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轻揉着自己的腹部,那道骇人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仍旧从五脏六腑传来,还带点火辣的疼痛,筋骨像年久失修的机械零件,脑子也不太安宁地感到阵阵眩晕,诸多生理上的不适应让洛基有些烦躁,这具躯体还从来没有这样拖过后腿,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法回到阿斯加德了。
他这几日闲来无事,在克鲁利的宅邸里遛弯散步,按照他从小培养的审美来看,并不是十分认同克鲁利家里的装潢风格,阴沉避世、严肃无趣,收藏品也是寥寥几尊雕像,不符合洛基高贵、闪耀和张扬的审美理念。而且,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屋里的花草绿植,一盆一盆摆在房间、走廊或是露台好不容易能照射到阳光的地方。这让洛基很容易就想起曾经故意诱骗天使克鲁利去采摘萝守乡的趣事了,那次的确毫无任何阴谋诡计,完全是他一时兴起。看来他堕天之后这些爱好依旧保持着,这就更令洛基感到迷惑,天使和恶魔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所属势力和派系的转变,他们自己对这种身份象征极为看重,像是重新转世为人了一般。这一点,洛基还有待一番考察。
洛基的身体仍然虚弱,还没有从起死回生的副作用中恢复过来。他闲逛了一会儿就感到疲惫,于是他来到一楼邻近宅邸小花园的车库。这里有一块宽敞的空地,能晒太阳,还能闻到青草花香,比起宅邸内部阴森冷淡的氛围,待遇要好多了。而且,洛基猜到克鲁利肯定还在这里保养他的爱车。
“需要帮忙吗?”开玩笑的,洗车?洛基没想真帮,他说完客套话立刻祈祷克鲁利马上拒绝他的好意。
此时,克鲁利正蹲在车轮旁边忙活着,他没有再穿他的黑色外套,一件浅色的单衣有些被汗水打湿的痕迹,他听见洛基的声音于是抬起头看他,他自己毫无察觉这双不得不在世人面前遮掩的蛇瞳是多么令洛基赏心悦目。除此之外,洛基有些可惜他剪去了蜷曲的长发,他还记得它们如瀑布般铺满克鲁利身后的样子,让他想起阿斯加德在某个季节层林尽染的森林,不过如果他疏于保养的话还是剪去了好。克鲁利出门时会让每根头发丝都规规矩矩地贴在脑后,但在家里他显然没这操心它们,任其松软而随意地耷拉在头上,那股(装出来的)恶魔劲儿荡然无存。
洛基走下门口两步阶梯,他感觉到克鲁利的目光还追随着他,于是憋着一股气把所有疲惫和疼痛都忍了下去,脚步放得轻松,就像跳下楼梯那样,身体轻盈。
克鲁利似乎果然放下了心,他继续埋头看着车,“你可以把那个刷子递给我吗?就在桌子上。”
洛基松了口气,他的第一个任务只是递送东西而已,“你为什么不用你神奇的小奇迹呢?”
“没那么简单,有细微的沙子卡在了缝里……我不想别西卜查账的时候,又发现我把奇迹用在了车上。”克鲁利接过洛基递过来的刷子,“谢谢。”
“在您的救命之恩面前,这不算什么,鄙人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说着,洛基毫不见外地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旁边架着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克鲁利自斟自饮的玻璃杯和酒,完全不像真的准备给克鲁利当下手的样子,“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死而复生?难道你找你的天使同事帮忙了?要是奥丁知道我受了天使的恩惠,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哼哼,真是大快人心。”
似乎刷子并没有完成它的使命,被克鲁利嫌弃地丢在一旁,他起身绕着车一圈一圈地打量,“你的家庭关系很糟糕?”
洛基耸了耸肩,“不怎么样。”
“我是个强大的恶魔,救一个人只需打一个响指。”于是克鲁利打了个响指。
“你是说你从外星球把我的尸体搬回地球的宅邸里,过了好几天才打了这个响指?”
“……”克鲁利继续说道,“对。噢!我忘记把你藏尸冰柜了,你的皮肤看上去……好像有点腐烂?”
“啊,什么?!”
“哈……”
洛基立刻反应了过来,强笑道:“不错嘛,终于学会骗人了。”
“我一直都很会骗,这就我们恶魔该干的。”
“是吗?”
