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镇中只有一家开了十余年的酒楼,来客多为镇中居民,偶尔也有阵营中人,柳既明在金门关做了两三年统领,这家酒楼想必也来过好几次。时云淮便放心地跟着他进了酒楼,见到掌柜时竟心底一冷,一股不安便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走在他前头的柳既明进酒楼一落座便觉着怪异,扭头看向一边正吩咐小二备酒菜的掌柜,冷不丁问道:“这家酒楼原来的掌柜是不做生意了?”
时云淮放下横刀,心中一惊,看向酒楼掌柜。柳既明在金门关做了两三年统领,这家酒楼离金门关颇近,想来是常来此处。
掌柜听了赶忙笑着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此前的掌柜家中老父年纪大了,回家照顾老父了,三月前便交由我照顾一二了。”
小二先将一碟炒豆子送了上来,柳既明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屈指叩了叩桌子:“原来如此。”
时云淮心不在蔫地夹了颗炒豆子准备塞进嘴里,便听见柳既明压低了声音道:“这家酒楼,习武之人约摸着有五六人,内里深厚的有三四人。恐是有目的的。”
时云淮手一抖,豆子掉落下来,骨碌碌地从桌上滚了下去,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来:仅凭这些人的气息就判断出这些习武之人,他跟自己比试的时候没有尽全力罢……?
“从我们进来开始,这酒楼掌柜小二,那一桌的酒客,目光都在我们身上,”柳既明凝视着时云淮的双眼,低声道,“如此一来,这些人只能是恶人谷派来的……”
后面的话柳既明没有再说下去,时云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比柳既明更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柳既明所说的内力深厚之人皆是白无争心腹——远在龙门镇的白无争显然是等不及了。时云淮想到此,背上都带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柳既明朝时云淮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往门边去,目光一转,悠悠道:“诸位都是为我而来,怎地还不动手?”
时云淮全然无视了他的暗示,握紧了方放到桌上的横刀,心中已有决断。只要他们的目标柳既明消失在酒楼里,他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动手了……时云淮回神,立刻拔刀出鞘横在柳既明身前,电光火石间,将拔出短匕的小二拦了下来。
“柳既明,你先走!”
酒楼掌柜、小二连同那桌酒客闻声已然起身暴动,持刀拔剑朝两人扑过来。时云淮来不及等柳既明发话,不由分说奋力一推将柳既明推出了酒楼大门,迅速带过门上木栓,回身一看,已是被那几人包围住了。
“云淮!”
时云淮拔刀站在门前,任由柳既明在门后如何敲门都不应他,冷眼看向他们,提气立即朝为首的掌柜冲去,一手用力按下他的肩朝背后摔去,抽刀抵上他的喉间。周围几人一怔,竟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门外街坊上因酒楼内的暴动变得混乱起来,男人的惊喝声、女人的尖叫声夹杂着孩童的哭喊声,喧嚣成了一片,将那急促的敲门声都盖了过去。
身后的敲门声在得不到时云淮的回应后渐渐盖了下去,他终于在这一阵吵闹声中捕捉到了门后的脚步声,似是慌乱,但终于渐远了。
时云淮悄悄松了口气,他此刻心如乱麻,道:“你回去回话,再给我三个月时间。”
掌柜亦不反抗,看着他冷笑一声,方才那招抱摔疼得他喘息未定:“主上都等不及了,再给你三个月时间,你就能保证你能杀了柳既明?”
“我能策反他。”时云淮故作镇定。
“若你当真能策反他,算是大功一件;三个月之后柳既明要是还活蹦乱跳的,今日你放走他,至于后果……兄弟几个也不敢替你保证了。”掌柜边说边笑了起来,面容都扭成了一团,艰难地抬起手冲周围的人打了个手势。
见他们放下了手中兵器,时云淮这才挪开了刀刃:“你只管回话便是,我自有打算。”
掌柜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示意周围人撤退,算是答应了时云淮的条件:“时云淮,可别陪出感情来了,这可让主上在恶人谷那些人面前抬不起头啊?”
