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璧君应该是遭了聂筠春责备,今日脸色明显更坏,好处是对商行的介绍也细致起来。
论起对聂筠春的景仰之情,冯部长恐怕只能算入门,杨璧君才真是把老板顶礼膜拜。他十二岁前还不叫这个名字,在大街上小偷小摸。是聂筠春量身起了这两个字,让他受教育,学本领,和待亲儿子也差不离了。因此杨璧君对诸连静是十二分的深恶痛绝,觉得此獠性情狡诈,辜负他聂老板的一片真情。
杨璧君铁青着脸给他介绍:“这边是我们汇贤在申城的主阵地。海外的货物也大多运输到这里。”
诸连静透过窗口看见不远处的申城港,高低层次的轮渡停靠。力工或推或拉,把货物从货轮上搬运下来。
“汇贤最繁忙的商路是哪条?”杨璧君冷不丁问。
“去印度德里的那条。”
答对了也没捞着好,杨璧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条线路在老聂先生在世时还没有开辟,是聂老板一手打造。他那年才二十六岁。”杨璧君斜睨诸连静,没能看见他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朽木不可雕也。
“他与贺虔什么时候认识的?”
“贺老板?他们早年就相熟了。”
“哦。那时候你还没叫这个名儿吧。”诸连静坏笑着刺他。
“你!”杨璧君皱眉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当年聂老板想接你来我就不赞同,今日一看果然……”
“什么接来?哪一年的事?”诸连静追问。
杨璧君冷笑:“五年前,你写信和聂老板说要读大学,拿了一大笔钱走。你自己说,有没有这事儿?”
诸连静不言语,杨璧君冷冷扫过他的眉眼,轻蔑道:
“聂老板当年就想让你到申城来。如若不是老聂先生不同意,他是想你在身边读书的。这些年,聂老板寄给你的钱都被你拿去花天酒地……他当年也是初出茅庐,手上活钱根本没多少。
“那之后没几天,聂老先生过世。聂老板忙着料理丧事,支撑中馈。晓得你压根没去念书时一句话也不说。你真是造孽。你难道不晓得他多念旧情,为什么要这么伤他的心?”
诸连静微微怔住。几年前聂筠春想接他来,似乎是有这码事。也的确有聂父过世的信件寄来,聂筠春在信中请求他来申城陪伴他度过丧期。
杨璧君见他不语,以为他是心虚,也不算毫无悔过之心,便说道:“聂老板把你交给我,你不要以为我就会为难你了。我是看不惯你,但该教的事情我一件不会少说。你安心学吧。”
他继续领着诸连静了解商行各处。花了大半个上午,方才把几间仓库转完了。杨璧君心说这小子还算安分,便听见他问:“聂筠春当年为什么手头不宽裕?他被弄回来不就是为了接他父亲的班么?”
杨璧君不愿意多说什么,有议论主家之嫌,又怕诸连静没心眼去瞎问别人,含糊说道:“聂老板当时年轻,老聂先生不放心他拿得太多。”
“我听人说那几年他后妈又有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一个时候,夫人在聂老板二十一岁那年就亡故了。”
“孩子也没生出来,是难产?”诸连静盯着杨璧君。
“差不多吧。”杨璧君结束话题,“你问这些闲话还不如想想怎么过我的考核。”
诸连静无所谓地耸耸肩。聂筠春与他分离的十五年将他锻造成另外一个人。他对年幼的那个聂筠春印象都不深,自然也不会在乎现在这个温温柔柔的任务对象。
从那之后,诸连静就跟着杨璧君学着处理事务。令他不满的是,聂筠春好像也突然匆忙起来。他的确是不怎么回聂公馆,诸连静猜他每晚就躺在办公室那张行军床上。贺虔倒是经常来骚扰他。杨璧君防二流子一样防贺虔,搞得诸连静居然对他起了一点感激之情。直到杨璧君说他是觉得诸连静一个不注意就会和贺虔勾肩搭背,给聂老板添麻烦。
杨璧君对教导诸连静这件事不能说是没有怨气的。他本来随行聂筠春,处理各类紧要事务。现在就好比高级陪读,手里唯有这一个不争气的纨绔。埋怨之余他也有点自豪:毕竟刘皇叔信重诸葛亮才拖赖他照抚阿斗呐。
见到聂筠春的唯一机会就变成了他履行承诺那时。诸连静不忿地认真工作。他不是没有觊觎过枪械库,只是杨璧君连晚饭都不让他多吃,夜间潜入谈何容易。诸连静每每暗示杨璧君对物流感兴趣,以期靠仓库那边的枪械库近一些,都要挨他的排喧。
好吧,聂筠春,杨璧君,还有贺虔,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日一个小职员在杨璧君办公室外头徘徊。诸连静走近一听,他嘴里念叨:“快进去!说完就走!”
