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您并不自私……”安东尼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凝视着沈宜嘉,眼中有一些异样的情绪在闪烁。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沈宜嘉的心没由来的加快了几分。沉默似乎不再尴尬,竟然透出了些许的安宁。
可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沈宜嘉在心中告诫自己。她收敛心神,似乎一定要从安东尼奥的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您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吗?我发誓,我会在你认为可靠的地方,一直待到这件事结束为止!”
谁知安东尼奥闻言,却忽然站起了身,在沈宜嘉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向沈宜嘉发出了邀请。
“女士,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够邀请您与我一同前往花园散步?房间里似乎有些闷……”
说到这他忽然声音一顿,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接着说道:“我认为室外的晚风有助于我们保持清醒的认知,也有益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方愿意与自己就这件事情进行更加深入的交流了呢?沈宜嘉的心头一喜,也站了起来。
“您说的不错,我也有同感。”她笑着附和,脚步迫不及待地迈向了屋外。
*
安东尼奥的书房距离庭院并不远,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便已经漫步在了洒满月光的庭院中。
虽已是月末,空中的月亮并不圆满,可光线却依旧明亮。即便不需要烛火的照明,脚下的白色大理石小径也已经清晰可辨。
两人肩并着肩,踱步在一片的郁郁葱葱中,不见半分秋日已至的萧索。
“女士,明日我打算让家中的奴隶整理好书房中重要的书籍与文件,将它们送往安全的地方的。”在一片星光中,安东尼奥忽然开了口。
“那其他的家当呢?你不打算举家迁移过去吗?在你们这里,这些奴隶应该也算是你们的私人财产吧?!”沈宜嘉却不由瞪大了双眼,有些诧异地看向安东尼奥。
怎么会有人明知大难将至,却对于自己的损失毫不在意?沈宜嘉自然不屑于这种将人是为奴隶的奴隶主心态,可是此时面对眼前的男人,这或许是唯一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还是说……您其实并不十分相信我说的话?“沈宜嘉的神色一紧,小声猜测道。
但很快,她便否认了自己的想要,低声的喃喃自语着:”不……若是如此,您就不会在明日命令军队离开庞贝去执行任务了。”
“军队外出执行军务,这件事稀松平常,并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可若是我的府邸里忽然出现大规模的搬迁,流言势必会在一日之内传遍整个庞贝城,这会令我的家族蒙受名誉上的损失。”
安东尼奥听见了沈宜嘉的猜测,温声向她解释:“并非是我不相信您传达的预言,正是因为相信您的预言,我才会做出如此的安排。”
“这件事为何会损害您的名誉呢?趋吉避凶,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羞耻的?”沈宜嘉闻言却大惑不解,何况,他还命人将宅邸里的藏书和文件先行运走,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吗?
“若是寻常贵族,自然无碍。人们只会笑话他们胆小,只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流言’便拖家带口的逃离庞贝。可我是帝国的将军,军人,本不该为这样的‘流言’所动摇。”安东尼奥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归根到底,症结似乎依旧出在,说出这个预言的人是自己,而非此时正安睡在阿波罗神庙里的大祭司。
沈宜嘉有些黯然,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这些奴隶就该为了安东尼奥的面子,而留在庞贝,妄送了性命吗?
她猛然间想起了少女们如银铃般悦耳的灵动笑声,一股愤怒没由来得在她的心头燃起。
“将军,您明天打算如何去说服庞贝的行政官员和祭司呢?您似乎并不打算供出我来。”因为心中怀着怨怼,说出来的话语里,便不由带上了些许的讥讽。
安东尼奥挑眉,不明白眼前的女子缘何忽然间恼怒,自己的话哪里得罪了她?
