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许你不闯荡江湖!”阿卡易大力摇廖珂肩膀,“我不允许你过上好日子!我不允许!!!”
“我真不想在江湖讨生活了。”
“你需要江湖,你需要战斗和鲜血!”阿卡易嘟囔着什么勇气啊、精神啊、组合技啊、少年弟子江湖老啊的跑开了。
廖珂还清楚记得月泉淮抽取他内力时那钻心痛苦……
糟了,忘了问阿卡易来做什么的了。
微风拂过廖珂单薄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禁不住遍体寒意,连忙往上房去。
“回来了?”金梅脸上挂着揶揄。
廖珂快步走开,听夫人说渴,连忙倒了热汤。
刚初秋,屋子里就拢了炭火,尽管这样夫人还披了两层外衣。
廖珂看着忧心,却无能为力。——若是刀剑皮外伤,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夫人痊愈。可这病理他却不通,纵是他自己身上也有些日积月累的病根不得好,有力也无处使。
带着这点忧心,廖珂紧紧攥着篦子,半阖着眼到后半夜才睡着。
……
鸡尚未啼叫,廖珂对着镜子快速洗漱一番,目光瞥见琉璃桃花篦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戴在发髻上。
至少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欢喜的。
他虽这般想,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连武松见了他都不由得生出些勃勃的朝气。
廖珂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瞧什么?”嘴角上扬的弧度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武松慌忙拢了头发,背过身语调勉强平稳的和他说话,“二娘今日来的早。”
廖珂愣了一下,“反唇相讥”道:“是二郎起的晚。”
武松好像没听出来他的不自在,兀自拢着头发。
廖珂看不下眼他这么粗糙的手法,一把把人推到椅子上,掰开武松的手,大开大合的操作起来。
武松面上还颇有些不自在,低垂着眼帘连话都不说了。
廖珂的手不经意间抚到武松额角的两行金印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额角流连,搔刮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什么感觉?”他说。
“受过四十脊杖,那时觉不出什么。”
廖珂默默良久,胳膊柔软的环住武松的脖子,下巴抵在武松肩膀上。得益于打虎都头壮硕的身躯,即使两人一站一坐,廖珂完成这个动作也并不费力。
“但我想,合该是很辛苦的。”
毛茸茸的触感侵略着武松的耳廓,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廖珂轻轻笑了一声。
武松问他:“二娘的爹娘是读书人?”
廖珂“嗯”了一声:“……我娘是大家子,颇有家资。我阿爷是个游侠,除了好看一无所有。”
这话说得直白,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了一段富家小姐爱上少年游侠的故事。
武松又生疑惑,“既如此,二娘为何给人家做奴婢?”
廖珂叹了口气:“家道中落,夫人有恩于我,焉有不报之理?”
扎好软布幞头,廖珂左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
“晚上想吃什么?”廖珂尽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他行方便。
还没等武松说,廖珂自顾自道:“我倒是想吃川饭店的菜了,只是府里的厨子不会做。晚上捎个信回来,我做一桌饭菜,你我同吃。”
“随意饭菜即可,无需费心劳神。”
“我知道。”
廖珂又抱了被子去晒,日头升上来一些又去上房伏侍。
本想着等武松的口信传回来,他再着手准备。——借着武松的名头,他也能吃些合口的饭菜。可将近晚膳时,却连个人影都未见着。
转念一想,武松如今是张都监手下的头马,有些要紧事交给他料理也在情理之中。——可张都监满面春风的迈进府门,不似有什么急事的模样。
一整个晚膳廖珂都伺候的心不在焉,金梅帮他描补好些回,看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阵纳闷。
撤了桌,都监和夫人在里屋叙话,廖珂和金梅在外屋做些针线,金梅压着嗓子问他今天为何反常,廖珂反应了一会儿,撇撇嘴,“到嘴的鸭子飞了。”
这档口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道:“玉兰姐,外头有个伴当来找。”
廖珂眼底绽放出亮光:这个伴当若不是武松身边的那个,他当场把头揪下来喂蛇!
