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一声吼,总算打破了这要命的僵局。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哦错了,串台了,那是水浒传。】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答应,点亮了风灯,又从门后抄起几根烧火的粗木棍。
那架势,不像捉贼,倒像要去降妖。
“凤姐姐,使不得!”宝钗急忙拉住她,脸上虽也略略白了,却还撑着道理。
“事情还没个眉目,这般闹将起来,倘或传出去……”
“传出去?”王熙凤一把甩开她的手,一双丹凤眼里烧着两团火,“你们两个做出这等事了,还想让事情传出去?”
“如今还顾什么脸!真等闹出了人命,咱们这阖府的脸面,才算叫人扔在泥里,踩个稀烂!”
说罢,她一提裙摆,自己先朝那三楼楼梯冲去。
“咱们也去。”灰原对黛玉说。
黛玉干脆点头。
她看一眼面如死灰的秦可卿和尚在发怔的湘云,对紫鹃和翠缕吩咐:“看好你家姑娘和奶奶。”
便紧跟灰原身后,踩上了楼梯。
上天香楼三层的梯子又窄又陡。脚踩上去,陈木吱呀作响。是陈灰朽木的气味,里头又透出冷香。
灰原抬眼,正见王熙凤回头。那双丹凤眼里也满了惊疑。这位显然也嗅见了这不该有的香。
【前方高能。经典密室,大概率横梁悬挂三尺白绫,请宿主开始你的表演。】
一行人终于踏上三层。王熙凤随行的婆子们手里风灯的光散开,照亮了厅堂。
饶是王熙凤胆大,也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风灯晃了一下,险些脱手。
跟来的小丫鬟“呀”地叫出来,一头扎进衣摆里,再不敢看。
只见这厅堂正中,房梁上,悬着一条三尺白绫。
白绫是崭新的,灯火下泛着光。绫子底下,一只绣墩翻倒在地。窗户大开,秋风灌进来,吹得那白绫飘飘荡荡。
这分明是一处自尽的景况。
怪就怪在,那本该吊在白绫上的人,此刻正在二楼好端端坐着。
“这是哪个天杀的作的孽!”王熙凤的声调都变了。
她见过贪财的,见过好色的,见过争斗的,却没见过这样诡异恶毒的局。
这不是要杀人。
这是要诛心。
“好一招移花接木。”灰原走到那白绫底下,仰头看了一看。
灯火摇曳,映着她清晰的侧脸。蓝色的眼瞳里映着那条白绫,平静深思。
黛玉走近她,轻声问:“什么移花接木?”
灰原虚虚朝着那条悬在梁上的白绫一指。
“这东西,不是给咱们看的。”
【宿主,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吧,一说一个准。】
“这是给另一拨人预备的戏台。你们想,咱们若晚来一步,那小丫鬟便‘逃’了出去,嚷着潇湘馆走了水。府里的人都被引开,这里的好戏才算开锣。”
她环视这积了灰的楼阁。
“然后会有一声尖叫。许是宁府的焦大,许是巡查的婆子,会在此处,‘发现’蓉大奶奶的尸身。”
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却是宝钗搀着秦可卿上来了。
秦可卿听了灰原的话,一抬头看见那条白绫,腿肚子先就软了,只顾着流泪。
“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灰原的话,盖过了她的哭泣,“错在你挡了别人的路。”
她走到窗边。那里的小几上,搁着一个半开的五彩螺钿小匣。
她没有伸手去碰,只用眼去看王熙凤。
【警报!凤辣子即将进入暴走模式,请无关人等迅速撤离!】
凤姐儿此刻已寻回了当家奶奶的威风。
她柳眉倒竖,几步抢到窗前,一把抓起那匣子,也不寻钥匙,只高高举起,照着桌角狠狠一磕。
匣子应声而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是几封信笺。
信笺的落款,赫然是“宝玉”二字。
字迹确是宝玉的,里头那些疯话,什么“心肝”,什么“宝贝”,颠三倒四,不成体统。
凤姐儿的脸,从白转青,又从青变黑。她猛地回身,一双丹凤眼,直直钉在后头的秦可卿身上。
秦可卿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凤姐儿一串冷笑,声音凄厉,“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她手指着白绫,又指着地上的信,对众人喊。
“你们可看明白了?先设好局,让蓉哥儿媳妇‘悬梁自尽’。再在她身边‘寻’出宝玉的私信!到那时,她秦氏是‘yin乱无耻,畏罪自尽’,落一个千古骂名!咱们家的宝玉呢?!”
她说到这里,声音发哽,“宝玉就要背上‘逼死侄媳’的罪名!二老爷知道了,还不活活要了他的命!”
这话惊得众人魂魄皆散。
黛玉和湘云素日在闺阁中吟诗作画,何曾见过这般蛇蝎心肠,一时都白了脸,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凤姐儿弯腰,捡起一封信,两手用力,将那纸撕得粉碎。
老姨奶奶拄着拐杖,指着灰原,手抖得厉害:“你……你胡说!你是什么人?”
灰原笑了。
“不是说了么,无名之辈。”
她慢慢道:“局是好局,一石二鸟,算无遗策。可惜,您算漏了一样。”
“算漏了什么?”老姨奶奶问。
【装起来了,宿主装起来了!BGM,起!】
【这老姨奶奶是承认了吗?还是说错嘴了?】
灰原看着她,眯眯眼,就差背景里的闪电穿脑动态图和音效了:
“您算漏了,这世上,有一种人叫作侦探。专责查案。”
“查案?你个小蹄子,也配在这里说嘴?”