时云淮闻言,攥紧了手中的横刀。看着他们从酒楼窗边飞身而出朝青云坞方向远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酒楼外的喧闹声也逐渐散去了,时云淮提着横刀低头快步走出了酒楼。恐怕这金水镇是不能再待了,必须劝柳既明离开这儿……他此刻应该回去了罢?
时云淮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一面加快了脚步穿过人群往小院走去,不出一会儿便看见了在院门外急得踱步的柳既明。
“柳哥!”
时云淮刚喊了一声,柳既明看见他,脸瞬间黑了下来,快步走过来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反复确认他没事后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时云淮从未见过他如此着急,脸色难看得像尊煞神,恐怕庙里头供奉的那些木偶泥偶都比他看起来慈眉善目些,一时有些心虚地试探道:“你……没事罢?”
柳既明被他这么一问,更是无名火起,气得他笑了一声:“这话该是我问你罢?把我推走做甚?”
“你是他们目标,你不在了他们便失去目标了,那时你当然要走,”时云淮听罢略微不满地解释道,“再说我也没有受伤。”
柳既明眉头紧皱,仍是压着心里的火气道:“你一个人留下就是万全之策了?你同他们动起手来有多少胜算?就没考虑过若是打不过怎么办?”
时云淮不知柳既明在气些什么,这话他怎么听起来都觉得难听,什么叫自己留下来就是万全之策了?什么叫“若是打不过”?他语气不免也僵硬起来,也不顾这话是否难听了:“那怎样才算是‘万全之策’?他们冲着你来的你就非得要留下吗?柳统领,我就算是死了有地便埋了、没地儿被野狗吃了呗那也算好事一件了给自己积德了。”
柳既明极力压制着怒火,平息了半晌,头一回被时云淮噎得没有说话,转身“嘭”地一声推开了院门,仿佛将所有怒气都郁结于此。老旧的木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留下时云淮一个人在院外看着柳既明离去的背影发呆。柳既明转身时的那个眼神,让人感觉如坠谷底。
时云淮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短暂失神后将院门带上,快步跟在柳既明身后走了进去,见他随手拉过板凳坐下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柳既明瞥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时云淮心痒难耐,伸手轻轻拽柳既明的衣袖:“柳哥,理理我呗。”
柳既明没有答他。
时云淮见状,只好乖乖收回了手,坐在旁边垂头丧气地,忽然肚子发出了一声抗议,他这才想起来和柳既明一道出门被搅得什么都没吃上。
“柳哥,你不饿吗?”
屋里就他们二人,偶尔只听得见三两声鸟鸣,柳既明显然是听到了时云淮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肯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脸色才缓和了不少。
僵持了一会儿,柳既明只好认输,叹了口气,先去弄点吃的饼食来。后来便是时云淮一边掰着饼食,一边悄悄看着柳既明的脸色。在他第四次偷看柳既明时,柳既明终于忍不住了,道:“你看我干什么?”
“柳哥你还生气吗?”时云淮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
柳既明目光落在时云淮脸上就对上了他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愣了一下,只好自己认栽,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没了……你下回……”
时云淮赶忙道:“我下回绝不这样。”
“……下回行动之前先同我商量,”柳既明颇为头疼地扶额道,“不要自作主张。”
“我知道你以往都在做杀手的营生,或许你过习惯了刀剑里讨生活的日子,并不在意自己的命,但是我在意。”
“这时我就怕你听了会说,即便如上战场看惯了生死的柳既明也会害怕,”柳既明说到这儿,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若是与你相关的事,怎么能不害怕呢?”
时云淮明白了柳既明话里的意思,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有些触动,像是春日丢进地里的种子,迸发出了一点小小的绿芽,微微撬动了压在它上面的石块。在此之前,似乎并没有人教过他人心里怎会有这种感觉。他只知道,只身入江湖以来,只有柳既明不希望他死……眼下他同白无争要的三个月时间,或许是他能陪柳既明的最后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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