他打开帘子,脸上挂着笑意,伴当低着头,诺诺道:“姐姐好,武爷打发我回来给姐姐捎句话。”
廖珂脸上挂着轻柔的微笑都停滞了,好端端为什么打发人回来传话?
“什么事?”
“武爷说今晚上和人在外头吃酒,晚些回来,姐姐无需等他,早些歇息。”
廖珂笑容瞬间消失,金梅又打帘子里转出来,一指伴当:“小子,你过来回话。”
金梅把伴当和廖珂拉到角落,横眉冷目逼问他:“你仔细说,武义士和谁吃酒、在哪儿吃酒?!”
伴当陪着笑脸,说是一个开香水行姓刘的官人托武松跟张都监说嘴,今儿个又坐席请武松吃酒。
金梅却不含糊,又逼问他在那个酒楼,伴当说了一个正经酒楼的名字,金梅眯起眼目光犀利,“那个刘爷我可听过,天天寻花问柳,没个稳当。”
伴当眼皮子眨了眨,又想起武松平日里对他的好处,一脸正气道:“这倒是小子不知道了,武爷和他也不是很相熟。”
金梅呵呵冷笑,拍了拍廖珂,廖珂正神情恍惚,回过神却什么都没问,只从腰里抓出几颗碎银子抛掷出去,打发人走。
怎么能这样随意的闪了他呢?
还因为那样浪荡的人……
可他又下意识相信武松不是轻浮孟浪之辈——现在连人影都见不到,揣测什么都白搭。
踱步回去,短短的一段路,路过丫头们欢快的嬉笑声刺进他耳朵里,笑得他心烦意乱,胸口越发钝痛。
他坦诚想,我大抵是快疯了,总是拐好几个弯想到一个不相干的人。
有个人陪伴的日子太久,乍一落寞,极大的心理落差还把人给晃了一下。
重中之重还是可惜那一桌名正言顺的加餐。
晚上支起了灯笼,烛火融融,丫头婆子难得偷闲,三两个聚在一起闲聊吃酒。廖珂比他们体面,享用的热糕都比他们多一盘。
这算得上是殊荣了,可廖珂还是那副厌倦的模样,颦眉间的愁绪和忿忿不平似乎要淹没谁的心。
丫头们和金梅嬉闹着——后天她就要走了,回她老家去。
丫头们和她说着吉利话,流露出的艳羡真切的可悲。
她们大多是家里穷苦被卖到这里的,家里拿了她们的卖身钱,毫无留恋地走了,死活由人。卖来时年岁小一些的,如今连自己多大都不记得了。
金梅能被家里人赎走,是多少丫头做梦都想不到的。
廖珂摸了摸身上,把积攒的碎银子都一并分发了下去,丫头们又一阵欢天喜地,廖珂乏味的很,甫一听夫人传唤头一个打帘进去。
张都监在一旁又仔细叮嘱了他好些事,除了照顾夫人就是照顾武松,直让人火气上涌!
可看着一旁的夫人,他不免投鼠忌器,收敛了杀意,敷衍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更漏声越发清脆,廖珂翻了个身,皱着眉,晦暗不明的神情闪过挣扎与纠结。
手背上传来痒意,廖珂吹了吹潜行蛛的腿,又静静躺了片刻。
潜行蛛说武松回来了。
他不来时,廖珂心里不舒坦,合着眼睛睡不着,可他来了,廖珂安心的同时却又难以抉择。
他有心质问那武二郎和人吃了什么酒,为何爽约,可又没有什么底气。——他是用对一个妻子的章法来对我的,而我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若他不去问,今夜是无法入睡了。
披上衣服,廖珂走出门,反身向屋内吹了一管迷烟。
月色乌蒙,廖珂遛着墙根,三步并两步,小旋风似的向下房移动。
廖珂抠着窗棂,此时反倒怯场。
树叶子婆娑作响,夜风沁人骨肉的凉。
躞蹀半晌,廖珂拢着衣服,似是生了土锈的铁器,缓慢转过身——
“什么人!”
