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怎么回事？”眼看着离开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可所有人似乎都呆立着，忘记了动作，也忘记了言语，目光出奇一致地落在了前方。
就来维尔图斯和昆图斯也未能免俗。
这太不同寻常了，沈宜嘉的心中一紧，催促着安东尼奥打马在人群让出的道路里，飞快奔到了最前头。
一个青年，正站在城门之外，微笑着往向了沈宜嘉。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面容英俊，举世无双的青年语气轻快而愉悦地与沈宜嘉打了声招呼。
“阿……阿波罗……”沈宜嘉有些失神地看向祂，有些不敢相信，众目睽睽之下，祂就这样施施然地现了身。
“要我说，小姐，这真是一场壮举，我从未曾料想到您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去管这些奴隶的死活。”
还是那个沈宜嘉所熟悉的阿波罗，总是喜欢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恶劣的话来。
“阿波罗神！请您保佑庞贝吧！这座您的信徒所居住的城市，请您庇佑，使它，使您最虔诚的信徒免遭这样的灭顶之灾！”
忽然，人群之中有人大声的疾呼，旋即呼啦啦地，这些聚集于此的人群已经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待沈宜嘉反应过来时，举目所望，唯有她与阿波罗仍站立着。
即便是安东尼奥，昆图斯亦或者是维尔图斯都以低下了他们那高贵且高傲的头颅，向着阿波罗俯首称臣。
“想要免遭伏尔甘的怒火？那可别指望我，你们应该等待这位小姐的决断。”阿波罗闲闲地撩起眼皮，深深看了一眼沈宜嘉。
他的语气冰凉，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宜嘉觉得，连这夜色也跟着冰凉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依旧高高在上的神明，这时才注意到，祂的脚并未站立与地面上，而是浅浅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我想我的意思并不难理解，我需要你做出自己的决断，在火山喷发前，若是你能够留在庞贝城里，我便会准许这些无辜的人离开。否则，历史也该回到它的正轨了。
莫尔塔正因为这么多人的命运之线出现了偏差而发脾气呢，小姐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么多人本该于明日结束的命运。
这样的壮举确实令人，不，哪怕是我也心生敬佩。我很愿意出面为您阻挡莫尔塔的怒火，她是一个很好的观众，一场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戏码一定能够很好的愉悦她。
当然，若是有一个希腊悲剧式的结尾，那么这一定会是一场即便在帕拉丁山上也备受欢迎的经典戏剧。”阿波罗的语调威严而优美，像是在念诵一段优美的诗歌。
只可惜，祂的听众并不解风情。沈宜嘉听他说完了这一段长篇累牍的废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说点人话，不然我就当你是打算把我们都放出城了。”
这样的态度，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实在是太过于不恭，令跪在沈宜嘉身边的安东尼奥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了身旁的女人。
她正仰着头，与那他并没有勇气直面的神明对视着。神明身上所散发的，象征着圣洁的耀眼光辉也披在了她的身上，令他的心头一颤。
一阵笑声很快从阿波罗的口中溢了出来，显然沈宜嘉的不敬并未激怒他，甚至还很好地愉悦了他。
然而这一阵笑声结束后，阿波罗带着嘴角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对着沈宜嘉摇了摇头。
“您真是误会我了，天真的小姐。与神明做交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你很清楚，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可以让这些凡人自行离去，以此改变他们本该终结于此的命运。可是你必须留下，留在庞贝城里，直到我满意为止。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顾自的离开，但是若是那样，此时还在城中的所有人，都将留在原地等死了。”
什么直到阿波罗满意为止，除非沈宜嘉死了，否则又如何能够平息祂那因几句言语冒犯而腾起的怒火呢。
可是一句“我拒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众人朝她望来的目光而咽了回去。
仍是那个电车难题，只是这一次，将要作出决断的人，是她自己。
沈宜嘉低下头，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也正望着她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里究竟可以掩藏着多少的感情？
恐惧，绝望，怨恨，希冀，视死如归的坚定……即便是那些方才表现得最凶恶的阿波罗信徒，此时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带上了畏惧和乞求。
没有人想死，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与生的希望仅仅只有一线之隔，只有一念之差的时刻。
“我……”
安东尼奥听到了沈宜嘉终于犹豫着开了口，他没有去看她脸上此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腿边，那自然垂落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头，并微微颤抖着。
