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会吃人。”我说。
糸师冴抽空投来一个无语眼神,并不打算反驳或者是回应这句毫无意义的抱怨。
我接着说:“我天天都害怕你被吃掉了。”
这句话是在夸张。
老实说,糸师冴走后我并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每天想他,没谁离开谁就不能继续生活,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了。我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要做的事情,每天过得十分充实,只是会在路过海的时候想起他,在小卖部请客的时候想起他,没人可惹的时候想起他。渐渐地,我不想了,这个不想的时间开始超过了想的时间,我对这一变化警觉起来,于是把想字挂到了嘴上。
我说不好糸师冴是看破不说破还是有一点不在乎,又或者是在乎装作不在乎,毕竟每次我说我想你的时候,他都只会说嗯,然后什么都不说。
现在已经见面,想念这个陈芝麻烂谷子的话题就已经翻篇了,可是不说这个说什么呢?我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一遍,为了不停下,我只能放弃思考,大脑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语言系统决定了这里能听懂我那些胡言乱语的只有糸师冴,只有糸师冴,我有种决心跳阳台但这是一楼的安心感。
可最后我还是陷入了沉默。
我:“……”
我感叹,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我居然真的来了马德里啊。”
欢迎来到天堂和地狱的夹缝。糸师冴说,他还在那死犟着低头研究密密麻麻的航班消息。
我呼唤他,喂。别再看那些东西了,看看我吧。
糸师冴果然睨我一眼 ,你跟谁喂来喂去的。
别想了,我已经买了最早的那班,挑了一个好座位,最前排且靠窗,睡觉的时候腿能伸得开,醒了还能开窗看看风景,只是起飞的时间有点早,但不要紧,在飞机上看日出的机会还不多呢。
用自己的荷包买两张跨国机票真的很吃力,我此前从没有存钱的习惯,硬着头皮省了好长一段时间,又在可选的范围内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小凛看不过去甚至想咬牙切齿又不动声色地给我钱,或者是退一步借给我,但我直觉最好不要这样做,买好两张抵达时间和起飞时间相邻半天的机票就连夜跑路——高一的修学之旅总共三天两夜,我在学校那边报备生病请假,在家里又一字不提,争取到的时间就那么点。
我没给糸师冴发消息,也没跟其他人说,一开始就瞒不过糸师凛才提前重点叮嘱他帮我打掩护。结果这小子在联系不上我的第二个小时就果断拨通了糸师冴经纪人吉洛兰的电话,我下飞机看见糸师凛打出整整四页的未接来电和爆屏的未读消息……呃。变成已读了。发完别担心已抵达,赶紧关机。
吉洛兰不敢打扰有比赛的金疙瘩本人,跑到机场却跟我正好错过。我用肢体语言加英语就这样一路换乘巴士去了青训俱乐部,跟门卫聊天时才被他堵到。
他抹了把冷汗,唉声叹气半天最后把我带去看冴的比赛。因为也不是什么正式比赛,我混进看台很容易,糸师冴踢了小半场教练就举牌让他下场,他擦完汗抬头正好对上我披着球队围巾冲他开心挥手。
糸师冴终于放弃了继续看机票,他在我面前到底要装些什么,当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机票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订的一样。
他问:“你要来为什么不让我买票?”
我坦坦荡荡:“忘了。而且我不是很早就跟你说过了么?”
糸师冴:“你还说过你要从神奈川游到东京去这种蠢话。”
我:“真的假的?我都想不起来了。反正你自己也说过让我来啦,责任fifty-fifty。”
糸师冴看着我,嘴角缓缓拉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浅笑——好恐怖。这人在动真格地生气了,但我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打算,我只认该认的错,非要追寻这烂摊子的起因,难道不是因为他糸师冴老是失联、回国就直接踩地雷么?他都没道歉,凭什么要我道歉?
糸师冴:“你怎么知道我人在哪?你确定你到了就能见到我?两头都瞒,如果凛没有联系,你以为多久其他人才会发现你失踪?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你觉得这很好玩!你当世界上全是好人?你以为凭你的脑容量能处理一切么?”
我:“你到底要说什么。”
糸师冴:“这很危险,我会担心。担心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我收敛了笑意,平静地说:“——那你就该明白,我也会担心你,担心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再劈头盖脸否认我一句我今天非得把你踹进海里自己游回去。想清楚再开口,我不是傻子,糸师冴。我当然知道你在哪,也知道你现在不想见到过去认识的人,我比你想象中更关心和在乎你的处境和心情,即使我的关心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显得你我都无力……你真以为我不懂么?到底是谁不懂?到底是谁在犯蠢?”
