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东京地区各个项目预选赛基本上就到了首位阶段，排球比篮球提早一周决出最终的代表名额。休息日下午最后一轮训练结束，橘利佳正在洗手池边洗脸的时候，男排的大巴车回了学校。车在一号体育馆旁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脸上没有擦干的水滴下来弄湿了衣服，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顿住的理由是什么，但就是停住了动作。
木兔连蹦带跳最先下了车，看来比赛的结果很理想。
她甩了甩手里的毛巾挂在脖子上，转身走向体育馆，刚踩上台阶便反应迅速单手接住弹出球场的篮球，然后对着难得失手的风间调侃道：“哟呵。”
不出意料，她又被对方砸了第二球。
这次是泽北荣治第一次带队参加公式战，这场东京第三片区代表决定战似乎要比之后的循环赛更有看头。因为无论是桐皇还是枭谷，她们都有着足够打入全国大赛的实力，所以这并不是一场能在赛前就猜到结果的比赛。
决胜循环赛则会在下一周就开始，第二片区的代表圣玛丽女高已经在前一天晋级了，东京地区今年加上举办地名额一共可以有三只队伍参加全国大赛，比去年多了一所学校。但是没有人因此而松一口气，要知道橘利佳带领的这群人，绝不会接受东京第二种子的称号，更别提第三名了。
比赛当天早上，泽北准时在八点上了车，他扶着第一排的座椅看了看所有人，乔安娜和绿间在讨论周六更新的漫画剧情，和平时一样不喜欢早起的风间把队服盖在头上补觉，宫野戴着耳机在看手机，樱庭手托着下巴往向窗外神游，唯一能看出有点紧张的是吉村，她正抚着心口做呼吸练习。
等等，好像少了谁。他抬头扫了一眼后几排，确实少了一个人。
“橘呢？”泽北问宫野。
“队长已经在会场了，”宫野拿下耳机，“她说是想提前热个身？”
“好吧。”泽北皱起眉头，还以为小红毛已经学乖了，没想到又打回原形了。
后撤步将球换手，右脚上前背朝对手，弯曲膝盖压低重心，这个时候再用一个假动作甩开防守，转身立刻出手，橘利佳跳起来，手中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顺利投进一个漂亮的空心球。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手表，队里的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特立独行，只是她一直惦记着桐皇那两个外援，所以才决定在赛前先来一轮假想练习。
她看起来是和“紧张”一类的词毫无关系的人，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橘利佳可能和“害怕”或者“恐惧”也无关，但她明白什么是热爱，也明白什么是在乎，不想输的心谁都有，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说出“我会赢”的勇气，她不是在证明枭谷应该赢，而是在证明她们这群人有能力赢。
提前五分钟进了场馆，她去签到处拿了出入证，顺手又给宫野传了消息。正当她在登记簿上写名字的时后，桐皇的队伍已经先到了。和枭谷白色的队服完全相反，她们穿着一身黑，乌压压一群人走过去，颇有点复仇者的意味。橘放下手中的笔，才准备开口打招呼，桐皇队里那位高了她半头的外国人却故意挑衅似的撞了她的肩膀。橘不满地转过身去，可对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她拿着出入证的挂绳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
桐皇与枭谷这一战的关注度，比前一天曾经两次打进冬季杯决赛的圣玛丽女高的比赛还要高，看台上几乎坐满了人。具备“人来疯”属性的橘利佳当然是比平时更快地进入了状态，谁让她本来就是那种越被关注就越容易发挥出百分百水平的类型呢。
在场上热身的时候，枭谷刚结束最后两轮接力上篮，观众们突然骚动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们可真是来势汹汹啊。”风间把球在手里转了几圈，瞥了一眼对面的篮筐。
超过一米九的外籍队员禁区内起跳空接加双手暴扣，别说高中女篮了，职业比赛大约也见不到几个能顺利灌篮的女选手，观众当然会很兴奋。
橘把球顺手扔进篮筐又向前一步接住，也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半秒钟她举起手对着泽北喊道：“监督！”
被她这一声给惊到了，泽北荣治抬头就感受到她过于热情的视线，于是只好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说：“只能一球。”
“遵命！”她笑着眨了眨眼，接着单手抓住球，另一手给队友们示意让点空间给她，既然对手给了这么大的惊喜，那么不回礼的话可就不太礼貌了。所谓竞技体育，有时候观众的声音倾向于哪一边，胜利女神的曙光也就更有可能照耀在哪一边，这像是一种迷信的传统一样。
灌篮这种事对于橘利佳来说太不现实了，不过她有更擅长的东西——先来个简单的八字运球，接着顺上两个花哨的接球动作，最后用利落的胯下上篮收尾。
球落地，她转身，就像一个正在表演的人。
看到观众们的反应比刚刚还要激动，橘满意地抱着球回到板凳前，裁判提醒比赛还有两分钟就开始了，泽北让队员们都围过来，他弯着腰对大家话：“具体的安排先前都说过了，你们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盯好人，避免禁区冲突，拉出来到外线给风间制造机会，尤其是你，还有你，”他用脖子里的出入证指了一下乔安娜又指了一下橘，“谁拿四犯谁今天跑回学校。”
“放心，”橘踮起脚揽过乔安娜的肩膀，“我会让她们四犯的。”
上场前泽北又偷偷敲了一下橘的额头，小声提醒了最后一句：“禁止单打。”
她没有回话，只是整理了一下发带转过身，面向枭谷的应援坐席，举起带着护腕的右手。
“胜者是……”
“枭谷！”
“枭谷是……”
“冠军！”
在后场站着的风间跟旁边的樱庭说道：“虽然已经看习惯了，但是偶尔还是有点消化不良。”
“不过利佳今天状态很不错呀。”樱庭回道。
“是啊，比平时还要闹腾。”风间俯身拉了拉护膝。
哨声吹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乔安娜起跳慢了半拍，球权归桐皇，对方持球预备穿过橘的防守，两个人一来一回进行两次争抢。吉村及时上来补位，橘便抓住机会成功抢断，她将球换到左手，运球连过两人，接着在三分线位置侧身甩掉还没进入状态的高个子外援，在她扑上来的同时后撤步起跳。
这位状态绝佳的枭谷队长在比赛开始一分钟不到的时候贡献了全场第一个外线远投，外加一次造犯规。
这下不仅是吃了一犯的五号位老外傻了，就连队友们都懵了，按照预定计划刚刚橘应该是突破防守传给风间，因为存在体格差的情况下硬碰硬不合适，所以她们才会想到这样的方式。然而橘却这用第一球来给桐皇一个下马威，她承认这个举动是有点冲动了，但谁让那家伙在签到处撞自己肩膀，这笔账必须得算。