灰原只理了理这穿起来颇为复杂的古装,好整以暇地说道。
“配不配,不是老太太一句话定的。是非曲直,总有公道。”
【宿主威武!气场全开!友情提示,本朝律法尚无“侦探”一说,您这是超前消费了。不过没事,人都穿了,规矩算个屁?】
“公道?”老姨奶奶冷笑,“公道就是我亲眼见的……”
“老太太见了什么?见了两位姑娘一处读诗?这园子里,姐妹们相聚,不是最寻常的么?林姑娘宝姑娘和你们东府的四姑娘,不也时常在一块儿?”
她眼光流转,望向黛玉和湘云。她自然不会说这两位常聚在一起,那岂不是暴露了。
于是提了东府的嫡女惜春。
湘云心里早得了意会,把手一拍,笑道:“可不是!这算什么?昨儿我还同林姐姐抵足而眠呢,难道也要关进大牢不成?”
【这位侯府千金,是行走的自爆卡车吗?】
黛玉脸上飞起一团红云,却也跟着点头,只低声道:“姐妹们一处顽笑,原是常事。”
【影后,绝对是影后级别的!瞧瞧这探花、巡盐御史的千金!这演技,明明昨晚还和史湘云在被窝里亲嘴,今天就装得跟白莲花似的。我喜欢。】
【自爆卡车有她护着,感觉稍微安全点。】
老姨奶奶被堵得脸上发青,又强撑着笑,露出两排黄牙。
“那又如何?薛姑娘给秦氏理头发,那般亲密的款样,又作何解释?”
“因可卿姐姐病了。”
宝钗终于开了口,声音温润。
“老太太久居内宅,怕是不知。可卿姐姐近来常犯头风,太医说她气血不通。我略知医理,方才是在替她按揉穴位。”
【按揉穴位……这也能当借口。行吧。宝姐姐,你长得像杨贵妃,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釉瓷瓶。
“这里头是我配的薄荷油,最能清心明目,疏解头痛。”
瓶盖一开,清冽的薄荷香气瞬时散开,叫人闻了,头脑也清明几分。
王熙凤咯咯一笑,接上话头:“我的宝妹妹,真是心细如发。不像有些人,”
她丹凤眼一斜,瞪了老姨奶奶一下,“整日没事做,专会搬弄口舌,嚼人舌根!”
“你……”老姨奶奶气得直跺脚。
“我怎么?”王熙凤往前一步,逼视着她。
“我的老祖宗,您住在东府,平日大门不出,今儿个倒巧,竟知道这天香楼有热闹看?还带了这起子人来,黑压压一片,不知道的,还当您老人家要领着人造反呢!”
【凤辣子开大了!开大了!宿主请注意,这老货破绽百出,简直是把“我是卧底”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灰原眼微垂。系统说的不错,这老姨奶奶行事急躁,言语无状,不像是个能谋划大事的人。
除非……
“老太太,”灰原忽然出声,“您身上这件衣裳,倒别致。”
众人皆是一愣,连老姨奶奶自己都低头看。
“一件半新不旧的褙子,料子寻常,”灰原踱步上前,“只是这袖口领边的绣样,是极好的苏绣活计。这样精巧的针法,这府里,会的人不多。”
老姨奶奶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你胡说什么?”
“我只说,老太太不是一个人来的。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而那个人,恰巧就会这手绣工。”
【等等!宿主!这什么情况?案中案?碟中谍?让我查查贾府人物关系数据库……我靠!】
秦可卿的脸白了:“灰原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灰原转过脸,直视着她憔悴但依旧美丽的脸,“蓉大奶奶,您可认得会这绣法的人?”
秦可卿细细想了想,身子一晃,柔柔的,靠在宝钗身上,一个字也说不出。
倒是宝钗思忖片刻,说:“这样的绣法……我记得,东府里只有一个人会。”
“是谁?”王熙凤急问。她平日里管家甚忙,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东府的绣法等小事儿。
宝钗吸了口气,道:“是尤氏。”
话音一落,满室皆静。
尤氏,贾珍的填房,秦可卿名义上的婆母。
【我的妈呀!婆婆设计儿媳妇?这是什么年度狗血大戏?不对,尤氏的动机是……哦我懂了!我全懂了!】
“不可能!”老姨奶奶尖叫,“你们含血喷人!我们奶奶她……”
“她如何?”灰原冷冷问她,“她平日待蓉大奶奶体贴入微?还是她从无半句怨言?”
老姨奶奶哑了。
“我来猜一猜,”灰原看着老姨奶奶,缓缓道来。
“尤氏叫你来闹这一场,许了你什么好处?是叫你从此在东府里挺直了腰杆子,还是许了你一笔养老的体己银子?”
她每说一句,老姨奶奶的脸便白一分。
毕竟以她的辈分若是没有野心,好好过日子,完全可以享天年了,没必要参与这些浑水。
“她告诉你,只消揭发了蓉大奶奶的丑事,便能将她撵出去。到那时,这宁国府就干净了。可是这话?”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老姨奶奶嘴还硬着。
“你心里明白。”灰原从袖里取出一物。“因为这个,就是铁证。”
那是一方素白绫子手帕,帕角也绣着一枝花。上面的绣样针法,与方才老姨奶奶那件褙子上的一样。
“这块帕子,是在那个绑匪丫头身上搜出来的。”
灰原将帕子举起,“上头还有东府的印记。”
步美这时跳了出来。
“对!我认得!我被那个坏姐姐绑着的时候,她总拿这帕子擦汗!”
【脂批:小儿之言,最是天真,也最是伤人。此一节,堪比《西厢记》中红娘作证。叹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