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桃子给林黛玉的时候,蔡文姬其实就知道了要迁都长安的消息。
比起远离权力中枢的贾赦和贾政等人,蔡邕自然知道的早多了。
董卓亲自告诉他这个决定,还细心的为他规划好路上所需要的一切。
董卓安排了张辽护送蔡家人,吕布这次要留下来保护自己。
关东诸侯们在逼近,他需要吕布这个勇将。
蔡家刚刚在董卓所赐的宅邸铺设好了一应生活用品,眼下又要重新打包起来。
蔡邕小心地将他的书简一卷卷做好标记,用布帛包了,再放入木箱内。
文姬也跪坐在父亲对面,她动作轻柔灵巧,将一个个包裹着艾草、花椒、茱萸等物的锦囊塞入箱内。
竹简易遭虫蛀,需得时时小心防范。
雒阳到长安,乘着马车,快也得□□日的功夫,外头天气又不好,这些书简更需要小心看顾。
蔡邕一面照顾着眼前的书,一面还在唉声叹气,心疼他白白送给袁家的那一车书。
文姬看了只觉得好笑:“等以后父亲再去要回来就是了,难道叔父还会扣着不还给您吗?”
蔡邕的舅父袁滂近年已经过世了,家中有一子袁涣,论起来是蔡邕的表兄弟,文姬的表叔父。
蔡邕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说了送给他们,岂能背信?”
当时蔡邕为了说服吕布借出符节,心想送书要比借书重要得多,因此便对众人讲得都是送书,就连对自己的车夫也是。
他还嘱咐车夫:“若是曹公子在抵达袁家前离开,就不必告知袁家这件事。”
蔡邕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袁家,他不能要求曹操也这么做。
况且曹操的到来也会给袁家带来麻烦,万一被董卓的人发现,家族都有覆灭的风险。
既然袁家不知道曹操之事,想来袁涣会很奇怪自己的表兄为何突然这么好心送自己一车书吧。
这时候的书籍十分珍贵,尤其是那些珍品孤本,可谓是价值连城。
即使对袁蔡这样的家族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平常都不会轻易借人,更别说送人了。
然而文姬知道父亲是这样的性子,他说出去的话是不愿意收回的。
文姬便对父亲说:“这些书父亲但凡读过的,一定记得内容,不如我们将它们慢慢再默写下来。”
文姬与父亲都一样雅好读书,一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能够跟父亲一起默写书籍,这也是文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了,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这纷乱的朝局,沸腾的天下。
谁知蔡邕却又重重叹了口气。
文姬不解,忙问父亲怎么了。
蔡邕从一方玉镇纸下拿出一封书信,放在女儿面前:“我之前给卫家写信,他们已经同意派人到弘农郡来接你。事情办得这样仓促,我实在觉得对不起你,然而眼下的形势,也只有变通一下了。河东卫氏在当地也算显赫,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好你。”
河东卫家的卫仲道是蔡文姬之前就定好亲的对象。
卫家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后代,在当地也是豪族。
文姬并非不想嫁人,然而她听父亲的口气,总觉得太悲观了:“父亲,女儿在您身边也是一样的,您何必急着将我送走呢。”
蔡邕摇了摇头:“董卓能够干出将百万雒阳人口迁到长安的事情,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呢。这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冻毙荒野。况且又有关东诸侯步步紧逼,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一场浩劫。”
战争不是儿戏。
战火一开,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被董卓看得死死的,作为装点他政绩的宝珠,不会放他离开。
如此他只能缺席自己女儿的婚礼,实在是天大的遗憾。
幸而女儿从此可以远离都城,生活会更加安稳,想想也只有如此了。
蔡邕对女儿说:“你这一去,远离了家人。要是在卫家受了委屈,你暂且忍耐一下。如今的形势,能好好活下去已是不易了。”
文姬眼中含泪:“父亲……”
蔡邕接着说:“我将家中书籍四千卷作为你的嫁妆,送与卫氏,不过这些书大都不在我身旁,只好等以后再慢慢再送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蔡邕又笑起来:“正好,我要是看到他们对我的女儿不好,我就要反悔了。”
文姬知道父亲用心良苦。
陈留与颍川一样,都是距离东都雒阳最近的郡,况且又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战火一开,家乡必然要遭殃。
河东郡——应该会好一些吧。
文姬与父亲坐车离开时,他们还不知道董卓会丧心病狂地直接将雒阳城烧毁。
当年蔡邕与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等人,校订“六经”的文字。
蔡邕亲自持朱笔书写,刻于碑上,立于开阳门外洛阳太学,后来成为儒学生的标准教科书。
碑新立时,来观看和摹写的人太多。
一天之内,车子就多达一千多辆,连道路也因此堵塞。(注1)