“………”
吉洛兰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日语,这种大篇大论的互相指责和争锋相对对他来说太超纲了,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我们在吵架。可怜他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用英语劝有什么都回去说……
糸师冴突然伸手,吉洛兰紧张地高呼小冴无论如何你别动手!——他在那里紧张什么。这个糟心的家伙捏着我的脸让我从侧目的状态重新把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我口齿不清地骂他,被他警告性地又捏了一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扒拉着他的肩膀去蹂躏他的头发,在拉拉扯扯快打起来的时候,吉洛兰尖叫着说他要录下来发群里!
这个群有他、两个大家长以及我和糸师兄弟俩,之前他就是把糸师冴的训练照片发在群里证明他没有被拐卖,底下几个人整整齐齐的大拇指表情,搞得像是糸师冴的粉丝小群一样,还是本尊潜水到底的那种。
我跟他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收手。倒不是害怕被告家长,而是觉得有点丢脸。
这一出之后我跟他倒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聊下去了。他问我饿了没,我说气饱了但你请我吃饭我可以再吃几口,他说你倒打一耙的功力长进得很快,我说你非要跟我打架是吧?!
第二轮战役结束得更快,因为吉洛兰满头大汗地挤进了我们之间,强行把我跟他隔开。
糸师冴显而易见地变得更不爽了,他握住我的手腕径直往外走,任性把经纪人抛在了身后,我回头张望了几眼,心里暗道抱歉就跟上了糸师冴。
糸师冴:“别管他,他知道后面该做什么。”
哦。他比我更了解吉洛兰,我当然相信他的判断,加快脚步跟他并肩。
“想吃什么?”
“不知道。你平时吃什么?”
“……你是来查岗的?我平时都在食堂吃。”
“哈哈。想也知道你个废柴做不来饭……痛痛痛痛痛。对不起啦!”
“再嚣张我照样收拾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做出来的那坨狗都不吃。”
“哼哼……”
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糸师冴显然已经不想听我说下去了:“但你不是吃了么?”
糸师冴:“………”
糸师冴:“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之一。”
六年级的情人节,家政课的特殊课程是制作巧克力饼干。我对巧克力不感兴趣,苦味太重的巧克力咽下去舌根都在发涩,太甜的巧克力香精味又太重,而且每年的二月十四收到的巧克力实在很多,我问过吃不完的部分是否可以转送给福利院,所有人的回答都是点头,但到底是需要我自己带回去……
我在那节课上即兴创造了一番。小学部和中学部只有一墙之隔,两边共用一个体育馆,我过去碰运气,刚好遇到糸师冴体育课结束在收拾器具。
回去的路上小凛问我为什么只给冴哥送了巧克力,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来不及了,小凛你想要还是明年提醒我去商店里买吧。但是,咦,为什么会知道?糸师冴冷笑,你从看台以棒球开球的姿势掷过来一袋饼干,是觉得很低调?他脸色不太好看,碎了不说,饼干吃起来还是酸的。
我讪讪地说你不是接住了?这是我原创的茶泡饭味巧克力饼干,你们俩个不是都喜欢茶泡饭么?
…………茶泡饭,为什么是酸的?小凛犹犹豫豫地问。
因为是梅子茶泡饭。而且我原创失败了,浪费又不太好,所以我和冴哥吃吧……不过放心,不会吃坏肚子,我试过了,只是普通的难吃而已。我说。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小凛。我抢答,他还是个孩子啊!
糸师冴整整一天没有理过我。
但也不妨碍我几年后继续拿这件事取笑他话说得太绝对。他懒得跟我说,左拐右拐走了一段路,把我带进了一家西班牙餐厅,我研究了半天英文菜单,点了些土豆鹰嘴豆面包火腿香肠什么的,只觉得一整本菜单都是陷阱。
我:“怎么到这边也全都是海鲜……”
糸师冴:“因为这里也是靠海吃海。”
我觉得镰仓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海产品太多了。鱼肉的味道腥臭,我不喜欢。但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我再次被这种腥臭包围,好像整个世界兜兜转转都是一片海。
我忍不住问他:“这里的海跟镰仓一样么?”
如果糸师冴是一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他可能会跟我讲起太平洋和地中海,但很遗憾,我们两个都是不同程度的文盲,他望了我一眼:“完全不一样,但有时候会一样。”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那你会想起我么?”
