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后的冰火并蒂莲（19）
前佛子知道，净明主持口中的那两朵花指的是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感受到了无比的崩溃和绝望。
冰火并蒂莲……
那可是传说中的冰火并蒂莲……
不提它们的药性和稀有性，只说它们的特性——非有缘者不可见，而这些“有缘者”，几乎都是佛法深厚且不会生贪念的僧人。
换句话说，就是内心纯良的天生善人。
前佛子清楚地明白曾经年少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而……能被那两朵花选中，那孩子的内心，不说和那时的他一模一样，估计也不会相差太多。
但是……
但是……
若那个孩子，真的被净明主持他们培养成功……
若那个孩子，也在某天知道了真相……
净明主持离开后，前佛子待在不见天日的藏经阁。他知道这是净明主持的明谋，想要看到他身心双重煎熬的模样，但他必须承认，净明主持的明谋很成功。
净明主持拿那个他未曾谋面的孩子，成功让前佛子被愧疚和悔恨狠狠折磨了十几年。
大概是想增加说服力，净明主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他出去“放风”，让他亲眼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成长，变成前佛子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熟悉，是因为前佛子当年的样子，简直和这个叫梵叶的孩子如出一辙。
陌生，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并不相同，这就导致他们的为人处事方式也不相同。
直到——
梵叶被送去“历练”。
前佛子浑浑噩噩中，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净明主持会带着重伤不醒的梵叶回到梵音寺。
已经被改造过的佛子无法再接受寻常的疗伤方式，只有强大而纯净的灵力，以及……修行者人人避而不及的魔气，才能缓解他的伤势。
前佛子清楚的记得，净明主持来取走禁锢他的锁链上的魔气的时候，那张脸上带着的，不是师父对于徒儿的担心，而是平静中带着打量，像是一件多年来培养的物品终于有了足够能令他满意的价值。
于是，前佛子就知道了，净明主持他们的谋划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成。
魔障了，都魔障了啊……
前佛子想着，一颗心几乎麻木。
“你后悔吗？”净明主持突然问道。
什、么——
净明主持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像是在面对多年的好友：“你后悔过吗？”
后悔揭开真相、从而不得不犹如困兽般被困在藏经阁数年吗？
“……”
前佛子没说话。
没有等到回答，净明主持也不生气，只是顿了顿，道：“我不后悔，他们也不后悔。”
为了那个崭新的未来，他们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哗啦啦——
铁链响动，前佛子看着陌生无比的师兄，一股无名之火猛得蹿出，想要再靠近对方几分却被死死锁在原地。
“那他呢？”前佛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两人都对前佛子口中的“他”心知肚明。
“你不后悔吗？”这下轮到前佛子质问净明主持了。
你难道真的没有感情吗？
你不后悔亲手把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推入火坑？
不后悔间接性害死无数无辜的生命？
不后悔……
前佛子恍惚一下，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究竟是在质问净明主持，还是在质问那个同样把他带入梵音寺的师父。
不过，也就那短短几秒钟的恍神而已。
净明主持察觉到，脸上温和的面具难得破碎了一瞬。
前佛子死死盯着他，却在那破碎了一瞬间的面具下，看到了一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感情的脸。
“这点感情，并不足够我反悔。”
他听到净明主持如此说道。
面具恢复，净明主持面上依然是慈祥温和的，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那孩子受到的刺激终究不是那么多……”
“必要时刻，梵音寺也不是不能做出点牺牲。”
前佛子意识到了什么。
一瞬间，魔气冲天，就连锁链都没能及时压下去。
“师弟啊师弟……你就好好看着吧。”
“看着不久后的新世界。”
净明主持随手压制前佛子，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带一丝温度。
*
万药谷。
“火莲花……焰莲心……”
“冰火并蒂莲……”
白游听着自己谷内前·卧底、现·下属的汇报，喉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他就知道，那个任性自我的女孩只会招惹祸害。
如今发生的事不就已经证明了吗？
打发眼巴巴的下属去休息，白游毫无形象的坐在主位上。他颇有些烦闷的捏了捏眉心，一双桃花眼里尽是惫倦。