屋内传来一声暴喝,廖珂匆忙回头,和飞身而出的武松撞个对脸。
武松明显愣住了,下意识扯了扯里衣:“......更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廖珂黑黝黝的眼睛瞅着他,却未说话。
夜风卷起他披散的头发,潦草裹着的外衣也被吹起一个角。
武松一看就知道他是偷跑出来的,紧忙道:“二娘有事便说,无事便回去罢。”
被风吹的干涩的脑袋勉强运转,他抿着嘴,勉力一笑:“无事。”
“只是不见你回来,心里放不下。”
说着,他拢起袖子遮着唇角,低低咳嗽起来。
武松被糖衣糊了满头满脸,大为受用的同时,又可怜廖珂单薄,受不住风吹,直催他回去,“你只管打发人来问,何必折腾自己。”
廖珂低垂着眼,生涩的坦率道:“你不在,我只觉得心酸。”
见武松神情少有的柔和下来,廖珂乘胜追击,语气委屈巴巴的,“我还要问,为何晚归?”
武松连忙否认,“只是吃酒晚了而已,以后不会了。”
廖珂不恼反笑,双眸横波,荡漾着蛊惑人心的风情,“你从此改了罢。”
武松失神地点着头,廖珂拢着外衣脚尖一转,脸颊鼻尖带着冻红,似是涂了不合时宜的胭脂。
他却又回眸浅笑,欲说还休地望了一眼,任是谁、即便是铁石心肠,都开了昙花。
慢慢踱回下房,廖珂垂着头专注着脚下一块地。
忽然,“你和他很相熟吗?”
“阿卡易?”廖珂抬头望向蹲在树上的明教,风吹开她的兜帽,金灿灿的头发在月光下晕着光芒。
“你和他很相熟吗?”阿卡易站起来,居高临下又问了一遍。
廖珂坦荡荡地点头,“他是个很好的人,谦逊有礼、进退有度……”
“还是个酒鬼。”阿卡易轻巧地落在地上,双刀反射一点寒光。
廖珂忍不住皱眉:“只是贪杯而已。”
“你二人有私情。”阿卡易点头,“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完全没有。”
“那就是你同情他,总之你在意他。”
“确实有一些。”廖珂君子坦荡荡,“还没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人花钱买他的命,我来看看他该不该杀。”
廖珂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一单你做不成了。”
阿卡易盯他一眼,深以为然:“我也这么觉得。”
“……我观他正气凛然,不似奸邪小人,若有人要杀他,也不会是他的错。”
“若我一定要杀他呢?”
廖珂袖着手:“我拦不住你,你想去便去。不过他也不弱。”
明教笑了一下,似乎松口气,“他的仇家姓西门,我不会再插手。”
廖珂耸动肩膀,随便你。“收钱不办事好吗?”
“我可以给他写检讨书:尊敬的雇主,你出香蕉钱,只能雇到猴。”
“你就为这一件事?”
“是。但能见到你实属意外之喜。”阿卡易紧紧抱住他,“你还活着,太好了,这些年我一直很孤单。”
廖珂摸了摸她的头发,“闯荡江湖,辛苦你了。”
阿卡易大力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我知道我们该去哪儿。”
“去哪儿?阿卡易,我哪儿都不去。”
“为什么?”
廖珂低头,“我不想在江湖闯荡了。”
“……你其实在偷偷当生活玩家吧!你总是出了名剑大会就钻厨房!”
“你这么说也对。”廖珂早已习惯从阿卡易嘴里冒出些他听不懂的话。
“你不当大侠了?”
廖珂轻轻摇头,“我只想眼前事。”
阿卡易气得后仰,“你简直不思进取!难道一辈子都在这小宅院里为奴为婢?!”她连忙倒了两口气,吹了个口哨引来一只白鸽,“若你反悔,便传书给我。”
她轻巧几个跳跃消失在月光中。
大抵是报应罢,转过天廖珂就感了风寒,咳嗽个不停。
怕把病气过给哥儿姐儿,陈妈妈给他调度了一间耳室养病,随身的东西特特的让丫头搬进来安置,也算是一份殊荣了,一般的丫头可没这个特例。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廖珂是府上的大闲人,没有缺他不可的地方。——徐云家的新调度过来一个小丫鬟,接替金梅的空缺。
金梅忧心忡忡的揣测,生怕徐云家的给廖珂使绊子,愁得跟什么似的。
廖珂笑了笑,刚张嘴就咳嗽起来,吓得金梅唉呀唉呀地叫。
金梅抹着眼泪,“我明个儿走了,你在这儿可怎么办?”