糸师冴:“这已经是你问的第三遍。”
我:“如果你第一次遍就回答,我现在就不用问了。”
糸师冴:“我说了不会。很难理解?”
我:“那你就是在说谎。我过会再问。”
糸师冴:“……”
糸师冴有点烦躁:“这有什么意义?无论我是什么样的想法,都改变不了现实。”
“改变得了。我来了呀。”我笑眯眯地说,“就承认吧?”
糸师冴放下刀叉,用一种我很难理解的神情看着我,似乎感觉到被冒犯:“你的意思是,因为我需要你所以你才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么?”
“又来了,你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我摇摇头,“大概……是因为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吧。我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了,用你的词库来形容的话,我现在就是在逃跑。”
糸师冴沉默了一会:“……那你就应该跑得更远一些。”
“哦。”我觉得这个建议挺有参考价值的,“那我干脆去夏威夷学潜水好了,听说一年就能拿到资格证书。到时候我可以在船上和海滩边当潜水员,直到死在海里……”
“闭嘴。那你还是这辈子就被拴着吧。”糸师冴眉头都立了起来。
这话我真不爱听,整顿饭都在跟他拌嘴,走在路上这种无休止的斗争也没有停止。西班牙的白天感觉比国内更长,**点天还昏昏亮着,我没问糸师冴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他在一栋红砖小楼面前停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打算让我在他的公寓凑合一晚。
他推开镂空铁门,走上台阶,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又转过头来看我:“磨蹭什么。”
我站在小楼外,抬头看外墙攀爬的绿植,看栏杆围成的小阳台,陌生人正坐在那方寸大小的地方喝红酒,看到了晾晒的男女衣物、杂乱的电线和一堆杂物。濒临黄昏,有人早早地亮起了灯,黄澄澄的透过白色蕾丝窗帘泄露一线。我看到人的影子。我还看到了一扇扇尚未亮起的、紧闭的寂静窗户,其中有一扇属于他。
如果天色更晚一些,万家灯火点亮,他也要站在这里猜测哪一扇灰暗的窗户是他的归处么?
我慢慢地看向浸没在楼梯间阴影中的那个人:“……这只是你住的地方,你的公寓,这不是你的家。我不想去。”
他没有反驳:“那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说,开始发现事情跟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就只是带我走走吧,冴哥。”
·
但我早该想到糸师冴是个糟糕透顶的导游。
他来马德里已有三四年,却连当地的地标都说不出来,干瘪瘪地介绍“这是广场”“这是博物馆”“这是教堂”。
我走过那片广场,惊起一片鸽子,脚底下咔咔作响,是被踩碎的鸟食。街头艺人抱着手风琴自顾自地演唱我听不懂的动人歌曲,我驻足,跟糸师冴说这算不算是高危投弹区,鸟类的排泄物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东西。
以前糸师冴最不耐烦跟我聊这种屎/尿/屁话题,这次却面不改色地说马德里也有很多海鸥,他从来不会踏上那片白石滩。
我因为这种冷淡的抱怨乐得笑不停,被街头艺人误以为是对他的回应,对方摘下帽子俏皮地行了个礼。我便掏干净口袋里所有硬币——仅给自己留了几枚用来坐公交,全部放进了他的琴盒里。
糸师冴双手插兜在旁边等我做完这些,我们去了那座博物馆。不知道名字,但所有博物馆最好的地方就是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最显眼的地方,接着又很快发现在一小时前此博物馆就已经关闭。
志愿者好心地说每周六才是夜游博物馆的好时候,会免费开放到十一点半,你们这周六再来吧。
我跟他都露出了还有这回事的表情,他在我问之前就提前声明自己也是第一次来。我吐槽你好歹在这呆了几年,除了俱乐部没有其他的去处么?他说这个点几乎都快关门了。
路灯毛茸茸地逐盏亮起来,天空这块画布被涂抹上大量深色颜料。我们沿着道路走过去,走过教堂尖尖的钟楼,走过停止运作的喷泉池,湿漉漉的天使雕像垂眼落下一滴眼泪绽开点点涟漪。我们只是散漫地聊着天。
我试图踩住他的影子:“冴哥,下一次休假你会回国么?”