他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我留在这里，你让其他人离开吧。”沈宜嘉依旧瞪大了眼睛，直视着眼前的神明。
“阿波罗，你终于令我屈服了。不，让我屈服的不是你，只其他无辜者的生命，他们不该成为你我较量的筹码。
你更不必费心来读取我的想法，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对你说出来。权威无法带来真正的尊重，如今的你依旧无法获得我的尊重，现在看来，以后也不可能了。”
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过眼前这一场劫难，他们的角力早已经超出了人与神意志的对抗，而牵涉进了个更多无辜的人。
“我和你不同，我有做人的底线，但显然，做神是不需要底线的。”沈宜嘉不再掩藏自己的嘲讽，冷冷说道。
阿波罗脸上那一成不变的悠闲终于有了松动，祂微微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
“记住你说的话，小姐，既然你已经付出了代价，那么宽宏大量的神决定宽恕你这一次的大不敬。凡人们，感激我吧，待灾难过后为我奉献上牺牲，因为是我的仁慈才让你们侥幸躲过了此劫！”
阿波罗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如来时那般突然的，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
随着阿波罗神的消失，寂静的城门处就好像被人按下了播放键似的，终于有了动静。
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未出现在众人的脸上，所有的人都用一种莫名复杂的神色，望向了沈宜嘉的方向。
他们没有起身，仍是那样以一种虔诚的姿势跪于地上，只是，如此他们所膜拜的对象，似乎变成了沈宜嘉。
“令人敬佩的女士，我想您致敬。同时请允许我，代表所有因您而获救的市民和奴隶，向您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您是拯救了罗马人的英雄……
待事情结束我会呈报奥古斯都与元老院，我将于元老院的会议中致辞，并请求将您的壮举记录于公共纪念碑上。您的事迹将从此随着罗马的军队，风闻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维尔图斯以右手抚胸，微微低头，语气无比恭敬地说道。
可沈宜嘉此时并没有心情去应对众人的感激，她的心情复杂极了，既有知道做了正确决定的释然，也有即将面对死亡的焦虑。
可似乎，众人依旧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她终于看向了维尔图斯，只是这一次，两人的位置调转，那个在议院之中需要她抬头仰望的人，此时正谦卑地伏在她的脚下，对她顶礼膜拜。
“维尔图斯大人，我只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做了唯一正确的决定而已。否则就算我选择了离开，我这一辈都会生活在自责之中，惶惶不可终日，那根本就是另一种更加可怕的酷刑和折磨。”
所以她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她和阿波罗两人之间的纠葛，不该波及到其他的人。
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即便重新再选择一次，她思虑再三，也依然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人不过是历史上注定要消亡于一日之后的数字。可对于沈宜嘉而言，这是数以千计有血有肉，活生生正站在她眼前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将她护在身后，甚至为了保护她而受了伤。想起那个仍躺在板车上，等待着城外军医救治的女孩，她的心越发坚定了起来。
“大家快离开吧，通往生的道路即已在你们面前展露，便不必在此久留。这场喷发会波及至少三十公里的范围，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快走了吧，不要停留！”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他们当然不知道三十公里是怎样的概念，因此想当然的将其当作是了罗马里。
在此时，即便是最训练有素的罗马士兵，他们的标准行军速度也不过是一天20-25罗马里，若是如沈宜嘉所言，30罗马里外才是安全范围，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恐惧再次降临，人群也变得躁动不安了起来。
昆图斯在此时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忽然伸出双臂，将沈宜嘉紧紧拥在了怀中：“女士，我会永远记得您为罗马人所做的事情的。”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您的身影也将从此存在于我的生命里，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语气真挚，比这个青年以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来得真实可信。
“能让您这样英俊的美男子铭记一生，那我死的也不算太惨了。”沈宜嘉苦笑了一声，自我开解道，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昆图斯松开了手，以这样逾矩的方式向她做了最后的告别。
旋即，他看向了正站在沈宜嘉身旁的安东尼奥：“将军，我想我们也该出发了。”
“不，昆图斯，你们走吧，我将留下来，陪伴沈宜嘉女士，直到最后。”安东尼奥的话音落下，几道诧异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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