廖珂神情恍惚,不由得双眼放空。
若是按着原本的打算,这个时候也该动身离府了。
可如今,他却是许久都没再起这个念头了。
半晌,他指了指柜子上的拜匣,金梅取过来,廖珂却不接,只推在金梅怀里,“穷家富路。”他笑了笑。
金梅有些失措,讶然道:“……这、这是给我的?”
她晃了晃拜匣,里头传来几块金属碰撞的脆响,叽里咕噜乱转。
“这、这得有几两了吧?”
廖珂不置一言,由着她猜。
金梅还要问,门外却有扣门声。
“谁?”
陌生的女声让门外的武松愣了一下,他后撤一步让伴当站在门口,廖珂一听打门声就知道是武松来了,咳嗽几声,引得金梅把目光移向他。
门外武松的声音颇有底气的响起:“玉兰可好?武松带药来探望。”
金梅开了门,让出身位,“原来是武义士。”
武松拱了拱手,直直朝廖珂走来。
光线勾勒出健壮的身影,镀了一圈晃眼的金边儿,连屋子里都亮堂了许多。
面带病气的廖珂略拢腻云,掩着口鼻低低咳嗽。
武松走近一步,他连忙叫停,空出一只手比划,生怕把病气过给武松。
武松态度格外强硬,“我体格强健,怎怕这点病气。”
伴当把托盘上的药举过来,廖珂捧着嗅了嗅,顿时被药味儿呛得鼻子发酸。
他脸上写满了抗拒,难得鲜活,却又惹人发笑。
金梅用哄孩子似的语气,低低劝:“良药苦口,你快吃罢,别白瞎人家的心意。”
武松也附和几句,廖珂左右支不开,说不过两张嘴。
“……”廖珂无奈被一左一右架上,只好捏着鼻子一口气全灌下去。
“昨夜我听你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是又魇住了?”
廖珂皱成一团的脸僵硬了一瞬,心虚地瞟了武松一眼,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点点头。
“总是这般,可如何是好……”金梅拿手绢擦着眼角,抽抽噎噎道:“药也用得,医也看得,怎么就不见效呢?”
廖珂只觉得脑袋被她哭的发昏,万幸徐云家的把金梅叫走了,不然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金梅前脚一走,廖珂后脚就歪了下来,似是觉得寒冷,迅速的把被子堆到下巴,像只正在蠕动、只蜕变出一颗美人头的蛹。
伴当很有眼力见的隆起炭火,留了门缝,蹲在门口守着。
武松探了探廖珂的额头,稍烫,可廖珂两排牙还捉对儿打着颤。
带着冷湿的手探出,攥住炽热干燥的宽厚手掌,廖珂整个人往最大最近的热源蜷缩去,温顺地蹭了蹭,无意识地吐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不误事?”
武松摇摇头,“今日无事。”
他沉默一会儿,细声道:“明日呢?”
“无事。”
“有事也来。”武松续了一句。
“也来?”
“来。”
廖珂勾出个笑,安稳睡去。
梦里依旧光怪陆离,血肉横飞……
巳时刚过,廖珂就被叫醒,眼眶发热发酸,一时头重脚轻,病歪歪地靠在武松身上,勉强吃了几口粥,沾点油腥的菜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由此可见他的肝功能不大好。
金鸡报晓,廖珂蜷缩在一处,头脑发涨,眼前发昏,眉头痛苦的皱在一处,孤单的可怜。
中原的秋天可冷煞人了。
温热的巾子裹在廖珂手上,武松又拨了拨炭火,语气带着些许埋怨:“管事的怎么不拨两个丫头过来?”
