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生童子不辨东西地走着。
他抬手揉眼,眼却是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走了一会,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一座军营又一座军营从眼前掠过,远远落到了身后。身后有一些正在校场上操练的魔兵,口令声顿挫有力,号角声此起彼伏,刀枪挥舞时呜呜作响,竟有了排山倒海之势。那山一般海一般的呼喝声朝他扑来,好似要把他卷走、淹没。
赦生童子揉脸,吐气,呼吸渐缓,心脏却依旧跳得很快。
扑通,扑通。
他继续走,突然眼前一黑,鼻子一疼,竟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毫不客气地揪住了他。
“小鬼,魂不守舍的!”
“……”
看到螣邪郎的那一瞬间,赦生童子竟有一种想要抱住他,用力踢打、大声哭嚎的冲动,好像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把心中的委屈与羞耻痛痛快快地发泄干净。当然,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八岁时就不可能了。
赦生童子看着螣邪郎,眉毛蹙起,皱了皱鼻,表情很严肃很认真。
螣邪郎却一眼看到了他严肃背后的真相:“怎么了?后娘说你了?魔刺儿那小子给你找不痛快了?委屈巴巴的。”
赦生童子不说话,表情更严肃了。
螣邪郎只好继续猜:“是元祸?是蟠凶?是吞佛那厮?……”
赦生童子一字字道:“都不是,我没受委屈。”
螣邪郎挑了挑眉,伸手掐他的腮帮子:“别装假,你看上去就快哭出来了。”
赦生童子说:“我……”
“请你吃羊肉炖莼菜,怎么样?”螣邪郎松开了手,不再过问赦生童子的心事,“打胜仗后才有的口福喔!吃了之后就不许露出这副表情来了。”
羊肉盛在一个大锅里,灰褐色,飘着一股膻味。螣邪郎一筷子下去,肉顿时像豆腐一样破了两个洞,汤汁从洞里漫了出来。赦生童子拿起小勺一舀,送到唇边。羊汤的滋味又鲜又腥,拌了苦境产出的草果,又有一股刺舌头的辛辣感。羊肉弹而清爽,口感绵密娇嫩。裹着醇香的汤汁,吸得舌尖一阵阵疼。
他吃着喝着,十分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
赦生童子捏着筷子,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酝酿一会,才缓缓说道:“螣邪郎,你有没有考虑过……”
“叫兄长。”螣邪郎一边往自己碗里放辣椒酱,一边说。
“……成家。”
螣邪郎停下了动作。
他瞪大眼,看赦生童子。
赦生童子转过脸,他不确定自己的脸是否红了,他打定主意,如果是的话,就说是吃羊肉吃的。
螣邪郎心虚地笑了笑:“小鬼,问这个干嘛?”
赦生童子说:“好奇。”
“成家这事……”螣邪郎老神在在地倒完了一整罐辣椒酱,沉吟道:“兄长我想得不多。”
“不多意味着有,而不是无。”赦生童子迅速抓住了重点。
螣邪郎吃了一口红涩涩的羊肉汤饭,五官瞬间皱成一团,吸着气说:“人族未灭,何以为家?小弟,我们的心应该放在正事上面!想想一心为国的魔君,想想不计个人得失的代理魔君,想想宵衣旰食的后娘……唏,她成家了,不算。”
赦生童子不说话,只是看他,目光灼灼,似乎可以穿透皮肉,扎进骨头。
螣邪郎说:“这么看我干嘛?”
赦生童子动了动唇,顿了一下,说:“没什么。”
直到赦生童子走后,一向敏锐的螣邪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不对。
问起这个,难道是……
他又觉得自己的想象太过离谱。吉士有意,嬿婉求之,怎么看,都是他这样的大人才会有的人生经历。小鬼怎么会懂?说起这个来,他遇见的那个女子,风流幽默,抓摸不透,就算戴了一副丑得要死的面具,也还是……可爱!
跟她成家?她只会嫌你困住了她。
这种事想想就行。
*
下午,赦生童子在校场练兵。
阳光刺辣辣射着,射得人前胸后背直冒热汗,脑袋烫得可以煎鸡蛋。赦生童子放下戟,拿起水囊,灌了一口,刹那间,清灵冰透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像落到了冰窖里——冰窖外面是十二时辰不熄的巨型火炉。
他把半瘪的水囊收在腰间。
前面是宿舍区,红砖砌成的房子如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盒子,把两边地塞得严严实实。中间是通路,铺着细沙,上面还有未干的水痕。几株樟树苗东歪西倒,叶子皱得像被锅铲炒过一通。
赦生童子想了想,走过去,浇水。
水淅沥沥落着。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味不是肉香,不是血香,不是铁香,是花苞儿甜丝丝的香,清透得没有一丝腻味。可魔界怎么会有这样的香气?魔界有树,树不结果,魔界有草,草不开花。结果的树和开花的草,只有道境这样的人族居住地才有。
凡是从道境缴获来的,哪怕一根毛也要充公。
满是疑惑的赦生童子循着香味走去。
他走了一会,绕到一条长满青苔、淌着污水的小路上,手抓住凸出的砖块,一翻,翻上了围墙,弯腰一跃,稳稳落到地上。花香浓郁,近在眼前,在一个魔兵的手中。
那魔兵穿着中等军官的衣服,目瞪口呆,手里的鲜花扑扑掉了一地。
他迅速清醒过来。
赦生童子还没说话,他已行起军礼来了。
行军礼的时候,眼睛盯着滚了一地的鲜花,情不自禁地弯腰去捡,捡到一半,又突然醒转,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未办,于是捏着两朵红艳艳的花儿又赶忙行礼……
赦生童子止住了魔兵的动作。
他说:“这些都是你的?”
魔兵张了张嘴,没吐出声音。
魔界军法森严,等级分明,上级指挥下级如臂指使。哪怕是在战争之外的时候,也依旧不允许有任何擅离职守、徇私枉法的事发生。
私藏应该充公的敌国物资,是犯法的行为。
哪怕是一朵花、一根毛。
幸好,他反应得很快,稳住神态,朗声答道:“报告先锋,不是!”
如果撒谎蒙混,罪加一等。
赦生童子说:“可它在你的手里。”
魔兵鼻尖冒汗,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小了下去:“在我的手里,也不意味着是我的,我只是……只是一个送快递的,要把这些花送给……”他声音愈发小,“送给魔君。”
赦生童子说:“送给谁?”
“……送给魔君。这花是药草,能缓解疲劳,怯除肝火,清心明目……”
赦生童子叹气,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去领罪吧,凤仙花全部充公。”顿了一下,又说:“还有,凤仙花不能缓解疲劳,只能染指甲。”
魔兵瞪大眼,快要哭了:“我马上去领罪,但花能不能……不充公?”
赦生童子不禁奇了:“你要它何用?”
难道这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魔兵也想染上一手红艳艳的指甲?
魔兵支支吾吾,绿眼珠子四处乱瞟,半天也没蹦出几个字来,最后,牙一咬,心一横,赤着脸,不要命般地说道:“……送相好!”
赦生童子说:“啊。”
魔界的妇女,没有染指甲的习惯。
隐藏cp:螣邪郎x姥无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