从火莲花出世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外面就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各种大事小事愈演愈烈，大有掀翻一整个修行界的趋势。就连药王谷躲的这个穷乡僻壤也差点被掀出来。
当然，只是差点。
这段时间，白游都不知道自己耗费了多大的心力，才稳住了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保证了药王谷的清净安宁。
“那群老家伙简直疯透了……”
也不知道这群人从哪里打探出来，他在梵音寺接走了一个没有身份的青年的事情。
他们千方百计的打探，想要知道那个青年的真实身份。甚至一度明示白游，如果这个青年真的是另一朵并蒂莲，请务必交托给他们保管。
对此，白游一阵冷笑。
保管？
我呸！
你们明明就是馋阿闵的本体！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们贪婪丑陋的嘴脸！
hetui！
白游在心里狠狠唾弃这群人。
不管这群人想用什么办法，反正他是不会让阿闵被带走的。
至于，阿闵最近常常挂在嘴边的“妹妹”……
白游眼底闪过冷意。
是焰莲心如何？
不是焰莲心又如何？
关他屁事，关药王谷屁事。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想要保护的只有冰莲花，而不是那个从一出世就到处惹是生非的火莲花。
药王谷上下都没有把焰莲心就是火莲花的事情告诉王闵。
一是不想他担心，二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有时候，什么事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白游……？”
一身白衣的青年缓缓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两根散发药草香气的糖人。
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冰莲花渐渐放开了胆子，加上药王谷上下有意无意的教育，冰莲花总算褪去了大半的非人气质，变得像一个普通……好吧，是一点都不普通的人类。
“阿闵，怎么了？”白游柔和眉眼，问道。
“我看到他们回来了……”王闵说了一下刚才狂奔厨房的几个人，他看向白游，霜白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的妹妹……有消息了吗？”
白游脸色不变：“还没有。”
青年略感失望，眼里的期待都少了些许，看得让人揪心。
“我听说，外面有点乱。”王闵努力寻找措辞，“妹妹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阿闵……”
面对此情此景，白游摸着良心，异常熟练的把声音变得虚弱，做出一副有些累的样子：“抱歉阿闵，只是最近……我们都有点累……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白游！”见到白游“虚弱”的样子，莲花妖立刻把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匆忙跑过去，伸手扶住似乎有点坐不稳的半妖，还把糖人塞给对方一个：“我，我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对不起……我只是感到有点不安……”
“没关系的。”
白游做出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要多假有多假，偏偏他知道，眼前的莲花妖就是吃这一套。
甚至至今都没有发现，他和药王谷众人，从来没有做出“找到妹妹并带回来”的承诺。
不过……
“为什么不安？”白游抬眸问道。
“我……”青年略带茫然，“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难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好像，好像现在妹妹很难受一样……所以，我想快点找到妹妹……”
——并蒂莲之间还会有感应吗？
想到那个被抓走又莫名逃走，逃走又被抓走的火莲花，白游眼底的思索一闪而过。
“你妹妹没有出事，难受的话，可能是身体不适。”白游一本正经胡扯，站起身，拉起王闵，“肯定是那群老头没照顾好你！阿闵，走，我带你去讨回公道！”
青年懵懵的被拉着往房间外走，还没反应过来白游什么意思：“不是……我……”
“我不就出去忙活了几天嘛，他们就把你照顾成这样子了，肯定是他们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照顾好你！”
白游捏着莲花妖比在梵音寺时多了一点肉的手，却毫不犹豫的给药王谷里的一群医修扣上了一块又大又圆的黑锅，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真实的怜惜：“早知道他们照顾不好你，我就不出去应付那群老家伙了……你看看你，都瘦了……”
“……？”
王闵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一天比一天丰盛美味的伙食，又看了看愣是被养胖一些的身体，微微沉默。
白游倒是越说越起劲，仿佛王闵真的在药王谷受到了什么委屈一般。
他的两眼甚至都开始冒火，大步走向门外，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似乎想要找位医修干上一架。
完全没有之前忽悠王闵故意装的“虚弱”的样子。
“谷主——”