诸连静问:“做什么呢?你不敢进去?”
小职员被吓了一跳。这么些日子,营业部的人已经很认识这个关系户了。小职员期期艾艾道:“不是不敢……是现在杨经理正同人谈话……”
“不还是不敢进去吗?是要紧的报告吗?我帮你拿进去得了。”
“啊呀!诸公子!”小职员往前走了几步抓住诸连静的手,“大家说得真没错!您心眼真好!”
诸连静耸耸肩,接过了报告。他听过对自己的议论:“诸公子有点愣,可是人不赖,真不赖!”
可见杨璧君在营业部积威积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诸连静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进来”。
屋里两个男人,略矮胖的那个站起身对他微笑:“小诸公子,你好。”
这人是贺虔的秘书,姓陈。
杨璧君皱眉问:“怎么是你来?”诸连静装没听见,放下报告就走。
关门时他听见陈秘书低声议论:“真是让他去……太小了吧。”
诸连静挨了杨璧君半个月白眼,终于听见一句好话:“勉勉强强吧。”
同天晚上,聂筠春打电话回来说要和他一起吃饭。
说起这些天,与诸连静共用晚餐的对象往往是杨璧君。此人不以饮食为乐,说是学了一点佛,认为要磨砺自身。连带磨砺诸连静,可称诸连静生平最怕的一位饭友。贺虔有时强行加入,他参与的时候餐品会得到相当的飞跃。但是由于他吃的重点在于诸连静,因此也不算一个好饭友。
在晚饭餐桌上,半月未见的聂筠春笑盈盈说:“小诸,你瘦了。”
贺虔在对面“哼”了一声,杨璧君低头不言语。
是的,这两位不堪的饭友也在席。
杨璧君因为与聂筠春同席而有些不难察觉的欣喜。聂筠春对他道:“璧君,小诸能做好要感谢你。我没有托付错人。”假使不是肉身难以超脱,杨璧君只怕早已飘然登仙。
聂筠春转头看向诸连静,眼里有期许与自豪,这点神光把他衬得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一个度。
“小诸,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过来。”
诸连静依言走近他。聂筠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神情柔和而宽慰,而诸连静眼里只有他手里的东西。
一把有些痕迹的勃朗宁静静躺在一块绸布里。诸连静接过它,不怎么重,上头有些许凹凸不平,枪把处有一个浅浅的痕迹,像是被笨拙刻上去的。
诸连静细细辨认了一番,刻的是一个小小的月牙。
“这把勃朗宁是我第一个伙伴。距今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吧。现在交给你。”
诸连静捧着那把勃朗宁,低头看不着神情。
晚餐到了尾声。聂筠春起身送客。贺虔不大情愿地挤在后面,杨璧君还在前面和聂筠春殷切说着话。
贺虔叫了一声诸连静,没有收到回应。
空寂的夜空中鸟类都稀少,聂筠春接过仆从手里的风衣,整理了一番衣衫。
一阵凉风灌进玄关,聂筠春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身后递来一双手套,他回头正欲点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诸连静的脸苍白瘦削,冷冷看着他。
他在爆炸声响起前看见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那张脸。随之产生的冲击波逼退了他。手上脸上**辣的痛,然而并不剧烈。碎片满地,耳边是乌泱泱的人声。诸连静倒在血泊中,双眼紧闭,面色雪白。
耳边唯余杨璧君的叫喊:“——炸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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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月牙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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