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六月的阳光正好。
寺庙后院中雕刻着木村家墓几字的石碑，有水珠从石碑上滴落流淌，顺着地面蜿蜒到脚下，逐渐浸湿她丧服下摆。
尘归尘，土归土。
王佳一蹲在旁边，掌心抚触一块石板，妈妈也长眠在这个石板下。
妈妈，王佳一回忆她的音容笑貌，但回忆地画面是母亲逐渐被鲜血遮盖的样子。
王佳一不要想！不要想，快想别的，想妈妈笑的样子！
她用力扯出脖子上的挂坠，咔哒一声！母亲明媚的笑容映入眼帘。
急促的呼吸得到缓解，颤抖的手也逐渐恢复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外公，妈妈，下次再来看你们。”
王佳一把外公生前最爱的清酒倒一杯摆在石刻前，舅舅站在碑前，点燃的香烟猛吸两口，吐出的烟圈被忽来的一阵风吹散。
“咳咳。”舅舅被烟呛到，咳嗽几声后弯腰把点燃的烟头也摆在酒杯旁，转身用双手用力的搓搓脸，哑着嗓子说：“走吧。”
“我们走了。老头子，你再也不用躲起来抽烟喝酒，光明正大的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过几年再去找你，在此之前我一定会把你的退休金给花光光！”外婆佝偻着身体，抚摸着墓碑，絮絮叨叨。
王佳一的耳朵很灵敏，上前一步挎着外婆的手臂说：“外婆，我只有你了。”
她感觉鼻头发酸，咧咧嘴唇还想说什么，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亲人的离开。
外婆直起腰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外婆不离开，老头子留下的退休金还有各种保险，以后都是我们两个花用，等暑假我带你去金泽，你妈妈那套京友禅太华丽，能穿的场合也不多，加贺友禅风格就很自然，花色自然有趣……”
外婆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直到坐在车上还要给王佳一各种东西，或是细数自己还有什么能给她。
因为坐在车子后排，王佳一也不知道舅舅和舅妈是什么神情，只能一直说些不需要，用不到的话术。
王佳一拒绝的次数变多，老人家就唉声叹气，还说是不是舅舅和舅妈说什么不好听的，一度弄的场面非常尴尬。
好在车速很快，尴尬的氛围持续的不是很久。
她扶着外婆到卧室躺下，看她熟睡后才离开，走到客厅听到舅舅的询问。
“睡了？”
“嗯，刚刚吃点安神药，现在睡下，这段时间她基本上没有睡好，晚上总是对着外公的照片流眼泪。”王佳一走到舅舅面前，抿抿嘴角说道：“舅舅我从来没想要外婆他们……”
王佳一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打断，“你先坐下，你想说什么舅舅明白，那些东西不值什么，只要你和你外婆好好的就行，舅舅我……”
舅舅拉着她的手臂，眼眶泛红已然说不出话，舅妈这时从楼上下来，侧坐在舅舅身旁抱住他，王佳一见状起身离开。
她回到房间后，瘫软在书桌前，整个人只感到身心俱疲，看着手机上叔叔发的信息，到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复。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舅妈温柔的声音响起，“佳一酱，是我，能聊聊吗？”
王佳一慌忙的擦干眼泪，努力的想让自己不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快走几步走上前给舅妈开门，“快请进。”
“佳一酱，最近很累吧！前几天你差点晕倒的事，我听浩信说过，很抱歉没有好很照顾你。”舅妈弯腰行礼。
王佳一见状赶紧回礼，让舅妈坐下，“没有，是我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是我的疏忽。”舅妈再次道歉，“其实这次舅妈过来是因为你舅舅，他很担心你。”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王佳一一板一眼的行礼。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舅妈说她并不想要外公外婆的任何财物，自己现在只想要好好的陪在外婆身边。
“你外婆如果要给你东西，你安心接受就好。我和你舅舅没有任何意见，那原本有属于你妈妈。”舅妈的声音很平和。
王佳一十分坦诚的说：“我并没有想要外婆的任何东西，我会找机会好好和外婆说，我只想外婆陪伴在她身边。”
“真的和你舅舅说的一摸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
“舅妈我……”她目光与她对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捏成拳，一字一句的说：“我受之有愧，我在外婆这里生活学习，所有的生活费用，外公他们都没有接受过叔叔的汇款，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你这孩子，总是想那么多，太过于在乎别人的想法，会很累。”
“舅妈，你们对我好，我也想要尽我所能对你们好，我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享受的太多。”
看着眼前这个身影，有些单薄的少女，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的情绪，仿佛看到王佳一内心的脆弱与不安，她拉起王佳一双手握住，想要传递给她一些温柔与力量。
“佳一酱这件事就听我们的话，你外婆给你任何东西，都希望你可以欢欢喜喜的收下，她年纪大了，脾气也比较固执，让老人家顺心，开开心心得过日子，这是就是我们做小辈的孝心。”
舅妈的声音传递出的温暖，让她原本绷紧的脊背松垮下来，原本她预想到很多场面，可是都没想到舅妈会对她说让她做个孝顺的小辈，接受长辈的馈赠。
“舅妈。”她回握住对方的双手，思绪有些混乱，她每次都会想到最悲观的结局，总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再坏也不过如此。
