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倦之进鬼域时是日暮，出来时已经是清晨。
他和凤十五离开山林，进了附近的县城，找牙人租了座一进一出的小院子，将就住下。
屋子收拾妥当后，萧倦之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寝衣，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鬼域本身就不是活人能去的，虽说他呆的时间不算长，但到底也是不小的负担。
宽大的床被凤十五收拾得十分舒适，铺了三张褥子，熏了安神又好闻的熏香，让他的主人陷在柔软被窝里睡得舒舒服服。
萧倦之睡饱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屋里没有点灯，不过外头是晴夜，七月十六的月亮圆且明亮，即使是在室内，也不难看清周围的东西。
被窝实在太过舒服，萧倦之睡醒了也不太想起，在床上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赖着。
伸完懒腰他又翻了个身，这才发现凤十五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此时正规矩端庄地坐在椅子上。
“咦？”萧倦之撑起身来，披散的长发被睡得有些乱，让他看上去格外毛茸茸，“有进步啊，凤十五。”
作为使役，凤十五以前都是笔直站在角落里待命的，这次居然会自己往椅子里坐了。
萧倦之随手打出两道火卦把灯点上，掀开被子下了床，踩着紫檀木屐慢吞吞往外走。
凤十五拿着长袍上前要给他披上，萧倦之抬手挡了回去。
“又不冷，披什么衣服？”刚说完，萧倦之又顿了顿，讶异地侧头看向他的使役，“你居然会觉得我冷？”
这进步大了去了，看样子残魂苏醒指日可待。
凤十五仍是双目紧闭，毫无情绪波动，与往常机械木然的模样并无差别，被拒绝了便把外袍收回，安静地跟在主人身边。
萧倦之看了凤十五一会儿，轻轻笑了笑，没再对他过分关注，随便拢了一下散开的衣襟，走出卧室。
这座小院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琼花树，明明已经七月中旬了，仍开了半树的花。
萧倦之也是因为这棵树，才租下这座院子。
此时他外衫也懒得披，就这样穿着松垮垮的深紫色单衣走到树下，把庭灯点亮，又把自己的魂灯挂树枝上照明，最后从凤十五身上的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超大的食盒、从鬼域带出来的状元红，往树下石桌上一摆，便开始吃夜宵。
食盒里装着他路过各个地方时顺手买的美食，从储物袋里拿出来时，依然和刚出锅一样热气腾腾。
灯灵寒栖从挂在树上的魂灯里飞出来，扑棱着翅膀，在摆得满满当当的石桌上勉强找到地方落脚，嘎嘎地叫：“这肉夹馍你还没吃腻呢？”
“没腻，好吃。”萧倦之左手拿着肉夹馍，右手端起酒碗，喝了口状元红。
酒刚一入口，他便忍不住皱起眉，好半晌才道：“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算了，还是带回去给太微君喝吧。”
嘀咕完，萧倦之便让凤十五把酒坛重新封上收好。
酒碗里的也不好浪费，他思考了一下，往碗里扔了两颗青梅，凑合喝。
灯灵不需要吃东西，也吃不了东西，无聊地舒展了一下翅膀，绕着凤十五飞两圈，两只黑豆眼警惕地观察他。
凤十五安静地闭着眼，站在主人身侧，毫无反应。
灯灵哼了一声，扭头飞回魂灯里。
没了嘎嘎乱叫的灯灵，院子安静下来。
萧倦之独自吃着满桌美食，偶尔喝两口酒，一个人也吃得有滋有味，完全不觉得孤单。
吃饱喝足了，残羹剩饭一收，从储物袋里拿出躺椅往树下一摆，萧倦之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七月中旬的晚风很凉快，吹得枝叶沙沙摇晃，花瓣也被摇落。
萧倦之垂在躺椅边缘的衣袂上落了几片花瓣，他看着凤十五伸手给他拍掉花瓣，忽然伸手抓住凤十五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过来。”
凤十五顺着他的力道坐在躺椅边缘，微微垂首，一缕发丝和碧绿丝带垂在肩头，冷冽俊美的脸被柔和灯光一笼，也显得有些温顺起来。
“看来翠娘他们的鬼气让你学会了不少东西啊，”萧倦之轻声笑道，因为喝了一碗酒，他脸颊和眼尾都泛红，双眼也比往常更加波光粼粼，笑起来像一只被养得很好的小乖狐狸，“你还学会了什么。”
凤十五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倾身过去。
萧倦之好整以暇地等着，眼看凤十五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来了，赶紧抬起手挡住。
凤十五停了下来，嘴唇贴着萧倦之微冷的手指，依然双目紧闭，没有表情，但又似乎在困惑主人为什么阻止自己。
“你……”萧倦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笑叹一声，“使役不可以亲主人的嘴。”
凤十五一动不动。
“总之，不要什么东西都跟着学，虽然我带你进鬼域就是为了修补你的魂魄，让你重拾七情六欲，学会喜怒哀乐，但是……你也不要什么都跟着那些鬼学。”
萧倦之轻声说着，又小声嘀咕怎么凤十五吸收的是书生的鬼气，书生虽然人品也不错，但他还是更希望凤十五吸收的是翠娘的鬼气，煞气重点才好。
酒意有点上涌，萧倦之觉得脑子有点昏沉，抬眸看着依然离自己很近的凤十五，挡在他唇前的手指往上移了移，移到覆着双目的轻纱上，指尖隔着轻纱轻轻摸了那双依然紧闭的眼睛。
“怎么还没睁眼呢？”萧倦之的嗓音轻而温柔，“你要是能睁开眼睛就好了……”
——睁开眼，就意味着使役有了自我意识，意味着凤十五的残魂真正苏醒。
这种事情也急不来，萧倦之叹完，手便垂了下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他呼吸变得平缓绵长时，凤十五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像挣扎着破茧的蝶翅。
片刻后，轻纱下的双眼缓缓睁开，凝视着沉睡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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