糸师冴回答得平稳:“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暂时不会回来。你也没必要再跑来马德里。”
我:“我没那么容易被拐卖,而且来不来是我的事情,你管不了我。就像你管不了小凛一样。”
糸师冴:“……”
糸师冴:“你就是为了他的事情来的。”
我沉默片刻:“……啊?我怎么不知道?兄弟凿墙这种事情能够远程解决么?如果我跟你一起打视频过去,小凛会把我也拉黑。事先说明,我是绝对中立的。”
糸师冴复述了一遍我的话:“就算你说你我互相需要?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我说了,我实际上是在逃跑。逃到你身边是为了逃离答案。”我喃喃自语,“只要能够摆脱困境,我好像什么都能做。”
糸师冴:“同时劈腿两人也做得出来。”
我:“你管那叫劈腿么?我们没在交往。而且我说出口之后感觉更像是/乱/伦。”
糸师冴:“啧。/乱/伦又能好到哪去。”
我:“你在乎?”
糸师冴:“你在乎?”
我跟他对视一眼,把这个话题揭过。
我:“老爸下个月就要回东京长住了,他上周打电话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住。”
糸师冴:“别告诉我你答应了。你是他手底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狗么?”
他说得专横且不悦:“你非得去当狗,还不如当我的狗。”
我跟他讲道理:“冴哥,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让我当你的狗,你也得当我的狗。我也是这样告诉小凛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你非得提到他来惹我生气——”
糸师冴:“把所有事情都混淆成三人议题没有意义,再怎么扮演和拼凑一家三口的角色也回不到你父母分居那年。你预演的所有选择都不会是他们的选择。”
糸师冴就带着他那种混蛋至极的表情反问我:“你又明白么?爱理。”
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自己的行为,难以置信,可你们本来就是兄弟俩,我很难完全剥离谁去讨论另一个人……谁说这只针对我和凛。糸师冴有点不耐烦,你是要我一个一个给你数你周边那些偏执狂臆想症蠢货精神病和痴/汉么?我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在说哪一个具体的对象,顺着他的话语思考:“那,你是在说我有恋/父/癖或者是恋/母/癖么?”
糸师冴摇头:“不。我是说你太爱玩过家家。其他只是你平等且可恨的滥情在横冲直撞地发作而已。”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这附近哪有垃圾桶?”
糸师冴闻言疑惑地看我一眼。
我心平气和:“我要把你倒着塞进去。你这个坏东西,真觉得我不会生气?”
竞技体育圈的氛围是群体性的慕强,只要赢到底就什么都说得过去。糸师兄弟的性格烂成这样(我必须得这样公正地说),照样有人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将傲慢视作明智,出口伤人视为鞭辟入里,生活白痴视作天才不可入世。我也是从周围人对他俩畏惧又追捧的态度的折射才意识到,只要够强,就什么都能改变。
但这规则对我无效。
我:“我真受不了………”
我尖锐指出:“你们兄弟两个只是长了张聪明脸蛋的蠢货而已。你糸师冴除了足球以外对其他的事情几乎什么都不感兴趣,全身心的投入也是全身心的毁灭,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小凛又是个一根筋的傻孩子,追逐着你我的背影从未考虑过其他,不会哭也不会诉说委屈,就连揍他都不知道躲。强烈的爱恨不是他的感知而是他的燃料,我总担心他走到燃尽的那一天。”
糸师冴用他那双青玉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而我……我也是个笨蛋。”我悲哀地承认自己的软弱,这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我总不能在小凛面前说我无能为力,我私心认为我是他的姐姐,“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没办法做好任何平衡。我太害怕失去了,我什么都不想丢,但我又什么也留不住。越是害怕,弄丢的东西也就越多,我只能不害怕,我只能去放下。这又与我最初的心愿相悖了!”