他的目光带着狐惑地望了过来,嘴里却兀自回答着她的话:“我确实不打算将这个预言归到您的身上,我担心您会被认为是女巫而收到惩罚。”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地观察着眼前人的反应。月光太过温柔,照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却让安东尼奥觉得就这样,刚刚好。
“女巫?你们也有猎巫的行为吗?”这时,沈宜嘉奇怪地询问道。
原来这个本以为只出现在中世纪的猎奇词汇,在更老古老的时空里,便已有了源头。她沉浸在忽然得知的信息了,并为察觉一个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似乎在潜意识里,她已经将安东尼奥归纳为一个不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安全人物,而因此对他放松了警惕。
“若是一个女巫通过巫术对社会造成了恐慌,是很有可能被处决的。”
安东尼奥的话令沈宜嘉才稍稍放进肚子里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她意会了安东尼奥的未尽之言借口继续说道:“您是认为我带来的消息会引起庞贝城中居民的恐慌,进而引起市政官员们的不满,因此被人当作女巫处决吗?”
这个被她所忽略的可能性令她瑟缩了一下,但也更加奇怪,安东尼奥看起来对罗马帝国如此忠心耿耿,又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可疑的异族人如此信任回护呢?
“不,市政官员并不难说服,我担心的阿波罗神殿的祭司们。他们恐怕不会乐意解释神谕的特权被一个异族女人所‘窃取’,我担心的是他们出于这样的目的会对您不利。”
原来如此,沈宜嘉闻言,感激地看了一眼安东尼奥一眼,也理解了他的用心。可也忍不住半开玩笑半好奇地试探:“那您呢,您就不担心我是女巫吗?”
“我相信您不是女巫,我见过许多被指责为女巫的人,她们并非真的身怀异术,常常只是为了达成某种政治目的而被强行安上了诅咒旁人的罪责。
当然,有时候她们并不无辜,只是在权利的斗争中落了败而已。可您却不同,您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何况,您不是还有一个想回去的家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的风和月都太过轻柔,竟让沈宜嘉的心中生出了一种,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其实是个温柔的人的错觉。
可这样一想,沈宜嘉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她讨厌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逼令着自己将这个不着边际的妄想驱赶出了脑海中。
“可是……我不知道您打算以什么作为借口来说服执政官与祭司,但我觉得,若是您表现的这么镇定,您的府邸也没有半点动作,恐怕很难说服其他人吧?”
她收起了最后一线遐想,再次将话题拉回了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安东尼奥显然不曾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他身为帝国最上层的贵族,自然有他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渠道。沈宜嘉的话令他的脸上有了片刻的呆滞,有心想要反驳,却发现她的话不无道理。
人总是趋利的动物,一个确信自己得到了神谕,知道大难将至的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自己的资产,这几乎是本能的事情。
可是,这却不是他的一贯处理问题的方式。最令安东尼奥引以为傲的事情便是,他能够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享乐,贪婪,纵欲……这些都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也正是因此,他才深受父亲和奥古斯都的信赖,对他委以重任。这样的安东尼奥,是不会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便贸然撤走家中家眷的。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只是如此做反而与我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不符,反而会令人生疑。不过我了解了您的顾虑,您放心,待到时机合适我会让家中的奴隶都迁出庞贝的。”
得到了安东尼奥的保证,沈宜嘉不禁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我相信您是一位言出必行的将军,也为您府上的人能够逃过一劫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谢谢您,是您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机会!”沈宜嘉此时心情大好,也便毫不吝惜地拍了拍安东尼奥的马屁。
这些过往在安东尼奥的眼中,过于阿谀奉承的话,不知为何,从沈宜嘉的口中吐露出来,却多了几分悦耳。
安东尼奥因为沈宜嘉的话而心生愉悦,随着她一起,脸上绽出了一个美丽的笑意。
“谢谢您的夸赞,女士。也感谢您为庞贝的居民做出的贡献,今夜的您,与塞勒涅的光辉一样闪耀。”
安东尼奥由衷地赞美她,他从这个异国女人的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明明她自己也尚未脱困,却仍有余暇来关心那些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哪怕她言之凿凿,说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可这并不是自私。唯有有良知的人才会受到良知的鞭挞,也唯有善于自省的人才会察觉自身的不足。
“我请求您,不要再过分地苛责自己,您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向您保证,在帝国里,已没有几位女士能够比您做得更好了。”
安东尼奥最后的话音落下,夜色与他们都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中,也不知这句话是否有被晚风送入她的耳中。
可他已不好意思再说第二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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