廖珂无所谓道:“小病无事,人多我心烦。”
武松还想说什么,廖珂抢白道:“金梅今日走,我总归要送她。”
他看武松皱眉,又道:“你体谅我这一遭……”
武松被他磨的无法,只得扶他出去。
小院子里充斥着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武松在门口顿住脚,廖珂拍了拍他的胳膊,踱步进去。
今天天气陡然转凉,连带着他的腿都有些疼,因此他走的很慢很认真。
挽着包裹的金梅一把搀住他,满脸担忧:“天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廖珂压制嗓子发痒的不适,随口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金梅两行泪珠扑簌簌地滚下,哭的不能自已。
廖珂一时无措,小丫头们围上来,金梅好半天才止住哭泣,随即一个伴当打扮的人进来,说是车套好了。
看来金梅家是真积累了些钱,不然怎能租起车子呢?
一群姑娘依依惜别,泪洒张府,不可谓不热闹。
廖珂轻拍车轼,摇了摇手,他深知此生不会再见。
这真是玉兰休过最长的病假了。
拨亮的烛火照着武松有些疲惫的脸,他把烛火挪近,映的长针闪出一点寒芒。
“如此晚了,你身子弱,还是早些歇息罢。”
廖珂身子一歪,躲过武松来抢的手,“你别抢,好容易补了大半。”
武松含怒坐在一旁,“你也不吃饭,也不睡觉,非要弄这些针线,刚刚还咳了血,你怎么不识理?非要熬坏了才算罢?”
廖珂眼睫低垂,语气温软,“风寒已经好了,昨日胸口和腿虽疼的厉害但也不耽误我缝补。我总怕陪伴你的时日无多,夜里常睡不安稳。好容易你来了,我若睡去,明日又不得见你了。”
武松喉头哽了一下,他从前也生过重病,这种忧思与无力感他深有体会,顿时怒气散去七七八八,语气也软和了下来,“说甚么不吉利的话,你的病我自然去请疾医,那有这么难治?”
廖珂摇摇头:“我知道我什么样,早年学武时常常勉强自己,但天赋愚笨,连底子都糟蹋坏了,如今想补都难。”
他低头咬断绣线,借着烛火晃了晃。“好了。”
“后日就是中秋了。”廖珂靠着软被,灯豆映着他的脸,投下朦胧的阴影,武松点头,两道浓眉舒展着。
按理说天色几近黄昏,两人不该待在一处,可因着武松得张都监青眼,没人敢挑他的不是,又因着两人的口头婚约,来往亲密些也合情理,廖珂乐不得有人陪他说一会子话。
中秋佳节,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早早差人叫唤武松晚时到里面饮酒。
廖珂也得了信儿,打发了丫头,又歇了会儿,披开半扇门,远远看见武松回来,待他走近,低声道:“武二老爷风尘仆仆,武二老爷一路辛苦。武二老爷快进暖屋。”
武松失笑:“说什么胡话。”
他和武松坐在一块,两对眼睛看着对方憔悴的脸,都笑了起来。
武松道:“这些天你都捣鼓什么呢?”
廖珂搓着手呵了口气,“没干什么呀。”
武松道:“别瞒我,我这几日来,你都偷偷摸摸的,一定有事。”
“唉——”廖珂装模作样叹口气,“武二老爷明察秋毫,我再不敢瞒你了。”
他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假意在里面摸索,实则是从轻容百花包里掏出一套软甲,笑吟吟地捧给武松。
“这是金丝软甲,我阿爷生前最钟爱的一件了。”
他珍爱地摩挲着,“我娘用了两年才打造成,从材料到做工都是最好的,称得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前几日要给你拿过去,却看着有个破口,我废了好些劲儿才补好。”
他一边说一边指给武松看。
“即是先君遗物,你且收好。”武松伸手推回去,廖珂笑嘻嘻地缩回手,“我就会一点点拳脚,身处内院,也用不着。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用得上。”
武松还要张嘴,廖珂紧忙捂着嘴咳嗽两声,大有不答应就一直咳的架势。
武松却格外不通情理,说什么都不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软甲如此金贵,我万万不能收。”
“啊?以前我赠你那些东西,也没见你推辞,怎么一件软甲你都不要?”
