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终结了一个王朝。
但她们并没能结束这个乱世。
是的,乱世。
战火、烽烟、流离失所的穷人,哀嚎的伤者、一声呜咽也发不出口的饿殍还有…这个正在崩塌的社会秩序。
朽烂的王朝轰然倒下时,扬起的尘灰就足以淹没这个世界。
起义的底层、投机的中层、站队的上层,构成了逐鹿天下的主群体。
义军、乡勇、边军、禁军,无数人的血肉被无情地投进战场,然后成为这个可怕磨盘的原料,绞出涂炭的大地、流血的大地、腐臭的大地。
总是着着一身黑衣的杜默也曾流着眼泪跟寒一起喝酒,她痛苦地长啸,然后在寒的怀中呢喃:“这是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没能做到…是不是因为我…”
这时,寒的语调就会很温柔,温柔得不像是寒。她会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语调坚定地告诉她:“你没有做错。”
出生微寒,在昏聩的皇帝和腐朽的朝廷压迫下举起反旗的人,永远不会有错。
反抗暴行的人无罪。
杜默则会紧紧拽着寒的衣裳,趁着夜色,将自己的眼泪在寒这里流完。
醒来之后,她就又是那个手握几万军队,要带着麾下的士卒们在这个乱世里挣命的一方军阀了。
寒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君太过心软。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寒的心太硬了。
怎么会有人,因为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就会愧疚难安呢?
怎么会有人,将这个天下,都视为自己的责任呢?
怎么会有人,会将那么多没奈何之事,都视作自己的过错呢?
寒有时会很想去试着改变她的想法,但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杜默是这样的一个杜默,她才会这么坚定地追随着她啊。
明月既然以苦痛而高悬,那么,寒会选择虔诚地接受月光的清辉,而不会消弭使其高悬的苦痛。
这或许自私,但寒就是这么自私地爱着杜默,欣赏着那颗因为内疚和怜悯,而愈发皎洁美丽的心灵。
直到寒发现杜默开始自残。
她的手腕上,开始愈来愈多地出现交错的伤痕。
寒很生气,也很难过,她捧着杜默的手腕,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这样。
杜默只是苍白着脸色,笑了笑:“我没有真的想要自杀,”她的眼睛看着寒,又好像看着遥远的虚空,“我是一个将领,我还有我的士卒们。”
在那之后,寒把自己编进了杜默的亲兵团,时隔多年,她们又一次并肩作战。
——果然,杜默悍不畏死的名声不是虚的。
她早已将生死放下了。
杜默确实没有主动寻死,她只是,很享受濒死的感觉。
人在和死亡擦肩而过时,会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感觉给了她一种可以超脱世外的错觉。
在濒死中,她短暂地逃避了这个世界。
寒有时会感到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她恨很多人:虚与委蛇的豪强、阳奉阴违的文人、偷奸耍滑的商人、还有南下的异族…她恨着他们,恨他们让杜默更加痛苦,恨他们身为强势的一方却要拖着这个世道一起发烂,恨他们的为富不仁、恨他们的残忍冷血、恨他们的目下无尘。
他们在这个社会造成了太多悲剧惨剧,而这些悲剧惨剧则让杜默更加痛苦。
她有时,也在恨自己。
寒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她能做到的远比现在要多。
她潜意识会觉得自己拥有很强的力量,但是她忘记了如何使用。
寒知道这种直觉很可笑,这直觉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可她就是恨,恨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可悲的幻想,又恨自己现实中达不到这样可悲的幻想。
寒开始祈求上苍,而上苍不予回应让她绝望后,她开始诅咒上苍。
若是上天真有灵,为什么要让这样美好的心灵终日浸泡在泪水和苦痛之中,为什么要让这延绵不绝的战火半个世纪不休?
寒开始痛恨这个世界,痛恨上苍。
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太太了。
寒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结束这一生——她不年轻了,无情的光阴盗走了她的青春和精力,而在自己的这个年岁,死亡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变化来自一场兵变。
是的,寒不年轻了,杜默更不年轻了,她比寒还要年长几岁。
悲悯和苦痛煎熬着她的心,寒只是一头灰发,杜默已经白发苍苍了。
可是她们的士兵们还很年轻。
老兵们或是死去、或是退伍,而乱世中,永远有年轻人为了一口饭选择来军中挣命。
杜默指定了一个继承人,将她收为自己的养女,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这支军队的忠诚,但是,她的养女、她的继承人在战争中去世了。
先于杜默。
军队是一个很容易滋生野心家的群体。
有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一群——他们并不愿意等着这个年老体衰的女人在年轻人中选出一个未来的首领。
兵变于是就这么发生了。
杜默的军队抛弃了他们的主帅,她被她的士兵们背叛了。
杜默只是默然,然后慢慢道:又有…又有很多人,因为我而死了。
说完,杜默就走进了她在深山的房屋——这是他们对她最后的一点仁慈,或者敬意。
晚饭时,寒去喊杜默吃饭。
好几声了,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
寒猛地推开门,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杜默自杀了。
寒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为她收敛尸体,将她埋葬,又为她立下墓碑。
寒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她总觉得杜默没有离开——是的,这或许又是她的幻觉,就像是她年轻时以为自己有很强的力量那样的幻觉。
她那时会痛恨自己的幻觉,但她现在却愿意沉浸在这个杜默没有离开的幻觉之中。
杜默只给她留下了一件遗物:一个灰扑扑的小珠子。
寒带着这颗珠子,像往常一样地生活,孤独地在这座山中打柴、做饭、渍麻、缝衣。
这是一座偏僻而贫瘠的山,不会有战火烧进来,除了山中的几只黑鸦,也鲜少有活物打扰。
她吃着简陋的饭,穿着粗糙的衣,常常有冻饿的风险。
但她依然活着。
一个夜晚,寒捧着这个珠子,突然就泣不成声。
杜默去世后,她一直没有哭,但是在这个夜晚,在她梦见了杜默,在她知道杜默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她哭了。
杜默、杜默,渡魔。
她是人间的凡人杜默,也是魔界的君主渡魔。
杜默在梦中告诉了她很多很多,关于她是谁,关于她为什么来到人间,关于她…她的自杀。
她看到了寒是如何在她离开后生活的,于是她最后的一点牵绊也放下了。
寒想要抓住她的手,杜默的身体却在寒触及她的那一刻消散了。
寒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知道杜默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灵魂已经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三界之中。
寒擦干眼泪,攥紧了那颗灰扑扑的小珠子。
我会为你复仇的,寒在心里说,我也会完成你未尽的梦想,去改变这个世界。
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是流民中长大的弃婴寒,也是被鎏冰仙人送下凡的神女寒。
但她现在,选择成为魔后寒。
老天啊,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作者留评吗?
[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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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弹剑作歌奏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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