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张佳乐的直播间里便多了位不是房管的铁粉。
常年顶着等级不高不低的粉丝灯牌挂在贵宾席上，每逢张佳乐开播必定捧场并刷一个飞机飞过，之后便一言不发地挂在他的直播间里，很少说话。
一开始铁粉人还没那么多的时候张佳乐还会和她互动，时间久了以后他还真就摸到了这个叫【寒时未满】的老板的活动规律——如果是夏休期冬休期他白天开播，那么老板肯定只是手机摸鱼关闭声音在挂时长；晚上开播的话老板一般都会开着声音在忙些工作上的事，听到张佳乐试图跟她互动她也会给予反馈，只是每次都会跟发条生锈了的人偶似的，过上半分钟才会在右侧弹幕上慢悠悠地回复。
“哎，老板，你为什么不整一个号呀？”这是张佳乐最常问到她的话。
“没时间。”寒时未满的回复也是大同小异，有时后头带上表情包就是当天工作不忙心情还好；就光秃秃三个字的话那张佳乐就得考虑是不是别去踩她雷区，铁定是加班加到精神蘑菇了。
彼时的张佳乐还是个还没满二十的精神小伙，没上街去拔人气门芯子都算他有素质。在直播的时候还没那么多顾忌，想到啥说啥，有时候还会因为游戏里散排到的竞技场队友操作太骚而被气笑——不过他有个偏好是问候对方大爷而不是人家妈妈，且常常对喷不过网游玩家而只能自己气鼓鼓地闭麦再气鼓鼓地撂倒对方，倒是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的小姐姐粉丝。
可惜战队名气上去了粉丝多了也就会有事端，有人在张佳乐的直播间挑事的时候寒时未满由于不是房管只能跟人舌战，出口成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她能在三分钟内扯出一篇绕过弹幕审核还骂人不带脏字的“骂人赋”来，且通常直指男性痛点：“短、快、软”。
围观全程的张佳乐：_(:з」∠)_求上帝也赐我这样一张嘴吧！
但是后来人更多了、尤其是在第三赛季百花冲进总决赛的时候，寒时未满的存在感便渐渐减弱了下去。
她不再是开播后第一个冲进他直播间的观众，也不会存在感十足地到场就刷个飞机提醒他“姐到了姐来了”；而是不慌不忙地在张佳乐开播到一半或者即将下播的时候才姗姗来迟，送完飞机后偶尔挂着或挥挥衣袖就走了。
张佳乐是念旧且长情的人，但再念旧的人记忆力也不会那么好，好到可以记住每一个光临直播间的贵宾ID；且直播又不是他的主业，比赛才是。
第三赛季的夏休期，张佳乐某次脑抽凌晨三点开播，开着百花缭乱跑去西部荒漠地图挂机看落日。空荡荡的直播间里二十分钟都没有动静，第二十一分钟的时候，贵宾席上出现了寒时未满的名字。
寒时未满安静挂机，张佳乐本以为她又是在刷时长和亲密度便没有找她互动；一直相安无事地到了凌晨四点时，张佳乐操纵百花缭乱到了西部荒漠地图边缘的一条废弃城镇小街，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右侧弹幕栏上忽地跳出了寒时未满的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老板，你怎么不睡觉啊？我记得明天不对是今天，你还要上班的吧？”张佳乐有些诧异。
“睡不着。”寒时未满睁眼说瞎话。
“那可不行，熬夜可是美容的大敌啊老板。”张佳乐笑笑，虽然用着银魂的梗却没有银时那般欠揍的语气，往常跳脱的人现在笑意淡淡，怎么听都带着股怅惘。
“没关系。”寒时未满的话后头跟了个抽烟的表情包，“在脑内复盘总决赛吗？”
张佳乐嘴硬：“也没有……只是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要是能拦住气冲云水……”
“团队赛十八分三十二秒吗？叶秋的圆舞棍后气冲云水接的那个地雷震？”寒时未满问道，“那时候换谁来都拦不住的，躲过了地雷震还有气贯长虹，你必定会被连控到死。更别提却邪的高伤，即便圆舞棍有收棍僵直，无视受身的判定和超180度的伤害加成也足够刷掉你5.8%的血。”
张佳乐却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惊诧了：“老板……你分析得挺好的呀？以前玩荣耀的时候是竞技场的网游高手吗？”
寒时未满沉默了会，才慢慢回复道：“我是事后诸葛亮。你们这场总决赛团队赛在论坛上都不知道被人扒了几遍了，逐帧分析还能不说得头头是道吗？”