廖珂坐下,背过身不看他,捂着嘴低低的咳嗽。
软甲撂在一边,武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又恼了?我不要自有我不要的理由。武松现在还是待罪之身,行事不应太过张扬,软甲穿戴在身上,若是让人瞧见,难免招惹些流言蜚语,若是再招惹都监相公的猜忌就更不好了。”
廖珂猛回头,脸上、鼻尖泛着薄红,眼底一片氤氲,“张都监……哼,他也算个东西。”
眼见武松又拧起眉,廖珂努了努嘴,随即把软甲收起,也歇了毒杀张都监的心,大可让武松去碰一碰。
两人散了,晚些时候,廖珂随着夫人伺候,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病可好些了?”
廖珂点头:“托夫人的福,好多了。”
夫人又叹,“你这嗓子怎地这般低粗了?若是以往还能听你唱曲儿。”
廖珂挡了下脸,夫人瞧他难堪,安慰道,“也算中听,就是不比以前了。”
廖珂:……
没觉得有被安慰到。
临近开宴,张都监差人去唤武松,不消片刻,廖珂远远就能看见武松威风凛凛的身躯逐渐逼近。
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
张都监忙唤住武松:“你那里去?”
武松低头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应回避。”
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你是我心腹人,何碍?便一处饮酒不妨。”
见张都监豁达模样,廖珂强忍着翻眼珠的冲动,没想到张都监扭头看向他:“玉兰,还不为义士斟酒?”
两人又推脱几次,张都监不耐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更何况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商谈。——后日是个良辰,正好成你与玉兰的婚事。”
廖珂手一抖,酒液滴落在桌面上。
这次武松却再推辞不得了,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了,而后又起身远远接过廖珂斟满的酒,即便他不刻意抬头,也能看见廖珂望向他的眼睛。
张都监又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廖珂都没在听,只在问到他时才点头作答。
月上中天,武松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
见他走了,张都监又兀自饮了几杯,最后笑呵呵的招呼廖珂,“玉兰,老爷有一事嘱托你。”
廖珂转向他,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脚尖,嘴里喏了一声。
“待到三更,你便去武松门前大喊有贼,再引他去后花园。就这一件事,你能做到吧?”
廖珂点点头。
张都监也点点头,又扭头部署他人,把口供说了一遍。
似是怕廖珂误了时辰,张都监临近三更才放人离开。
廖珂步履匆匆,慌忙拍开武松的房门,武松尚未寝,只除下巾帻,“怎么了?”他问。
“张都监要我把你引到后花园,他要诬你是贼,捉你下狱。”廖珂抓住武松的胳膊,“你我先去逃命吧。”
武松眼中似乎生出两个不停打转的圆,那副怔愣模样在廖珂又唤了他一次后才消失殆尽。
他提起哨棒,怒气冲冲,“看他怎地来对付我。”
他走了。
廖珂双手垂在身侧,快速抽搐着,武松的背影消失在弯曲小径中,他恨恨道:“你这莽夫!”
急急撩袍奔去,月光下影影绰绰二十几个人影,抡着棒子打生打死。
“着!”廖珂攥起拳头大的石头砸在一个军汉的后脑上,直教人当场晕死在地,廖珂抢过军棍,瞅着另一个军汉便是当胸一棍,直打得人惨叫一声,当时后花园便嚷嚷开来。
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廖珂勉力斜挑一棍,挑开砸向武松的两棍,双手有些颤抖,“快走!”
廖珂想跳墙离去,但张都监赶来的太快,顷刻间两人便被逼至窘境。
“好你个贼配军!我好生招待你,你却做贼!”张都监张嘴便骂,廖珂恶狠狠地瞪着他,“卑鄙小人!惯会使些下作手段!”
张都监调转矛头,“玉兰,我竟不知你还会些棍棒功夫,竟然使得还不错。”
廖珂翻白眼:“若是不使棍,连你的人头我也笑纳了!”
武松久经江湖,如何瞧不出尴尬,双眼觑着他们,对廖珂声如蚊呐:“去快活林找施恩。”
言罢,单手薅住廖珂的后襟,一挥膀子,直甩到墙头——
廖珂伸手扒住墙头纵身一跃,几个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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