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关,议事厅。
柳既明一言不发地坐在主位,垂首看着桌案上摊着的地图,脸色阴郁。
薛肃眉头紧皱,目光时不时往门口瞥去,都未看见青衣军师的身影,此刻坐立难安起来。
对面的萧渊渟抱臂看了一眼薛肃,又往主位上看了一眼柳既明,好整以暇地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可别我们在这儿等了半晌,人先跑了。”
话音刚落,孟谦带着时云淮便出现在议事厅门口:“萧城主,别来无恙?”
“还来得挺巧,”萧渊渟冷哼一声,便将目光落在了孟谦身后的时云淮身上,“生面孔?这就是那个小恶狗?”
时云淮佯装镇定,与他短暂对视一眼下意识就寻着柳既明去了,额间的冷汗霎时从脸颊侧滚落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恶人探子见了他忽地挣扎了起来,几乎要挣脱浩气盟卫兵的束缚,冷笑着啐了一口:“时云淮,枉白镇主看重你,养着你倒成了养耗子的狗了。”
孟谦走到薛肃身旁坐下,朝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便见着薛肃朝柳既明方向努了努嘴,暗叹一声。
“怎么了时云淮,柳既明的人头可没送去龙门荒漠,先前你还在金水镇杀了几个弟兄,怎么不认自己是耗子的狗了?”那恶人探子怕是自知今日是出不了金门关了,索性口无遮拦,放肆地大笑起来,“时云淮,怎么不说话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多说几句以表示对耗子的忠心吗?说不定他们还能留你一命哈哈哈!”
他的每一句话在时云淮听来都无比刺耳。时云淮的视线越过他与坐在主位的柳既明撞上,他似乎已经看不清柳既明的神情了,只看得见柳既明眼底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议事厅内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敲击声。萧渊渟叩指敲了敲桌案,挑了挑眉,示意那恶人探子继续说下去:“现下我给你这个活命的机会,说下去。”
那人面色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他什么时候在恶人谷做事我不清楚,但他可是白镇主徒弟,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可惜啊,白镇主待他不薄,如今看来权当是喂了狗!”
心腹?孟谦听罢嘴角微微上扬,这倒不一定。
“上路浩气盟金门关统领向来是镇主心腹大患,枫华谷打了几回恶人可都没讨到便宜。瞿塘峡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恶人战俘你们就没想过吗?”那探子阴恻恻地笑起来,笑声阴森如夜间鬼魅,“若不是时云淮自愿混入战俘,借此接近柳既明,凭他的身手能困在瞿塘峡?”
“你们恶人谷,在浩气盟中究竟有多少细作?”萧渊渟叩击桌案的手停住了,面色凝重。白无争已掌握着上路和中路的一举一动,恐怕连他的下路动静也被龙门镇盯着。
探子突然疯也似的笑起来:“萧城主,不若想想,你面前的是不是也是个细作?”
萧渊渟神色一动,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拖下去,杀了。”
那探子从进来至带走,柳既明都没说一句话,薛肃偷偷瞥了一眼柳既明,心里捏了把汗。
时云淮终于敛目垂眉,避开了柳既明的眼神,原本攥紧的手也逐渐松开来。
“柳统领,按理说这属于你们金门关内务,我不该插手。但若是金门关自查查不出恶人细作,那是否该将此事交由天璇坛处理?何况金水镇两处据点的丢失也是因恶人拿到了布防图,这细作怕是没拔除干净啊。”萧渊渟意味深长地看向时云淮。
“他说的……是真的?”
时云淮听到柳既明近乎嘶哑的声音,兀自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勇气再同他对视:“是。”
柳既明看着立在门前清瘦的身影,自嘲似的一笑。之前乱糟糟搅成一团的线,此刻都明晰起来。原来秋雨堡那日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原来金水镇接连不断的恶人探子都是为他而来;原来酒楼里时云淮把他推走是为了同他们有谈话空间;原来山君那番话别有深意……此刻柳既明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选择的信任在时云淮面前似乎一文不值,贱如草芥。他甚至有些茫然了,时云淮心里,曾经可有过他的一席之地?
“时云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半晌,柳既明才找回了自己掺杂着苦笑的声音,才发觉这声音已经嘶哑得如锻造台的风箱般可怕。
时云淮怔了怔,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小小的期盼,可他竟不知如何回应,便只能不知所措地轻轻摇了摇头。
萧渊渟看了看两人,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柳统领,御下不严也该给盟中一个交代罢?还是说你有心包庇这细作,已经是凛风堡的人了?”
孟谦闻言长叹一口气,再让萧渊渟说下去恐怕这淌浑水越搅越浑,起身皱眉喝道:“拿下!”
薛肃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得看了一眼沉默的柳既明,赶忙伸手去拉孟谦,却被孟谦甩开了手。议事厅四周的卫兵手足无措地看向柳既明,往前一步不是退后一步也不是。
“怎么,在场俱是浩气盟指挥,出了岔子你们担待得起?拿下!”
随着孟谦一声怒喝,四周的卫兵这才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并无任何反抗动作的时云淮押了下去,临走之时云淮的目光还在柳既明身上,后者却无论如何都不再看他一眼。
柳既明脸色难看得紧,一字一顿朝萧渊渟道:“请萧城主放心,今日之事我必会向盟中汇报。是我失察,与旁人无关。”
不待萧渊渟开口孟谦赶忙道:“柳统领无需自责,盟中有一二恶人细作在所难免。”
萧渊渟冷笑:“孟军师这话说的倒是有趣,这细作都成柳统领得力下属了,有无经手过浩气盟机密我们无从得知。”
孟谦眨眨眼:“那萧城主的意思是?”
“若不除去,怎生安心?”
柳既明闻言,许久无神的眼睛动了动。
“如此一来甚好,柳统领亦不必担心机密为恶人所得,也算是挽回了些损失。”
孟谦思索一会儿,在薛肃惊愕的眼神中笑了笑。
“若是几位没什么事了便去休息罢。”
直到柳既明开口下逐客令前,整个议事厅安静得只听得见外面偶尔传来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铠甲摩擦声。
萧渊渟目光掠过对面的薛肃,率先起身告辞离开了议事厅,别有深意地看了孟谦一眼。
薛肃看着坐在主位的柳既明叹了口气,与柳既明相识多年,即便是浩气盟战场打的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过柳既明颓废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薛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手边便被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一看是孟谦扯了扯他的衣角,朝他微微摇头,低声对他道:“走罢。”
“柳兄,我们也先走了。”薛肃道。
柳既明闻言点了点头。
议事厅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柳既明一个人,再度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
回想起秋雨堡第一次见到时云淮,仿佛就在昨日。那日比试,他出刀处处杀招,输了也不服气,像极了一把未被打磨过的好刀。只是好刀亦需磨刀石,原以为自己能做那个磨磨他性子的磨刀石,却未想到刀有劈山斩铁之志,不肯委身于此。
柳既明想到此处,满心苦涩。若那探子所言不假,时云淮便是在师父和他之间选择了远在龙门镇纵横战局的师父白无争。一个是恶人谷上路总指挥,在恶人谷中苦心经营多年;一个是浩气盟上路统领,在浩气盟的利益冲突中都自顾不暇……偏偏他对自己的感情,连柳既明自己都看不清道不明,若水中月,一旦触碰便支离破碎。
柳既明啊柳既明,你倒像是个笑话。
他仰头无声地笑起来,时云淮,曾经对他哪怕有一丝动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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