贵人家的生意。由她出面走动，在内帏之中递个话，送个礼，远比凤姐姐在外头硬碰硬便宜得多。”
黛玉端起茶盏，拿杯盖慢慢撇着浮沫，声音愈发轻了。
“何况，宁府那池水，深得不见底。可卿姐姐瞧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我今日拉她一把，是给她一条生路，亦是为咱们林家，在宁府里埋下一枚活棋。”
张嬷嬷只觉后心窜上一股凉意。眼前这位姑娘，哪里是什么愁绪满怀的病西施，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这哪里是做生意，这分明是以东西贾府为棋局，人心作棋子，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不愧是老爷，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的唯一嫡女。
想到英年早逝的林如海，张嬷嬷心中不禁一阵悲痛。
“咱西府的凤奶奶主外，掌人财物用；东府蓉大奶奶主内，通人情世故。一刚一柔，一明一暗，这琉璃坊才能真正固若金汤。”
张嬷嬷被这一席话惊得愣在原地，半日才颤巍巍地问：“姑娘深谋远虑，老奴拜服。只是……姑娘方才说有三桩，这才说了一、二，那第三桩是……”
黛玉将匣子轻轻合上，复又拿起那枚琉璃珠，置于掌心，她抬起眼，眸中清亮。
“这第三桩，才是最要紧的。”
“凤姐姐与可卿姐姐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名利双收，自然要将这琉璃坊视作心肝宝贝，护得风雨不透。”
“如此一来……明面上，这琉璃坊是她们的。坊兴旺了，人人称颂的是琏二奶奶手段了得，蓉大奶奶人脉广博。若真有个万一，出了纰漏，或是遭人眼红构陷，担干系的也是她们二人。”
“而我林黛玉，林家孤女，从始至终，不过是住在潇湘馆里，给姐姐们寻了一张海外方子的病弱妹妹罢了。我的手，何曾沾过半分尘埃？”
话音落下，满园悄然，唯闻风过竹梢，簌簌作响。
张嬷嬷呆立当场，后背已是一片湿凉。她望着眼前这位容色绝艳、眉梢眼角尚存病气的少女，头一回生出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畏。
这哪里是弱不禁风的孤女？
这分明是谈笑之间，便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张嬷嬷心中又悲伤起来，若是小姐生为男子，考功名，做御史，入内阁不在话下。
这几代列侯的林家，又岂会如今落到走的走，散的散，唯有忠心的几十户人来京城投奔的景象。
黛玉将张嬷嬷的神情尽收眼底，轻轻笑了。她站起身，拢了拢袖口。
“嬷嬷，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又转身朝紫鹃吩咐。
“紫鹃，明日你亲自去请琏二奶奶和蓉大奶奶，就说潇湘馆的竹子发了新笋，我得了上好的嫩笋，请两位姐姐过来尝尝鲜。”
张嬷嬷与紫鹃齐齐躬身应下，脚步沉稳地退了出去。
黛玉独自立于廊檐下，仰首望着天边闲云，淡淡笑了。
王熙凤，秦可卿。
金陵十二钗中，一个机关算尽，一个命途多舛。
当这份泼天富贵从天而降，她们面上，又该是何等神情？
【宿主，别美了！快看看群里，为秦始皇那点儿破烂宝藏，已经吵了九百九十九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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