“你该看看我的战绩。”
“我相信地狱容许你在地球拥有这座宅邸已经足够为你的简历锦上添花了。”洛基变了个玻璃杯,替自己和克鲁利都斟满了酒,“歇会儿吧,你车会没事儿的,我都快嫉妒它了,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人说话。”
克鲁利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搬来另一把椅子坐下,和洛基同时举起酒杯,“敬……我们第四次相遇?”
“难道不是第三次?”
“死而复生,算是又一次。”
“哈哈,但我可有自知之明,遇上我,你不总是愉快的。我敬您的救命之恩吧,克鲁利。”
克鲁利浅尝辄止,他看着洛基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我以为你会离开,不辞而别。”
“你难道是不喜欢分别,才不来和我解闷吗?”洛基笑道,“如果我在这里多养伤几日会打扰到你吗?说实话,我没什么地方去。”
“你不回阿斯加德吗?他们可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洛基继续为自己斟酒,克鲁利等了一会,但他并没有接话的打算。
“洛基——”
“我以前也假死过几次,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想说的是,克鲁利,为了报答您的恩情,我愿意告诉你一个——不,一个似乎不够——一些秘密,也许有的秘密只是逸闻趣事,但有的或许价值连城、千金难求。”
“不,首先,”克鲁利再喝了一口酒,但他始终没有饮尽,“我问,你答。”
洛基不愿让自己处于对话中被动地位,但他实在没有理由反驳,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许更好,毕竟克鲁利知道的并不多,当一个人完全无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问什么,洛基稍微放心了些。
“是谁杀了你?”
“黑暗精灵,他们来自九界中的一个国度,始终不太安分。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们前些日子渗透进了阿斯加德,神后弗丽嘉,也就是我的母亲不幸遇刺罹难,我去找他们就是为了报仇,没想到他们留有后手,所以……”
“鲁莽送死?不像你的作风。”
“你说的没错,我自认为对待任何人和事都十分理智,但显然弗丽嘉不在此列,强烈的感情依旧会冲击我的头脑,让我觉得为此献身也无所畏惧,尤其是仇恨和愤怒这种感情,还有嫉妒,这在地狱大概是非常宝贵的品格。”
“噢,你要是还喜欢折磨人,路西法会非常看重你的。”
洛基报之以微笑没有回答,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克鲁利继续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洛基佯装惊讶道:“不是你找到我的吗?开个玩笑,你是想问那两根羽毛?当年我们在阿斯加德庭院,我趁你飞去摘花的时候顺手拔掉的,其实不止两根,其余的还夹在我的书里作书签。”
“………你一直随身带着它们?”
“对啊,就像有人习惯佩戴护身符一样,不过天使的羽毛时过千年仍然柔顺光泽,比那些凡品好了千万倍。噢,你不会介意吧?”
克鲁利把他嘟嘟囔囔的语气捡了回来,“唔……不会,当然不。”
洛基歪着头看向克鲁利隐掉翅膀的身后,“我能再拔几根黑色的吗?”
“不能!”
“好吧,有人刚还不介意呢。”
“你复仇成功了吗?你杀了不少。”
洛基沉下声音:“没有,漏了主谋,不过我兄长索尔会追上他的,我并不担心这个。”说完他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很奇怪吧,你可能觉得我看上去一点都不悲伤,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倒光了我的酒,更别提你为了复仇就去寻死,洛基,这一点都不奇怪,在我看,你已经伤心欲绝了。”克鲁利拿起桌上酒瓶,“你还想来一点吗?我通常的方法是用奇迹把喝下去的酒水倒流出去,类似于时间倒流,这样能得一瓶新酒的同时还能醒酒。”
“哇哦,索尔一定很喜欢这个,但是,不必了,我还在休养期间呢。酒水虽然有限,但喝酒的机会可有很多,下次换我请你。”
克鲁利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光,“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用再从地上把你捡起来,我没有在地上捡人的习惯。”
洛基笑弯了腰,牵扯着他的腹部也在隐隐作痛,“克鲁利,说真的,你到底是天使那边的,还是恶魔这边的?”
