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想知道结果吗?”
一方通行慢吞吞地走下楼,径直走到亚夜的车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问。
“结果?”亚夜意外地重复,“啊——你去学校问的事情?不,我没有想过。但如果你想找人聊一聊,我也很愿意。”
“……我可没有那种多余的倾诉欲,”一方通行警惕地盯着她,“那你来干嘛?”
“……约你出去散步?”亚夜无辜地说。
“每天都过来,你很闲吗。”
“暑假就是这样的。”
“哦,所以是这样,闲到无所事事打发时间。”他反而又不高兴了。
“不是哦,这件事的优先级是很高的。”亚夜友好地纠正。
一方通行没话想说了,于是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室。
这个“于是”十分自然,自然到亚夜愣了愣才回过神来——邀请得到了应允。大概是这样。最好不要再找当事人确认,问了他也许会后悔。
至少在亚夜启动引擎时,一方通行也没有发表什么反对意见。
他看上去对车上的座椅还算满意。这方面他有种在任何地方都毫无顾虑、行止自如的习性,并不会因为是“他人的领地”、“陌生的场所”而感到局促。他自顾自地调整了座椅的角度,然后就靠上了去,闭上眼睛。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安静地躺着。
……真不可思议。
不过,还有一件事。灯光亮起的时间很巧,信息发出去的时间很巧。
“我吵醒你了吗?”亚夜轻声问。
好半天了,一方通行才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些懒洋洋的。
“还没有吃晚饭吧?要去吃点东西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放弃挣扎的自暴自弃,“你到底在我家楼下待了多久。”
“不,刚来。”亚夜回答,“只是猜的。”
“猜的。”一方通行重复她的用词。
“吃过了会直接回‘吃过了’吧。你没有回消息。”亚夜说。
“就不能是单纯不想理你吗?”
“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
“……啧。”
“这个时间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面包了。”她在另一个前提下继续话题。
“……不饿。”过了一会儿他说。
夜晚的街道很空旷。
车辆可以畅通无阻地行驶,稍微有些长的路程也能很快走完。
严格来说,已经过了宵禁时间,学生在外游荡是违反规则的。
当然,具体要说违反了什么规则,却也不是那么能说清。
首先违反了宿舍门禁,但亚夜和一方通行都是外宿。法律当然也没有规定学生在十点之后不能出现在街上。所以其实没有违反什么说得上来的规则,但如果遇到了警备员老师,还是会被劝回宿舍。
好在这里没有什么人。
这里是第21学区,学园都市的水源地。
大概是出于水质保护的目的,河岸两旁并没有像流经学园都市的大部分河道一样完全砌起混凝土的河堤,而是保留了泥土与植被。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从河面吹来微凉的晚风。
她的乘客走下车,打量着四周。
亚夜锁上车,收起钥匙。
伴随落锁的声音,警示灯闪烁两下,车灯熄灭。这一切完全是习惯使然,每个开车的人都会把这套流程刻入潜意识,甚至不需要思考。
但是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
“你还真敢和我跑到这种连灯都没有的地方。”一方通行开口。
哦,停下是因为车灯灭了。
“你怕黑吗?”亚夜问。
“……在说什么蠢话。”他嘟嚷着,过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说,“……太黑了,看不见。”
“唔、”
没有想过的事情,完全没有。
“……我以为你经常在晚上出门。”
“晚上街上也有路灯。”他没好气地说,“你难道看得见吗?”
“嗯,我有好好保证自己营养均衡。”亚夜回答。
非常挑食的第一位被噎了一下,“啊,是是是,都怪我没有吃胡萝卜,行了吧?”
“抱歉,我的错,”亚夜有点好笑,但她没让笑意流露出来,“但是你不是经常吃肉吗?我想夜盲也不会太严重吧。过一会儿就好了,那边有长椅,坐一会儿吧。”
“完全没有光,等再久又有什么用。”他没好气地说。
啊,他是城市里长大的啊。
当然,亚夜也是在学园都市长大的,只不过这是更狭义上的感慨:有时候,人们一直生活在现代化的城市里,也会渐渐对于——晚上没有灯也能看见、食物不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受伤流血了未必能够得到治疗……这样本该理所当然的事情失去感知。
“过一会儿会适应的。”亚夜轻笑着重复,“不是有月光吗?”