刚走到门口，卧底……啊不是，药王谷其中一位成员突然冒出，差点和白游撞上。
对上白游表面愤怒、眼底一片清明乃至冷静的样子，男子不由讪讪一笑，直接汇报道：“谷主，谷外来了个自称‘梵叶’的年轻和尚，他说他想要见……”
“不见！”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男子扭头看向另一人，顿时眼睛猛得一亮，开始掏储物袋。
莲花妖习惯性道谢并接住对方给的美食，却没有第一时间尝一尝。
他睁着那双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霜白色眼眸，微微歪头，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能让人轻易察觉到他的惊讶：“你刚刚……说了‘梵叶’吗？”
“是——”男子下意识看了眼白游，对上谷主似笑非笑的眼睛后又猛得摇头，“不是！”
王闵觉得哪里不对，也跟着看向白游。
“阿闵，乖，自己去玩吧。”
白游脸上表情不变，不过明显多了两分真实：“我去看看。”
王闵眨眨眼：“白游，我也想去看看。”
“不可以哦。”白游放轻语气，熟稔的开始忽悠冰莲花，“阿闵，你也知道，外面现在很危险，如果这是坏人扮演的梵叶呢？——你知道的，梵叶现在在梵音寺里，不可能找得到、咳咳，不可能跑那么远来我们药王谷来玩的。”
其实白游还有疑问：他并没有告诉梵叶药王谷的位置，梵叶怎么会找到这里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在外面的风浪没有平息之前，他都不会让任何危险接近药王谷。
包括如今同样处于风口浪尖的佛子。
“哦……”青年依然很好忽悠，没多疑问就信了白游的鬼话，“那，那我先去找爷爷了……白游，如果是真的梵叶的话……”
“我会带他来见你。”白游颔首道。
一旁的男子眼睁睁看着青年就这样点了点头，相信了白游一听就很不走心的话，内心更加坚定要保护好莲花妖。
谁让他们家阿闵太善良、也太容易相信别人（特指某谷主）的鬼话了呢。
白游看了眼男子，男子收到眼神命令，带着莲花妖离开。
而白游本人，则装了一堆药物，走向了谷外。
药王谷外一层浓雾，不是天然的，是白游特制的剧毒|浓雾。没吃过解药的人一旦接触它，一炷香内必死。经过多年改良，就连一些修为高的修士都能轻易拦下来。
因此，白游完全不怕外面的人闯进来。
他站在浓雾与外面的交界口，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来人的确是梵叶。
白游完全不需要多试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熟悉的样貌，熟悉的佛珠，熟悉的衣着，熟悉的眉宇间一点红痣……
不熟悉的眼睛。
白游眯着眼，从年轻佛子一如既往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
那个颜色一闪而逝，快得就像一场错觉，就连白游都没能记住刚才闪过的究竟是什么颜色。
但那种，属于入魔者一般的疯狂感，却让白游意识到，刚才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场错觉。
“……”
白游恍神了片刻，一时间没有遮掩住身影，也没能听清梵叶一张一合的唇里吐出了什么话语。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可否……”
“让小僧见一面，梵音寺的闵客卿？”
闵客卿。
三个字瞬间唤醒白游的神智。
“不可以呢～”
白游语气上挑，听着很不务正业，却没有给梵叶留下什么说话的余地：“敢问佛子，你如今是以什么立场，来见你们梵音寺的闵、客、卿、的？”
梵叶脸上的神色明显松愣了一下。
对啊……
他是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来见阿闵的？
以佛子吗？
可当他离开梵音寺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梵音寺的佛子了。
以寻常修士的身份？
寻常修士，见了阿闵，大部分都会选择把阿闵的存在告知那群人吧……这种身份自然不能让阿闵放心。
可是——
他还有什么身份啊？
难不成，他要说，他把阿闵的妹妹弄丢了，还让那个女孩遭到了很多罪，因此来找阿闵赔罪吗？
但这样，岂不是会让阿闵担心难过？
头脑发热、顺着直觉一路来到药王谷的佛子呆在了原地。
药王谷外的风很凉，此时顺着白游的话语，直接吹灭了梵叶眼中微弱的火光，让他的眼里重新填满冷静与淡然。
“白游。”
他说，语调淡淡，仿佛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这和他天生温润的声线完全不符。
白游瞳孔一缩，佛子眼中的红色完全显现，不再像一场错觉，耳边是对方冷静且陌生的语气——
“替我向阿闵说句道歉。”
“另外，请告诉他……”
“我会把他的妹妹，安然无恙的带回到他身边。”
他会实现承诺。
不惜一切代价。
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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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佛堂后的冰火并蒂莲（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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