“……我到底该拿你、你们怎么办呢,冴。”
“你了解我。你描述我。你注视我。这到底是不是爱,我也不明白。我想,爱不该成为任何理由,但,爱是我能找到的全部理由。”
“我不知道……”
糸师冴沉默了很久很久:“我们都有各自的道路。就只是……”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什么都别去想,继续按照你的本能行事,爱理。就算我身在异国他乡,也从来没有哪一天感觉到会失去你们,这与血缘和承诺无关,我知道。反过来说你也不会失去我。如果你觉得这是爱,也许这就是。”
“爱”这个字眼就像是一枚碎玻璃,含在嘴中、含在眼中、含在心中都扎得鲜血淋漓。
我望着马路边的青苔看了会,转过头来:“上周,我在电话里跟老爸说我要再考虑一会。”
“嗯。”
我慢慢地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我放弃了。也许东京也会有一片海,但那不是我的海。”
时间到了凌晨。马德里的夜生活还在继续,大街上不缺少行人和车辆,嘻嘻哈哈的青少年成群结伴走进club。我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登机返程,在街道游荡,哈欠连天困得要命,但只要我不说停,糸师冴也毫无异议地并肩跟我说着那些废话。即使是我,今天说的话也够多了,更别提寡言如他。可我们都没有指出这种显而易见的异常,只是走、走、走。
路过某家夜店的门口,醉醺醺的青少年突然出声似乎是要叫住我,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双手按着眼尾拉扯眯起眼睛。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糸师冴已经毫不客气地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脸色沉沉浑身像是竖起了尖刺那般锐利。
眼看着两边搞不好会打起来——有没有搞错,他好歹是职业球员,平时拎住我让我冷静,现在却忘记完了。我挽住糸师冴的手臂强行拖住他,抽空从包里摸出一个硬币,精准地抛进对面青少年的酒杯里。
我忍不住为自己吹了声口哨,扔得太准了,我真厉害。我说:“冴哥,街头表演就是这么多样性。他们要是下一秒开始动物表演提高成本的话,我口袋里的硬币就不够用了,快走吧。”
我也不知道糸师冴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翻译过去,但在我掏出手机之后对面明显收敛了很多,嘴里嘀咕了什么钻进了夜店黑洞洞的门里。
我抱着他的手臂,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的路上实在冷啊,我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把头贴到了他的肩膀上,迈开脚步的速度越来越慢,将近是被他拖着走了。他深吸一口气:“冷?”
“冷。”我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
他便脱掉外套把我罩进来,我和他穿衣的尺码相近,运动外套穿起来正好合身。探手摸摸他的胸膛,热腾腾的,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天生温度如此。发现他没了外套也不会冷,我心安理得地穿上。
后面的几个小时我们都没有说话,像是前半夜的絮语榨干了所有能说的。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在池塘边投下石子惊醒沉睡的鱼,我用脚步丈量完全陌生的国度,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跟他一起走到天亮。
他就平平淡淡地告诉我这边天亮也要**点,那时你已经在飞机上了。
一点也没有意思。我撇撇嘴。
糸师冴没有作声,拉着我上了出租车,我挨到柔软的座椅几乎是立刻丧失了意识。下车都是被半拖半抱下去的,跌跌撞撞地被他抓着往前走,机场的灯光亮得像是正午,他把我按在大厅的椅子上让我等。
我眨了眨眼睛,看他在咖啡店的柜台前排队。
人来人往行迹匆匆,我被陌生的语言包围,大脑无法转动也懒得去思考,头一点一点差点再次睡着。直到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别睡了。等会上飞机再睡。”
糸师冴拿着咖啡和袋装的牛角包站在我面前,白色T恤和深色的运动裤,好像什么时间和距离都没有变化,我喊了他一声冴哥。
他垂眼看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理了理我的衣领,顺着把外套的兜帽拉起来。乱糟糟的头发都被拢在了宽大兜帽底下,我不明所以,但确实觉得暖和了不少,然后他拉扯着两边帽沿,借着这有限的遮挡来抵御我和他以外的所有,低头在我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松手,那双漂亮眼睛在咫尺距离下仍然是平静的:“……回去吧。”
“……………”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扑了过去抱住糸师冴的脖子,把他撞得一个踉跄,勉强接住了我。兜帽滑落下去,我还他一个吻。
*此时间线为2017年。也就是夜雪之后,蓝色监狱原著剧情开始之前,对前置剧情印象不深的朋友可以回看第二卷《镰仓春海》,虽然那一卷是爱理的梦,不过跟现实还是有接轨的部分,可以参考。
* 此篇为冴哥单线,A面为爱理视角第一人称,B面为糸师冴视角第一人称。剧情按时间正序发展,存在少量插叙,人物言论仅代表人物想法。
*个人觉得糸师冴在马德里是遭受过种/族/歧/视的,或隐晦排挤或明面上的讥讽,正文没提及是因为他不会跟爱理说,而爱理也不会去探究……她其实心想糸师冴在马德里过得绝不算顺风顺水,糸师冴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也就保持沉默。
哥姐弟篇可能没有白宝组那么轻松纯甜,不过也别具风味(喂
请喂我多多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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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今夜无人坠入爱河-A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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