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于六月十七
17
“天呐!可算找见陛下您了!您怎么会在这?!快醒醒陛下!陛下!今儿可还有登基大典在等着您啊!”
“这李大人、孙大人、亭大人和无限大人怎么也都在呢!陛下和各位大人难道昨夜就在外面直接宿醉了一整晚吗?!!”
“啊!有思!……啊,你真的还在。”
我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在耳边炸开了锅的声音愈来愈明亮和吵闹了。
有乱七八糟的人声,还有清晨时分的鸟鸣,以及张忠烨如梦惊醒般恍惚又短促的呼喊。
从一夜过后变得凉飕飕的石桌上撑起上半身,我眯着惺忪的睡眼,视野里出现了几道同样醉醉蒙蒙的身影,还有远方灰沉沉、尚未亮透的天空,我又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等眼中看到的景象逐渐清晰时,这才痴痴地和同样都是双眼浑浊、扶额醒觉的旧友们面面相觑在水榭之上。
然后欣赏着彼此浮肿起来的五官,又齐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如此,酒便算是醒了吧。
18
一位看上去颇为年迈的内侍絮絮叨叨地在新帝耳边念着。
说的内容诸如——
新帝和数位高官臣子夜不归宿,大典前夕还跑来池塘子上面买醉,不像话,且说陛下这龙体万一受寒着凉了又如何是好!当真心大!
内侍急匆匆地催促张忠烨去换衣裳,而亭御前和无限需要护其左右,只好跟着先行一步。
我和李雪、孙锐也暂且告别,随着几位宫女到了一处朴实无华的宫殿内洗漱更衣。
张忠烨离开前只下令吩咐说要好好招待我,所以在我换好一身短衣长裤的白青色胡服时,领头的宫女还有些犹豫且施施然地问我——接下来准备如何,去见新帝吗?
我摇摇头,说算了,我自己随便在宫里逛逛就好,可别等下次到访时再发生昨晚那般不识路的情况。
而且,我也是不想让其他一些曾与我公事过的同僚们见到我。
这世上,有那么几个人知道有思还活着就够了。
19
我在皇宫内随意溜达了近三个时辰。
偶尔有三五结队的宫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瞧我眼生,却又都不敢置喙一二,只互相暗暗对了个隐晦的眼神,在与我行礼过后就离开了。
不过变成死灵后的我难免耳尖,等那一行人离去后,隔了十数米,也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阵阵低语。
“那位大人是谁?”
“未曾见过。”
“我听说昨日新帝在重华宫花园的水榭里宿了一整夜,好似是找到了在战乱里走散的亲人……是不是就是她呀?”
“那以后岂不是会成为长公主?”
“但我听御前的小柳讲,那位是前不久被追封过的大将军,画像都还挂在御书房呢,他说瞧着长得挺像。”
“被追封?那不是给……”
徐徐的脚步声渐远,我也没再继续细听下去。
只因为心里光顾着张忠烨的一系列操作而直打鼓了,同时又想到了那两块被我埋进地下的大小墓碑。
我揉着因宿醉而仍有些阵痛的额角,缓缓回忆着昨晚与无限的对话。
彼时就剩我俩还醒着,夜风吹过池水,也吹过了无限多年以来一直都习惯留在两鬓的发梢。
“河西郊外的那些房子被烧了,我之前嫌行军带着累赘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呢。无限,你说那些东西是被路过的流民拿走了?还是也跟着那场火被烧干净了?”
“……大概是被我带走了。”
“嗯?”
“我把带回来的旧物都堆放到皇宫里的住所内了,等明日大典结束,我带你去找找吧。”说着,无限又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眼神颇有几分闪躲的意味。
我这才想起还有另一回事没有来得及说。
于是在用余光瞥见其余几人都已经睡熟了后,我就立即开始对无限刨根问底,问他:“张忠烨抽风就算了,你也跟着在旁边搞了个墓碑做什么?而且还那么小、那么不起眼,活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无限一怔,而后似是不好意思地看向我,抿唇道:“……你都看到了?”
“就许你做?我不能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限低下头,没再与我对视,但面向我的这侧耳根已经有些红了,“我也想在那留些什么,作为记挂你的……嗯,但我认为还没得到过你的应允,不好做得太声张。”
我担心他那只越发红润的耳朵是我眼花了,所以又凑近他一些,同时低声问:“结果还是被我发现了。无限,你后悔没?”
没有任何空隙以作思索,无限直接了当地摇起了脑袋。
他转过头,重新看我。
而那温柔如一汪池水的双眸里出现了一个我、出现了一个被月色笼罩的我。
随即,我就听到无限这般说:“在我心里,哪怕再不能与你相见,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听后嗤嗤作笑。
“你可真赖皮,我还都没答应过要嫁给你呢。”
就跟当年他来我家跟我抢肘子吃时,一样的赖皮。
20
直至晌午将近,我才悠悠找到了处不惹人注目、却又是个顶顶好的观看大典的位置。
我就这般孑然一身地肆意坐在皇宫某座大殿的房檐顶上,遥遥眺望距我百米外的那道皇城正门,以及正站在正门高台上的云云人影,他们个个神情庄重且肃然,又华服加身,面朝着围观、拥挤在城楼下方的泱泱百姓。
张忠烨在正中央,无限位居其后。
而我感受着清爽宜人的夏风拂过脸庞,一时间,仿佛连昨夜积淀在体内的酒气都被吹散了,我一边放空大脑想着今后这么大的宫殿竟然都算是张忠烨的了,一边聆听着站在张忠烨身旁的那位官员宣读的诏书。
“……自三帝失政,民罹水火,呼吁罔应……我皇睿智圣武,万民归心……新国已立,定国号为——‘兴’。”
“天下无主,天命所归,吾主于六月十七,既皇帝位,改为无限元年。”
“……各族人民,亲若一家,不可互相仇视,各军退兵还民,共事生产,百废待兴,天下赋税一年皆免,农税三年不收,朕亦一切从简,共渡难关。无限元年六月十七。”[1]
噗,无限元年。
当听到年号是什么后,我就按耐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简直比我的画像被张忠烨挂在御书房,以及我被这混蛋追封成什么大将军都有意思得多了。
隔着数座城楼和长长的围墙,我和那边新上任的年号大人对上了视线,他朝我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且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容。
……真好。
我朝无限挥了挥手,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
真好啊。
我又在心里感慨了一遍。
21
彼时的新朝皇城内还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而一众自下而上起义成功的乡下土包子聚在一块,胸无半点墨,后方无权贵,只凭当初的一腔热血往前拼,等冲破了头颅、挥干了血泪,可算是触碰到了这普天之下地位最是显耀、权威最是浩荡的皇位时,才又发现前方路漫漫,仍然有着一堆未知且冗长的难题在等着他们。
可至少……
我们、他们成功地迈出了那一步,且走到了这个位置。
我看着眼前祥和而安乐的场面,看着那位已成九五之尊的兴帝,悠悠回忆起那年还只有十六岁的有思对未来的祈愿,或说是幻想——
她希望国泰民安,
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生活在那片盛世之下的人。
[1]摘自漫画第32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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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于六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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