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郎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敖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妖…妖怪!”
他仿佛想起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朝门外望去,确认无人后,关上门窗,“六娘,你快走吧。”
李三郎始终保持和敖颜的距离,害怕,不敢接近,几次想要前进,又懦弱的放弃。
他无可奈何掩面,向自己无法战胜的恐惧退却。
“那个道士说,你是蛇妖……”李三郎嗫嚅,“难怪,你手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力气那么大,从楼上摔下来都没有事。你说天上下雨,就会下雨。人哪有这个本事?”
他红了眼眶,“六娘……”
敖颜忍不住向李三郎解释:“我不是妖怪,我是北海的六公主,天庭看管莲池的龙女。”
李三郎似乎动容,“六娘……你真……真是龙女吗?你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发生了很多,圣上已经将公主许配给我,我还有家人。六娘,这会儿没人,你快走吧。”
十年,对于一个凡人而言,是生命浓墨重彩的部分,何况还是在最年富力强的十年,李三郎已经做出选择,北六娘于他,不过,儿女私情。
他已经往前走,将要忘却这一切。现在还执着不愿意放手的,只有北六娘。
敖颜正欲上前,却被一道红绸缠住腰腹,连步向后退去,跌入一个僵硬的怀抱。
回头看去,一张和李三郎一模一样的脸映入眼中。
“哪吒?我不是把你引开了吗?你怎么来了?”敖颜一惊。
要出天庭,必须经过南天门,也并非只能有南天门,只是北天门有真武大帝,东天门有太乙救苦天尊,西天门靠近灵山……
罢了。
敖颜找来只乌龟,让他骗开哪吒。
乌龟指着自己,“仙女大人,是我吗?”
“是的。”
哪吒单手挟住敖颜的腰,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三郎瞠目结舌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你?我?”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哪吒冷冰冰问道。
李三郎结结巴巴道:“父母……父母……所生。”
“你是我的血肉和一缕魂魄捏成,和这些凡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姓李,也不行三,是她把你放在这户人家,你才是李三郎。你能高中状元,也不是你自己,是她从文曲星案上偷了毛笔,放在你梦中。”
哪吒扬起下巴,迫视李三郎,“现在,你还要娶公主吗?”
李三郎陡然沉默。
这一切,太过骇人听闻,生命前几十年经历的一切,全部被推翻,他这一生,全都是被安排的结果。
他看了看哪吒,眼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神仙。他又看向敖颜,这个曾经和他青梅竹马,差一点就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现在她,是龙女。
是北海龙王的公主。
良久,他轻声问道:“我不该娶公主,而应该娶她吗?因为她,给了我这一切,我的命,我的出身,乃至于我的才华,所以我要报答她,娶她,而不是迎娶公主?”
敖颜知道李三郎在想什么,连忙摇头,想说不是,却听哪吒反问道:“不然呢?”
“哪吒!”敖颜挣脱哪吒的束缚,走到李三郎面前,“不是,不是他说的这样。”
“那是什么样呢?”李三郎眼中燃起一点光。
敖颜却一时语塞。
真像往往残酷,比有所图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其实希望他死。
她不能告诉他,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有一日能让哪吒能回到原来的血肉之躯。
敖颜用那些零碎的血肉,只为重塑出哪吒的肉身,魂魄是意外得到。
有一缕魂魄眷恋肉身不去。
等敖颜发现时,肉身已经有了呼吸、温度、心跳,她这才觉察到那缕魂魄的存在。
望着活过来的哪吒,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希望这缕魂魄尽快散去,没想到有今天。今天,是个意外。
魂魄在血肉之躯里疯长,逐渐强大,第一世的李三郎只有呼吸,如活死人一样。
躯体太大,魂灵太弱。
第二世,敖颜将血肉塑成了孩童,那孩子长大,被凡间的道士发觉踪迹,天庭也发现了他们,他们东躲西藏,幼年李三郎在狼狈中死去。然后敖颜学会隐藏身份,将他寄养在人间。
时间久了,李三郎渐渐长大,哪吒死的时候,还没有成年,可是李三郎长到了十八岁,青年的脸,熟悉又陌生。
他牵起敖颜的手,和她讲述自己的梦境,他说他梦见了一片大海,海风阵阵,阳光温暖,梦中有个女孩,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在自己耳边唱歌,他还把那首童谣唱给敖颜听。
