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的空间乱流过后,赤瑕仙官的魂体像是被谁随手一甩,扔到了贾府上空。
“这什么破差事,再这样晃下去,我的仙魂都要散架啦。”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晕头转向地稳住仙魂,定睛一看——
脚下居然是座雕梁画栋、气派不凡的凡间府邸,门匾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敕造宁国府。
她眨眨眼,四下张望。见底下屋宇连绵、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跟她平日清静寡淡的仙宫景象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是说有任务要办吗?怎么把我扔到这富贵红尘里来?”赤瑕忍不住嘀咕。
这地方灵气稀薄,浊气倒重,东南角那院子怎么还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衰败气?
她正念叨着,腰间那枚司乐仙官的令牌嗡嗡震动起来,直指下方——一个刚下了轿、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往前走的小姑娘,瞧着约莫六岁上下。
“嗯?莫非就是她?”
赤瑕凝神望去,见那小姑娘年纪虽小,举止却格外沉稳,一步一路都透着谨慎,像是生怕行差踏错。
更显眼的是,小姑娘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蒙蒙的气息,寻常凡人看不见,落在仙官眼中却格外醒目。
“好灵秀的根骨,竟是块未经雕琢的仙胚美玉。”
赤瑕眼神一亮,很快又蹙起眉,“可惜、可惜,怎么被这愁云惨雾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像明珠蒙尘,看得人憋屈。”
她那好管闲事、司乐扬欢的性子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也罢,既然撞到我眼前,就是缘分注定,且跟去瞧瞧怎么回事。”
她隐去仙身,化作一缕清风,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那名为林黛玉的小姑娘被人引着一路向前,穿过一道道深深门廊,处处规矩大得吓人。
赤瑕撇嘴:“嚯,这排场,还真有朱门绣户,钟鸣鼎食之家气象,宅子风水倒是不错……
就是‘乐’之气弱了些。规矩也多得离谱,走路都没个响动,憋憋屈屈,哪比得上天上自在痛快。”
她乐观的性子早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被贬下凡的事情。
赤瑕能清晰感觉到小黛玉的紧张,忍不住暗笑:“嘿,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心思还挺重,放心吧,就凭你这身灵气,他们笑你那是他们没眼光。”
……等等,这情绪不对,怎么沉得这么厉害?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行。
她正想暗中劝慰几句,一行人已进了堂内。
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一把将小黛玉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大哭起来,地下侍立的婆子丫鬟们也纷纷跟着抹眼泪。
赤瑕觉得周遭那股悲戚之气更浓,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好不好,悲气相吸,只怕郁结更深。这般哭法,对她身子哪有半点好处。”
正琢磨间,忽听后院传来一阵清脆笑声——人还没到,声音倒先飞进来了:“哎哟哟,我来迟了,可不曾迎接远客。”
走进来个打扮得彩绣辉煌、恍如神妃仙子般的女子,说话行事都透着一股利落劲儿,名为王熙凤又名凤辣子。
赤瑕听到这‘凤辣子’觉得这名字很是有趣:“声如金玉,走路带风,一看就是个能搅动风云的主。只可惜……”
她司掌欢乐,最辨真假,稍一感应便瞧出端倪。
“这欢声笑语底下,藏了不少算计,真心却剩得寥寥。”
眼前这女子的乐,浮在面皮上,未入心头。
赤瑕摇了摇头——这般作态的笑,想要驱散林丫头那一身郁结,怕是难。
没过多久,小黛玉前去拜见舅舅,却连人影都没见到,只带回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赤瑕暗自摇头:“至亲骨肉尚且如此疏离,难怪这小姑娘心事重重、难得开颜。”
她忍不住在心里念叨:“小黛玉别难过,我看这府里头实在没意思,规矩大过天,人人都活得假模假式的——还不如随我回天界,那才叫潇洒快活!”
正想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人们低声议论着什么“混世魔王”回来了。
赤瑕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人物,竟让嫡母这般忌惮,还要提前告诫?”
只听丫鬟一声通报“宝玉来了”,便见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公子走了进来。
生得是真俊——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颈上挂着金螭璎珞,还系了块美玉。
赤瑕目光刚扫过那公子的脸,再落向那块通灵宝玉时,心头一跳:
“咦?!这不是……警幻仙子跟前那位神瑛侍者吗?他怎么也跑下凡来了?连这块顽石也一并捎上了?竟有这么巧的事?”