这雒阳城大火接连烧了几天几夜,太学中的这些石碑也被焚毁。
当年车马盈路的雒阳生灵俱灭,二百里内无复孑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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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雒阳到长安,中间要经过弘农郡,弘农再向北就是河东了。
张辽与手下将士骑马扈从蔡家父女的车进入了崤山地带。
这里山峦起伏,怪石嶙峋,峡谷陡峭如刀削斧劈一般,另人望而生畏。
远处是溪流奔腾的潺潺之音,近处则有一声声的鸟鸣啾啾,不绝于耳。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枯黄与苍绿交织在他们眼前。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撒下一片片光斑。
路途虽然疲惫,但这样的景致使人心旷神怡。
蔡邕抱起焦尾琴即兴弹奏,女儿文姬也用父亲的柯亭笛吹起清冽的曲调。
伴着远远传来的瀑布飞溅之音,这乐声像是水顺着石缝悠悠流淌下来,润泽万物。
听着蔡家父女的乐声,张辽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听着听着,张辽却想起了家乡的胡音。
雁门风寒,他们与胡人比邻而居,在穿衣吃饭上都不断地相互影响。
许多汉人都会演奏胡人的音乐,跳起胡人的舞蹈。
但他们却又不断与胡人兵戈相向。
当年武帝遗憾落空的马邑之谋就发生在他的家乡。
这场诱敌计划的策划者正是他的祖先聂壹。
计划失败了,家族后人为了避祸连姓氏都改了。
马邑之谋中匈奴的单于虽然没有上当,但从此汉廷就开始了与匈奴接连不断的站争。
张辽就是在这样的战火中长大的。
他不到二十岁就因为武力过人受到并州刺史丁原的赏识,又被他带进京为大将军何进效力。
短短几年,丁原和何进却都丢了性命。
幸而张辽也没有觉得多么的痛苦。
在战火中长大的孩子,习惯了失去。
不管怎样,蔡家父女的音乐声让他们的旅途更增添了一分乐趣。
伴着这样的乐声,他们渐渐接近了与卫家人约定好的汇合之处。
密林深处,却传来了另一股清凌凌、脆生生的乐声。
那音符仿佛在枝丫间跳跃着,一时之间蔡家父女竟然没有听出是什么乐器。
蔡家父女的车马停下时,卫家来迎接的人已经在此处等候了。
文姬下车时见一个劲衣骑装的年轻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他的手里似乎夹着一片长长的叶片。
她心想:这一定就是卫仲道了,自己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卫仲道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的大哥卫觊作为卫家的代表前来迎接蔡氏父女。
卫觊是卫家如今的家主。
蔡邕很高兴卫家这样重视自己的女儿,急忙下车与卫家兄弟打招呼。
蔡文姬跟在父亲身后,却见卫仲道依然眼错不见的盯着自己。
文姬有点生气:“你看什么呢?”
虽然他们是未婚的夫妻,但到底还未成亲,这样一直盯着她实在失礼。
谁知卫仲道却反问她:“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蔡文姬气笑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看我?”
蔡邕打断了这两个孩子幼稚的争吵,引着女儿见过了大兄卫觊,又让他们这对未来的小夫妻也互相拜见过了。
他还是转头对卫觊说:“事情仓促,实在失礼。小女年幼,今后交于贵府,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请尽管教导。”
卫觊忙躬身行礼:“蔡公之女,我们怎么敢怠慢?请先生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令爱。”
卫觊还说:“朝局艰难,请先生保重自己。若有需要,尽管来安邑找我们。”
蔡邕也忍不住问起:“如今关东诸侯兴兵,大战一触即发,不知道河东会不会受到影响。”
卫觊还没说话,卫仲道先兴致勃勃地插嘴道:“河东有黄河天险,又有吕梁山和太行山这样的自然屏障,攻守兼备。谁敢来,我们一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卫觊瞪了弟弟一眼,不仅仅是因为他打断了大人的谈话,还因为他没有弟弟那样盲目的乐观。
河东地形确实不错,但这样的优势不会被他们一家独享,其他有心的势力也一样可以利用。
但卫觊当然不能把心底的隐忧说出来让蔡邕担心。
他对蔡邕又做了保证。
告别的时刻很快就来到了。
文姬与卫仲道一起叩首行礼,拜别了蔡邕。
文姬含着泪频频回顾,终究还是要登车而去。
蔡邕抱着焦尾琴弹起送别的曲目,琴音渺渺,一直追随着女儿远去的脚步。
注1:出自《后汉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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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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