她去拉一方通行的手。
因为看不见,这是十分正当的选项。
“这边。”她说。
当然,她还可以拿出手机打开灯光,所以这个选项之中也有50%的私心。
反射阻止了私心的那部分。
但也不算完全阻止。尽管并没有接触另一个人肌肤的感觉,而像是握住了温暖的金属,一方通行还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别碰我。”过了好一会,他才嘟嚷着说。
“反射在起作用吧?我的能力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生效的。”亚夜解释。
又是好一会没说话,一方通行叹了一口气,“不是这个问题……我说,你知道你在和什么样的家伙打交道吧?”
即使是警惕的野生动物,当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身边,却又没有带来任何威胁,也会渐渐习惯人类的存在。
此刻的亚夜有这样的既视感。
“这是每次例行的警告吗?”
“……别跟我开玩笑。”他不耐烦地说。
“那么,”亚夜说,“‘我是否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这件事你应该清楚。”
一方通行并不买账,他哼了一声:“只要我想的话,在你接触我瞬间,我完全可以逆转你体内的血流,无论心脏还是血管都会在一瞬间爆开……你真的知道吗?”
“我不觉得你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有我不会这么做的保证吗?”
“实际是哪边?”亚夜带着点好奇问。当然,明知故问。
他不说话了。
“感谢你每次亲切的提醒。”亚夜轻快地说,“啊,另外,如果你是觉得被读心很讨厌的话,我也可以保证未经允许不会擅自使用。”
“……”
“还是说,你只是单纯不喜欢肢体接触?”
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了一会儿,他不讲道理地说,“……总之别碰我。”
“讨厌他人皮肤的触感吗?”
“……算不上讨厌,”一方通行似乎没有撒谎的习惯,他不太情愿,但是回答,“……只是很奇怪。”
“哪种奇怪?”亚夜真心想知道。
“……没有哪种奇怪,”他有点恼怒了,“我从获得能力开始就没有解除过反射,没有你们那种‘正常的人类接触’,所以就是不习惯,怎么了,不行吗?”
于是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的人换成了她。
——从获得能力开始。
这是什么意思。
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六七岁时候的事情吧。
虽然亚夜知道他不去学校,大概也没什么朋友,但是……不,但是大脑总是需要休息,肯定需要休息,至少要睡觉吧?24小时使用能力听起来匪夷所思。在此之上,“从来没有触碰过任何人”的概念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睡觉的时候呢?”亚夜不由得问。
“只是改变方向,正负号的区别,睡着了也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吧。”他有些烦燥。
“……实验的时候呢。”……她本来不该问这个的。
“这里的实验员巴不得把‘一方通行’这份贵重的研究素材切开分成一份一份好实现什么跨世纪科学进步,”一方通行嘲讽地说,“我有蠢到会像羊羔一样躺在砧板上任人摆弄吗?”
但是……
但是前两天、还有在派车场的时候……
似乎是因为亚夜许久没说话,这位耐性很差、容易生气、却也很容易消气的学园都市第一位泄气了,过了一会,闷闷地开口问她:
“……干嘛。”
“……我正意识到自己曾经提出过于冒犯的请求,并且为竟然被应允而受宠若惊。”亚夜轻声说,带着不真实感。
他干巴巴地发出一声“哦”。
亚夜没再说话。
就像不要惊扰猎物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呼吸。
……她是唯一获准触碰他的人。
此刻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有一种陌生的渴望在她的心中膨胀。
不,并不是什么肮脏的**,亚夜并不觉得“那些事情”和名为“喜欢”的心情是紧紧绑定在一起的,不如说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她意识到了自己在一方通行这里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权。
哪怕只是打发时间、头脑发热、一时兴起才给出的……也许下一秒就会收回的特权。但仍然意味着,她能够干涉他的行为,影响他的思考,侵入他的生活。不如说,已经这么做了。于是,也产生了——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占有欲”——是最近似的说法。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渴望才更为过分。
为了让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亚夜把视线投向远方。
即使是夜晚,也不是没有一点光线。
适应了黑暗,就能看到月光投下的树影。无论是深绿还是浅绿的树木都失去了色彩,只留下模样的轮廓。云仍是白的,哪怕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墨蓝色。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树叶的响声重重叠叠。
在夜晚的河畔散步,这是游华的推荐。
如果是任何其他时间,即使是亚夜也会为此刻的景色轻声感慨。但此时此刻,她只是忍不住再次看着坐在身边的人。
一方通行从椅子上起身。
他回头,准确地捕捉到她的目光,却又再下一秒移开视线。
已经看得见了。但并没有对亚夜过于直白的目光表示抗议。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散步?”他若无其事地说。
“嗯,散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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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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