她还没理清这突如其来的仙缘际会,就见那宝玉一眼不错地盯着黛玉瞧了半晌,开口:“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紧接着又是问玉、又是摔玉,当场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一切发展的太快了,赤瑕看得目瞪口呆,“这唱的是哪一出?好好一块通灵宝玉,虽说品相不算顶尖,也不至于说摔就摔?这小爷脾气也太暴了。”
这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想起小黛玉那身“悲郁之结”的源头何在——正是那前世的灌溉之恩,今生注定要来“还泪”的债。
宝玉摔玉之时,黛玉周身的郁气骤然翻涌,惊惶自责几乎溢了出来。
赤瑕暗叫不妙:“坏了,神瑛侍者这一番痴狂举动,虽是天性使然,却无意间又给绛珠心上压了块石头……这郁结反倒更深了一重。”
*
是夜,万籁俱寂,贾府众人熟睡之时。
暖阁碧纱橱内,灯色昏黄,映出一道伶仃身影。
林黛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独坐灯前。
望着窗外那轮异乡明月,不由想起亡母与故乡,眼中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这里虽好,终究不是我家。一言一行皆需谨慎,步步如履薄冰……更何况若宝哥哥的玉真摔坏了,岂不都是我的过错。”
正自伤神,忽听窗外廊下小丫鬟低声议论:“林姑娘真是玻璃心肝,动不动就抹眼泪……”
黛玉听得心如刀刺一般,悲意更浓,索性将脸深深埋入枕中。
赤瑕见小黛玉在碧纱橱内默默垂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瞧着可怜极了。
见她越哭越伤心,赤瑕那点“仙官职责感”顿时冒了出来:“不行不行,再这么哭下去,灵台都要被泪水泡软了,我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得想个法子……”
她指尖微凝仙力,掐了个仙诀,直接尝试以元神连接黛玉的“灵台方寸”。
正自悲伤的黛玉,忽然听到脑海中响起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迷糊的女声:
“小黛玉,别哭啦,你这眼泪再多些,都快汇成河把我冲走啦。”
黛玉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来,慌忙四顾,却见周围空无一人,脸色发白,只当是自己悲极生幻,连幻觉都生出来了。
赤瑕还在那儿絮絮叨叨解释:“你别怕呀,我不是什么坏东西,我是仙官,司乐的那种——就是……
唉,犯了点小错,被罚下来给你当‘心魔’……啊呸,是‘心灵伙伴’。等你把这身郁结之气散干净了,我才能回去呢。”
说着,她身形一晃,在半空中显出了真形。
林黛玉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窈窕身影,又被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脸,能感觉到疼,的确不是梦境。
见对方不像阴森鬼魂,周身反倒泛着些许暖意,生得一张鹅蛋脸、柳叶眉,眉眼弯弯像是很爱笑的模样——就是实在吵了些。
黛玉强作镇定,“……休要再装神弄鬼,我这就喊人了,嬷嬷们可都在外间。”
赤瑕连忙上前阻止道:“别喊别喊,我证明给你看,你可瞧好咯。”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如今只能拿出看家本事了,张口便唱起《清心咒》。
果然是“仙音”贯耳——就是调子跑得九霄云外找不着北,连灯火都跟着剧烈摇晃,仿佛不堪其扰。
黛玉被吵得捂住耳朵,眉头紧紧皱起。
见歌声无效,赤瑕又开始跳她自创的《破郁祈福舞》,动作大开大合、四肢挥舞宛如猴子上树,跳着跳着还带起一阵胡乱刮来的歪风。
黛玉从最初的惊恐逐渐转为无语,甚至有些头疼,“这妖孽……莫非是外祖母特意请来演滑稽戏的伶人?怎会如此……癫狂又毫无章法?”
她心中愈发认定这只是某种低劣的迷惑之术,甚至生出几分鄙夷。
“你若只有这等拙劣伎俩,就请速速离去。”
见黛玉不信,赤瑕既委屈又不服:“那是你还没见识到真本事,好,我这就让你‘感受’一下。”
只见赤瑕正凝神聚意,将一丝纯净的仙元之力小心探向黛玉眉心。
刹那间,黛玉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安宁之感涌上心头,一股温和的暖流拂过她面颊,轻柔地带走了未干的泪痕,触感异常舒适。白日里的惊惧悲愁竟被短暂驱散,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种温暖清明的感受……绝非妖邪所能有。难道……眼前之人方才说的竟有几分是真?
小黛玉语气稍稍放缓,仍带着极大的困惑:“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赤瑕得意起来,自以为终于成功取得了小黛玉的信任:“瞧见了吧,这就是仙家手段。现在总该信我是仙人了吧?我就是特地来帮你……”
或许是因为一时得意忘了形,操控略一松懈,那缕仙元之力突然波动一瞬,性质陡然转变!
方才还温和清明的力量蓦地变得尖锐刺耳,如同一根冷针直扎进黛玉太阳穴。
与此同时,赤瑕那得意洋洋的话语在她脑海中扭曲变形,化作一阵怪异而放大的噪音!
“啊……”黛玉痛呼一声又立即忍住,抱住头。
方才生出的一丝信任顷刻粉碎,尽数转为遭欺瞒与攻击的愤怒恐惧。
“妖孽,你果真是妖孽,竟敢伤我。”
她不再犹豫,迅速吹熄灯烛,整个人缩进锦被之中,以最决绝的方式隔绝外界,身体因头痛与怒气微微发颤。因为只有在被子中才会让她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幻听幻视,皆是虚妄!心若不动,风奈我何!”
黑暗中,赤瑕彻底傻眼,完全没搞懂最后一步怎会失手。
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委屈巴巴地蹲在黛玉床角,望着裹成一团、明显还在发抖的身影,伸出手想戳一戳,又讪讪收了回来。
“喂……你别不理我,刚才、刚才真的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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