敖颜望着长大的李三郎,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哪吒。
她分不清了。
这种模糊,间接导致第四世的李三郎死去,他为了证明自己和梦中那个人没有关系,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他说,他就是他,是李三郎,不是什么李哪吒。
敖颜怕他重蹈覆辙,可看着李三郎,她又霎时迷惘,李三郎、哪吒、李哪吒,像是三个独立的人,又像是一个人。
迷惘之际,李三郎向她求婚。
敖颜望着李三郎,怎么也说不出来实情。
见敖颜久久不答,李三郎眼中那点光芒暗淡,他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深深爱慕过的女子,喃喃道:“我就知道………”
“从小,我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是另一个我,那个我死了,六娘一直在哭。六娘,你要找的,不是我,是梦中那个我,也就是——他。”
李三郎指向哪吒。
“你经常去庙宇,不是因为你信神仙,只因为庙里供奉的是他。”
他什么都知道了。
敖颜只能说:“是啊,你说的没有错,但是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也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会回来的。”
李三郎有时会和敖颜拌嘴吵架,凡人有弱点,从他身上生出的怯懦、自私、丑陋,令敖颜感到陌生而愤怒,他们吵架,相互不理。
敖颜一生气,就离家出走。
可离开了,她又无处可去,只能去哪吒的庙,庙里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挑选修建。
敖颜对着哪吒的塑像,倾诉自己的委屈,她忽然觉得李三郎不像哪吒了,哪吒又像了。
莲藕固然无感,可神没有弱点,法相威严,身形高大。
小龙女从小没受过委屈,却在凡间吃足了苦头,
感情,从来是庸人自扰。
敖颜将心中的委屈,都说给木偶泥胎。
过段时间,李三郎又来找敖颜,两人重归于好,离开庙宇。
神像的木偶泥胎,哪有李三郎有情有义。
李三郎过去觉得那神像似曾相识,但只当自己和三坛海会神有缘,从未将这一切和自己的命运联系,真相大白,往事浮现,原来一切骗局,早有迹可循。
他的一生,起源于敖颜。
比被安排好一生更让人绝望的是,为了让他成为另一个人。
李三郎苦笑着,步步后退,“不,我就是我,我是李三郎,我不是别人。我要做状元,要经天纬地,要造福百姓,我才不要成为你们的傀儡。妖女,我不会娶你的。”
他猛然抓起宝剑,朝自己脖//颈//割去,敖颜捏诀,青色光束缠住他手腕,李三郎咬紧牙关,与敖颜相持,凡人哪敌得过神仙,很快那把剑就被挪远。
凡人依旧不放弃,剑,一点点被扳回原地,敖颜不断加**力,但对方的力气也在不断加大。血喷溅而出,温//热//的//液//体,洒//了敖颜一脸,她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究竟是怎样强大的执念,才会让一个凡人挣脱了她的控制,选择生命的终结?
□□死亡,一片黑色鳞甲缓缓从李三郎的胸膛中浮出,光芒闪动间,灰白的魂魄离体,径直钻入哪吒体内。
敖颜回过头,呆呆望向哪吒,“哪吒?”
一只骨节分明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抚上敖颜脸颊,缓慢擦掉她脸上的血。
“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灵魂。我将他剥离出来,是希望你能够实现所想,可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
“是你?!”
李三郎曾经无缘无故手疼,于是埋怨敖颜之前吵架打断了他的手臂,留下病根。
敖颜盯着他,认真道:“你打我,我把你的手打断,有什么错呢?”
李三郎不敢再提,于是向敖颜讲自己做的一个荒诞的梦,把话题岔开。
梦中他遇见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一声不吭,掰断了自己的手臂,李三郎看着他的断臂,自己手也疼了起来。
听完李三郎的话,敖颜一时警惕。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哪吒。
可是哪吒怎么会入李三郎的梦?
敖颜只当这一切是李三郎的魂魄又被莲藕里的魂勾动,做了奇怪的梦。
但梦里那人就是哪吒。
事到临头,敖颜反而不明白了,看着哪吒的眼睛,迷茫道:“哪吒?”
爱的,恨的,怨的,思念的,从来都是一个人,他才是哪吒,哪吒,就是哪吒,从头到尾都是哪吒。
“有个叫北六娘的女子,总爱来我庙里许愿。我听见了。”
哪吒坐在神像背后,听清北三娘每一句声泪俱下的委屈,却无可奈何,莲藕没有知觉,无法感知七情,他没有未来,只有过去,只记得恨。
血肉有知觉,可他感知世界后,不再拘泥于儿女情长,他抛弃她了。他是个犟种,连自己都犟,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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