如果舅妈来对她说些让她好自为之，或是不要贪心的言论，可能自己会更容易接受，现在这样的反应时她没想到，但是心里好温暖啊！
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谢谢你。”
“傻孩子。”她默默地做到王佳一的身边抱住她。
晚风吹动窗边的纱帘浮动，暮色将至。
“嘭——”
房门被大力推开，“妈妈，我饿！”
房间里的两个拥抱的人被吓一跳，舅妈跳起来就要拧表弟的耳朵，“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还有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这是姐姐的房间，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妈妈你轻点，疼啊！我敲门了，真的敲了！”小表弟没有没有躲掉自己妈妈两指禅，垫着脚尖顺着母亲指尖力度方向。
小表弟可怜巴巴的祈求般望着王佳一，“姐姐！救我！”
在王佳一解救下，小表弟许诺以后不管有没有敲门，都不会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别人的房间，尤其是女孩子的房间，舅妈这才轻飘飘得松开手指放过他。
晚餐是在表弟两只耳朵大小不一的强烈对比下吃完，看见外婆时小家伙还想卖惨，被自己妈妈一个眼神压制下去。
直到夜深人静，王佳一才有时间坐在书桌前回复叔叔的信息，她决定要留在霓虹。
等好几天都没有收到叔叔的回复，王佳一有些焦虑，打电话过去，叔叔他也没有正面答复。
叔叔一直说他要再想想或是有机会见面再说，她已经感受到叔叔想要拒绝，之所以没有直说估计还没有想好理由。
生活逐渐恢复正轨，王佳一校园生活波澜不惊，但是高三面临升学压力，大部分高三生基本上都退部，不过有些体育社团的高三生没有，比如及川彻他们，依旧努力训练备战春高预选赛。
月曜日，周一，青城排球部休息日，王佳一也不用去补习班，两人难得一起放学。
走出校门后，来到市中心。
这里人潮汹涌，两人并肩而行，及川彻将手环绕在她腰间，拉进两人的距离，她笑容灿烂，不由自主的往他身边靠近。
两人走进常去的咖啡店，推开故意做旧的木质门，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叮铃作响，一股咖啡豆的香醇味道扑面而来。
王佳一熟门熟路的走到靠窗的卡座，他走向柜台点单，在等待的时间小方桌上的一半位置已经铺满书本。
当她再次抬头时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色围裙的店员就拖着托盘走来，“小姐，这是你们的咖啡。”
“刚刚点餐的那个人呢？”王佳一接过咖啡，转头疑惑的看着店员。
“他好像出门接电话了。”
店员放下手中的咖啡，骨瓷杯和桌面轻轻碰撞，混着焦糖色的奶沫在杯中轻轻颤动，王佳一盯着有些走形的咖啡拉花一动不动。
她的思绪沉浸在过去，爸爸咳出的血沫好像也是这样颤动。
“嗨！”一只在她眼前晃动，“你怎么对着咖啡都能发呆？是不是升学压力太大了。”
“哦，刚刚走神了。”王佳一好似梦中醒来，有瞬间的晃神，转过头看硬是要和自己挤在一边的人，“你坐对面，有点挤。”
“我不！我就要和你坐一起。”
“你坐这边怎么拍照呀？我还想着要给好看的彻君拍几张帅气的照片。”王佳一笑着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晃。
及川彻没有动，只是伸手环抱住她，抽走她的手机，熟门熟路的打开手机照相功能递给她，“那你拍，现在这个角度就很好。”
“你坐过去，我给你找个角度。”
“我们拍个合照。”
王佳一点头同意，对着前置摄像头整理鬓角碎发，“你手比较长，你拿着。”
“是吗？我手很长吗？你这是夸我对吧！”及川彻原本随意搭在桌子上的手臂，立刻伸展开。
“是的！是的！你不仅手长，腿也长，还是一个超级大池面。”王佳一已经习惯，探身勾回自己的手机，嘴上还一连串恭维话术。
“你再往我这边靠近点。”及川彻听得眉开眼笑，再次接过手机低头看她，下颌接近她蓬松的发顶，鼻尖痒痒的，香香的。
“你举太高！”王佳一拉着他手，不停地调整角度，她抱怨着向后仰，后脑勺却稳稳的枕在他的环绕的臂弯，“阿彻你头低一点，这样都拍不到你整张脸。”
他突然低头温热的吐息声突然靠近，王佳一连忙闭上双眼，睫毛飞速的扑动。
“哈哈！你以为我要亲你吗？”及川彻语带笑意。
“我是被迷眼。”她有些尴尬的抬头睁眼，想让自己话有可信度，还略显做作地疯狂眨眼。
“在咖啡馆里被迷眼睛？”及川彻环顾四周，暖色的灯光下交错的桌椅，店内客人也不多，吧台飘出轻柔的音乐，门窗紧闭，安静，惬意。
及川彻转头看到面颊飘红的她，原本逗逗她的话，到嘴边也变成，“嗯，我相信。”
“都怪你耽误时间，拍照啦！记得头低点。”
王佳一转头扶着他的手臂高举手机，佯装生气的摸样，转头看向镜头却是笑颜如花。
当手机倒计时提示音响起时，原本下巴地灾她颈窝的及川彻，突然转过头咬住她的脸颊。
“啊！”王佳一瞪大的双眼，捂着脸。
及川彻检查照片，记录下她的变脸，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孔瞬间睁大双眼的吃惊摸样。
“很可爱啊！”
王佳一夺过手机，把定格照房子他鼻梁的位置，“你管这叫可爱？”
“别删！传给我。”
“不要，真好丑。”
“我们都没几张合照，你看她动起来还是很可爱。”
“好吧，不要给别人看。”
在咖啡厅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聊天，翻看各自手机相册，翻到对方的丑照吵闹让对方删除。
暮色降临，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人行道上，享受难得属于两人的时光。
和及川彻道别后，指尖还残留他的体温，手指握住门把手时，面前铁门开合的刹那，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乡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这就是你要留在霓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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