“但是，”张佳乐狐疑，“你怎么推算出来一叶之秋的那记圆舞棍，用却邪的话能打掉我5.8%的血？你是数据分析师？”
“……”寒时未满在公屏上打了六个点。
“天天处理表格，我当然对数据敏感。”寒时未满发了个“呵呵”的表情包，“可惜百花的是牧师不是守护天使，不然那时候开净化再开守护美德，说不定能保下你。”
“也不对。”张佳乐原本想说些什么，就见寒时未满在公屏上自顾自地分析道，“叶秋吴雪峰已经把你和团队撕开来了，别说是穿着板甲的守护天使了，哪怕牧师扔了十字架也赶不过来，更何况开专注需要吟唱。”
张佳乐叹气：“一叶之秋加上气冲云水……真是棘手的对手啊。”
“好消息是吴雪峰和其他嘉世成员大部分都已经退役了。”寒时未满打字，“光叶秋一个人，撑不起团队赛。”
“这怎么说得好像我们在趁人之危一样……”张佳乐无语。
“但是联盟职业比赛总不可能总是这点人来来回回打呀。”寒时未满回复，“你和孙哲平的打法，真不打算变变模式？我觉得叶秋说得挺有道理的，一种打法打个几十次，很容易被人看穿固定攻击模式的。”
“老板，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粉丝啊？”张佳乐问。
寒时未满无言，似在斟酌回复：“……我是啊，但叶秋说得也是实话不是吗？”
张佳乐叹气：“但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老板。”
“试试呗。”寒时未满在话语最后带了个眯眼笑的表情。
张佳乐也跟着笑了：“也对，那就试试，反正不会掉块肉。”他忽地又叹息，“可是装备跟不上也是事实，一叶之秋那银武却邪真的是……邪性。要是小花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的。”
原本侃侃而谈的寒时未满没有接茬，安静下来。
张佳乐却似半夜好不容易抓到个人倾诉，打开了话匣子：“老板啊你不知道，现在网游里都抓不到好的装备编辑器设计师。我身上六件银装，三件属性只比橙装好一点；猎寻也只打出了个模子，还没刷出特殊词条——但是小花做的银装，可是有两条特殊词条的，不比那些专业的银装设计师做出来的差呢。”
等了半天，寒时未满才干涩地回复：“她是有一位好老师吧。”
“小花哪有什么老师，他是自学成才。”张佳乐却不以为然，“小花超厉害的，什么都会，可惜就是不会指挥，手法也不行，唉。”
寒时未满发了个笑脸表情：“和你们这群职业大神比起来，谁的手法都上不了台面的。”
张佳乐嘿嘿笑了两声算是应了她的奉承，又叹息：“可是小花怎么就不声不响地A了呢？这都快两年了还没回来，我和大孙还忘记交代公会会长别踢掉他的号，结果真被踢了。”
“是吗？”寒时未满的回复颇为漫不经心，哪怕是沉浸在回忆里的张佳乐都能看出她有点神思不属，“估计是活跃度不够吧，大公会以此踢人很正常啊。”
“可他是我的好亲友啊。”张佳乐鼓鼓脸颊，语气染着些许黯然，“说好的好兄弟一起走呢？怎么他就单飞了？还不肯飞回来。”
这次寒时未满的回复倒是很快刷在公屏上，但显然她抓的重点不一致：“‘兄弟’？”
“啊？”张佳乐愣了愣，苦笑着解释，“小花是二区的散人拾荒者浮花易逝啦，从来没开过麦，我和大孙一直默认他是汉子的。”
“……”寒时未满发表了六点感想。
“也对。”她又发了个笑脸过来，“我们也是一律默认不开麦的为姐妹的。”
“网游就是这点好，也是这点不好。”张佳乐感慨，“输了死了可以从头来，有无数次的机会。但碰到的人吧……鬼知道网线对面是人是狗哦。”
寒时未满的回复依旧是慢半拍的，却让张佳乐看着无言加揪心：“也是，所以网游里的事情，还是别当真的好。本来就是一块虚拟的浮木，长不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后来很多次回想起这次凌晨的直播间对话，张佳乐都很想狠狠甩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她从来没问过“小花”是谁啊。
飞走的鸟儿悄无声息飞了回来停在他肩头同他细语，但她淋了雨又蓬乱了羽毛，穿过雨打枝林后灰头土脸的，她没有说，张佳乐也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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