克鲁利似乎并不爱听这句话,洛基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越是要求克鲁利表明自己的立场,克鲁利就越是抗拒,就好像他的立场也是不可言喻的,但就洛基所知,他从来没听说过天堂和地狱之间还有中间派的说法,即便有,中间派又该在何处立足生存呢?这岂不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尴尬位置?虽然洛基也喜欢在对立的双方之间左右横跳,但那有利可图、趣味颇多,最重要的是要绝对能保证全身而退。洛基希望克鲁利没有愚蠢到自陷绝境的地步。
“我在我自己这边。”
这句话印证了洛基最坏的猜想。
“我懂了,你想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独善其身。”
“我做到了,现在,他们都离我远远的,没人会再来打扰我。”
洛基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就好像克鲁利刚说完没人会来打扰他,下一秒路西法就亲自登门了一样,着实令人焦虑。
“这样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吗?你看,我们坐在这里喝酒,围墙之外还有70亿人类和数不胜数的生命,我可以追随着太阳,每一个小时都是下午两点。”
这是洛基头一次在语言揣摩上的严重失误,他本来产生了微弱的预感,有数个疑问从他心里一闪而过,即克鲁利为什么要突然提到“70亿人类”?为什么要说起“数不胜数的生命”?为什么要追逐下午两点?洛基急于诱导话题,急于表达自己的意思,急于达成目的,他忽略了这个关键点,以为克鲁利只是情感大爆发。如上文所说“当一个人全然无知的时候,根本无从提问”,洛基在探究克鲁利归属的时候,他不知道还有“地球”和“人类”这样的选项,他不知道克鲁利对地球——这个由他一手创造的星球——暗藏着极深的情感。这些问题像摸不着的风一样吹过,以至于他立刻就忘记了。
如果他能注意到这一点并改变策略,当诸神黄昏和天启先后降临的时候……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克鲁利站起身,他踱步来到宾利车旁,抚摸着被擦得光亮的车身,这么多年,没有一丝划痕,的确是一个奇迹,“我想我只是尽量让自己舒服。”
洛基也站了起来,腹部的伤口传来异样的感觉,使他腰背有些微驼,这不太符合宫廷教导的仪态标准,不过本体是蛇的克鲁利也没有站得多么挺拔,如今他们俩几乎一样身材高挑、英俊帅气,加上他们现在外显着相同的性别,于是这种成熟之后的类似气质总是会相互吸引,然后相互攀比的,于是他们的目光像车祸一样相撞,谁也不甘示弱。
“躺在荆棘从里还觉得舒服,你以为是荆棘被斩断了,其实是你的伤口结痂变硬了,痛感神经也麻木了,这听上去不像是长久之道。”
“噢,你似乎有一个不错的计策送给我?”
“你有没有想过,真正安宁的生活,不是独善其身,而是位高权重呢?”
“我在地狱的地位不低。”
“还不够。”
“怎样才够?被路西法青睐看重?”
“你为什么不取代路西法呢?”
这一时刻,洛基从克鲁利的反应中得到了十分的乐趣,他尽情看向克鲁利收缩又扩张的蛇瞳,看向眸子里每一条纹路和褶皱,像海底的山脊蔓延进深不可测的长沟,他渴望触摸他的眼睛,渴望亲手拉着他一起落下,从天空落下,在深海里浮沉,或者是在精神世界里不分你我地交融,洛基觉得这一定会更加有趣,也更加美妙。
然而不知为何克鲁利却有些泄气,他丝毫没有那股干劲,他的眼皮耷在眼球上,显露出疲惫,“我们聊得够多了,你该去歇着养伤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克鲁利有些心不在焉。
“我想找你帮个忙。”
“它会更靠谱一点吗?”
“噢,这可难多了,我想让你帮我物色一家养老院。”
克鲁利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家的确不适合养伤,对吧?”
“噢,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很喜欢住在这儿!这里……呃,这里有花草、有院子、还有车、有酒,住在这里我都几乎没有别的念想了。我是为了我父王,奥丁。”
“他怎么了?”
洛基笑道:“没怎么,他老了,坐在那个位置坐得也太久了,我正计划着回去取代他,所以得有个地方安置那老头儿。”
“这就是为什么你说取代路西法?”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们都对天堂感到恼火,要对付他们,我需要帮助,如果你——我唯一的恶魔朋友——在地狱拥有足够分量的话语权,这件事会更容易做到,克鲁利,相信我,有了权力才能彻底得到你渴望的生活,你是上帝的造物,但并不属于祂,你是自己的主宰,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几天后,洛基果然不辞而别,房间里像是根本没有住过人一样整洁,可他留下的印象已经全然印在了克鲁利脑子里,他密集的言辞也像恶魔低语一样萦绕在恶魔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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