即便泽北知道小红毛不会乱来，但他看着预备罚球的橘心情还是有点复杂，她刚刚的样子就像是十几岁时硬要在赛场上与流川枫单打到底的他。这是他第一次现场看橘在公式战的表现，在这之前泽北只看了去年冬季杯她们的最后一场比赛视频——四分之一决赛橘失掉篮板球，让对方补进了绝杀球。
此刻她一球罚进，一分三十八秒，比分是四比零。
“大明星，回防！”风间拍了一下橘的后背。
立马跑起来的橘对着风间比了一个数字九，接着追上了持球的五号位，风间同时回头和乔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知道她想做什么。和实力相当的球队在第一节将分差拉到九分，在第二节开始时将分差稳定在两位数，对方必然回天无力。
但这不是泽北的计划，风间犹豫了半秒，差一点没接住樱庭的长传。
而接下来更糟糕的是，第一球的下马威顺利起到把桐皇全员惹急了的反作用，她们比预想中更快习惯了橘故意拉快的节奏，毕竟是能单场砍下四十分的选手，橘只能和乔安娜二打一才有办法突破，她看着时间和依旧没变化的分差，抓住机会造了第二个犯规。
“Shit！”
听到了低声的怒骂声，橘一边笑着一边走向罚球线，又是一球罚中，裁判吹哨宣布第一节结束。她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下场，抬头看到泽北监督站在板凳前，表情非常不好。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泽北对着在板凳上坐下的她们说，“我是谁？”
“监督……”风间小声回应道。
“为什么不相信我？”泽北追问。
没有上场的绿间理子把水壶递给橘，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经理宫野，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我觉得这样更好，”橘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保守打法更危险，我们从来不打盯防，也不打反击。”
“所以你们才是永远的八强。”泽北本不想说得如此直接，但是他明白对于这个队伍来说，自己才是外来者，就算他站在监督的位置上，她们也更相信队长，相信她们相处了三年的队友。
“监督，”橘站起来和泽北面对面，“再给我一节的时间。”和桐皇的这场比赛从去年她们因为大雨错过赛点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橘听够了那些枭谷运气真好的说法，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可是大家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前一天泽北在做战术安排的时候，风间就已经注意到，尽管橘一边点着头一边笑，可她心里不见得认同他。而她究竟在想什么，风间多少也都猜得出来。何况刚刚橘的态度很明显，她是在和泽北说：“这是我们的比赛，不是你的比赛。”
说到底，橘根本就没有从野原监督病倒这件事里走出来，她不相信她做出的是错误的选择，更不相信她作为她自己的时候就不能获得胜利。
然而她错了。
风间看出来了，泽北也看出来了，只有橘利佳自己没有看出来，最不想向前走的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三十四分二十一秒，对手盖掉乔安娜的一球，然后以完全想象不到的返场速度瞬间拿下两分，现在的分差不是两位数，甚至不是九分，桐皇反超枭谷，拿到了主动权，节奏倒向了对面。
从这一刻开始，到比赛结束的前一秒，枭谷都在追比分，最终凭借风间超水平的连续得分，她们以九十八比九十六的微小优势，拿到了通往决胜循环赛的门票。
“对不……”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道歉。
“闭嘴，收回去，”风间芽美瞪了她一眼，“我们把赌注押在你身上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句话。”
汗水从额角滑下来，差一点流进眼睛里，橘看了看队友们疲惫的神情，突然蹲下来开始大哭。大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家队长这么丢人了，乔安娜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笑着哄道：“橘队长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队长。”
吉村和樱庭也弯下腰抱着她，风间不情不愿被拉过来，伸手把干净的毛巾盖在她头上，故作嫌弃地说：“又哭了，成天就知道哭。”
泽北荣治一直以为自己对小红毛的每一面都足够了解，今天才知道他看到的原来都只是她希望他看到的。
橘就这样哭了好久，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最后胡乱擦了擦站起身，她急忙看向看台的角落，她在比赛时候看到了，绝对不会看错，那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人是木叶秋纪，他来看她的球赛了。可是这会儿看台上的观众已经差不多都离场了，那个角落也没有人了。
在电车站刷卡过闸时，木叶收到了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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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毛星人→秋纪
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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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瞥了一眼，便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回身跨过闸机往体育馆的方向狂奔，木叶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他只是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她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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