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淮手里拿着自己刚削好的木棍,盯着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秋日的夕阳映得水面粼粼,给水上的涟漪都染上了暖色。
柳既明坐在塘边甩竿垂钓,他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了鱼篓里还是空的,但他嘴里叼着的草梗上上下下摇曳着,看起来兴致倒是不错。如果这便是柳既明说的养伤的话,时云淮倒要怀疑此次金水镇之行是他借探查恶人动向缘由出来给自己休沐一两月了。
“你行不行?会不会钓鱼?”时云淮陪他坐得无聊了,看着柳既明空无一物的鱼篓担心起今晚没得吃,皱眉伸手就要去抢柳既明的鱼竿。
柳既明拍掉时云淮的手,护着鱼竿:“你别把鱼给我吓跑了,好不容易打的窝!”
时云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将裤腿挽起来便拿着木棍跳进了池塘,一脚踩进了泥里,溅得柳既明身上满是泥。
“等你钓到今晚怕是不用吃饭了,”时云淮毫不客气地回瞪柳既明,“我来。”
柳既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时云淮一句话堵了回去,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条鱼便精准地落在了鱼篓中,腹部被木棍贯穿,蹦跶不得。在他愣神间,时云淮一连又叉了好几条鱼扔上岸,黑着脸看着他。
柳既明尴尬地轻咳一声从时云淮气鼓鼓的脸上收回了目光:“……你还会抓鱼啊。”
夸得也太僵硬了。柳既明心道。
“是啊,抢不过翁洲雅况岛的海鸟、抢不过饭难河的同门,我连饭都没得吃;我不下来抓鱼那等着喝西北风吗?”
柳既明尬笑一声默默地起身收拾东西,时云淮这话听上去阴阳怪气的,但是他不敢说。
朔方的世家公子,小时候与玩伴也是鲜少捉鱼的,要么上山打野兔子,要么去镇上市集看稀奇;家中有什么大事就往太原城和雁门关走动走动。世家聚会难得去一次巴蜀和江淮,叶行川也不是他那样的折腾脾气,他这打窝钓鱼的本事都还是进了浩气盟军中的老伙夫教的。
“……其实抓鱼是小时候阿耶教的。”时云淮上岸往柳既明旁一站,解释道,许是觉得刚才冲柳既明撒气不妥,有些心虚。
柳既明头一回听他提家人,颇为稀奇地挑了挑眉。
“我阿耶是翁洲的渔夫,靠打渔为生的,我记得我家就在宗门边上的村子里。听村里人讲,以前海匪猖獗,都是靠着翁洲的帮派宗门才好了起来。不过其他的,我一概不记得了,现在村里是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时云淮道。
柳既明问道:“可曾想过寄些家书回去?”
时云淮摇了摇头:“未曾,我阿耶不识字,我名字都是师父取的。”
“是很好的名字。”
“嗯。”
柳既明同他走在金水镇乡间的小径上,左右是蔽日的老树,夕阳隔着树影漏下些光来,落在他们的肩头上。和时云淮在这儿相处了大半个月了,没了阵营中的琐事叨扰,也没有上下级的束缚,偶尔拌嘴倒像是一对平常兄弟。
柳既明心底突然冒出头来的想法不可遏制地生长着——这样的日子或许也挺好的。
金水镇的秋雨下起来便有连绵不绝的架势,一连下了几日不曾停过。淅淅沥沥的雨水溅落在石板上,撞起一阵水雾,氤氲一片。
“秋雨堡来信,送得急,别介意啊。”山君身上的蓑衣外层淌着雨水,他从怀中摸出一封揉得皱巴巴的信递给柳既明,扶起斗笠帽檐,若有所思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倚在门边的时云淮,转身离开了。
柳既明轻轻关了院门,顶着雨帘攥着信快步走进屋内坐下,时云淮也跟着他走到了桌边:“秋雨堡有急事?”
柳既明闻言摇了摇头,拆开了手中的信:“不知。”
雨天的屋内有些昏暗,桌上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冷风中上蹿下跳,时暗时明。时云淮看着柳既明的脸色也同这火光一般,时暗时明的。
“你是不是想问信里写了什么?”柳既明抬眼借着晕黄的火光看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时云淮,晃了晃手中的信,苦笑了一下,“不是盟中的事,是……家书。”
“哦,你阿耶写的?”时云淮闻言眨了眨眼睛,一时想不到怎么答他。他突然想起了翁洲海边那个潮湿的小木屋,那好像是他的家。
柳既明将那封信抻平展放在了桌上,无奈道:“嗯。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来浩气盟与家里闹得颇为难看。自我来浩气盟后,还未回过家,家中便每年寄来一封家书……这封想必是今年上元寄出的,辗转多次才送到了秋雨堡。这些家书内容也都大差不差,‘冷时添衣、多加餐饭、回家看看’还有……催着成家。”
时云淮听罢“噗嗤”一笑,幸灾乐祸地八卦起来:“原来浩气盟统领也逃不过家中念叨。柳哥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你们世家弟子不都是会有婚约的?”
“哎,柳哥,你不会是因为逃婚才来的浩气盟罢!是怎样的世家千金啊?”
“婚约不曾有,喜欢的姑娘也没有!”柳既明听得额角青筋暴起,打断了时云淮,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也不是因为逃婚才来的浩气盟。”
时云淮听罢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投降认怂:“柳哥我错了。”
柳既明见他认怂得这么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叹气道:“世家弟子也并不好……无论是人生志趣还是婚姻,皆由不得自己。你以为叶行川是那么自在的么?”
“他不像我,他家中早就为他定了姻亲,他以每日打理家中产业奔波行商为藉口,至今没有娶亲。”
时云淮困惑道:“你们世家弟子姻亲那也是门当户对,为何叶兄也不愿意娶亲?世家千金,出身自然是极好的。”
“我不是叶行川,自然也不能替他为你解惑。但若是你有心悦之人呢?那这样的婚约岂不是辜负了两个人?”柳既明没有正面答他,目光落在时云淮脸上,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如何?”
时云淮被他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从柳既明的眼里他看到了不曾见过的情绪,这样的温柔里带着些……野心。柳既明带给他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避其锋芒,一时无措。
见时云淮不答他,柳既明拉住了时云淮的手,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一字一顿地重新问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如何?”
关系……如何?时云淮被他问得脑袋发蒙,茫然开口道:“你不是我统领吗……只是这段时日的相处像兄弟罢了。”
柳既明眼底的光亮倏尔不见,只映出了油灯上下窜动的火光。
时云淮怔住了,直觉告诉他柳既明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柳哥?”
“罢了,你就当我今晚多说了几句罢。”柳既明收回了目光,就着灯火点燃了那封家书,化作飞尘点点落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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