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鼎之猛然呼吸一滞，骤然看向打算一切坦白的苏长安。嘴唇轻微有些颤抖，手指下意识攥紧。
什么神鬼志怪的故事，苏长安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在极尽所能层层铺垫，想让他更能理解她想说的所有让人无法理解的过往。
铺了一层层的缓冲，修饰了一句句的故事。
用了最柔软的方式，向他极尽坦白的全盘诉说着。
苏长安想要让他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想要让他相信，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认真的。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可以瞒下一切，为什么非得要现在坦白？
叶鼎之咽了咽口水，目光有些隐隐的慌乱，因为苏长安说的那一句，卓长安要她把身体还回来。
那么……这一句也是真的吗？
苏长安三句介绍起了现代世界自己的国家，没有皇权，倡导男女平等，人民当家做主。
然后她说起来自己的生活。姓甚名谁，父母亲人，籍贯何处，年岁几何。从事着什么职业，上过什么样的学校，在学校学的是什么方面的知识。她热爱什么，她厌恶什么，她对于未来的向往。
叶鼎之逐渐听的瞠目结舌。
听到第一二三句的时候，他只觉得荒缪到不可置信。听到苏长安的生活和父母时，他才仿佛渐渐开始试图去理解苏长安想要告诉他的世界。
就仿佛搭着一座高楼大厦，便必须要从着一砖一瓦开始搭建。他听着苏长安从生平过往开始说起，便好像一点一点真的看到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我家在湖南，郴州。也叫桂阳郡。东临江西，九仙二佛之地，山河相应之城。佛道文化悠久。我自小便很喜欢神鬼志怪、仙家轶闻。后来逐渐读史，便更加喜欢追溯古今，逐朝探寻。先醉心秦风纯朴，后喜明朝文心，又爱李唐辽阔包容，再探南北朝间世家纠葛，皇权更迭凡凡。顺带再借着几位诗人词人，看一看我宋朝的几番气象。”
“你这爱好……真是与我不同。”叶鼎之感慨一声。
“但那都是小时候了。我说的朝代也都是我那个世界往前所建立又被取代的王朝。我一边上学，一边畅想着往昔让人动心之处，沸腾不已，所思所念，尽是理想天真。”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家里总要考虑让我以后能找个正经行当。”
正经行当？叶鼎之好像也听见过一些人跟他念叨这些。
“啧，这不管是哪里的人都喜欢让人找个正经行当是吧？我之前在桂花村隐居的时候，那里有个小孩儿，竟然也跟我这么说。竟是想让我去大城里面当个武官，拿些俸禄。”
那小孩儿还一直跟他说，当上武官，就能天天吃白面，娶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了。
“谁不是在为碎银奔波的时候，渴求着一份稳定的俸禄？”苏长安轻笑了一声，她继续说着，因为是给叶鼎之听的，很多事情她都尽量转化成了这个世界有出现过的东西。
“就像是现在读书人治学时会有五经分科，我们那儿也有分科，家人劝说让我选了理，就是物理、化学、生物三门学科。”
“我从小就很听话，也听得明白他们的打算都是为我好。所幸物理化学生物什么的，跟探索世界的真相一般，还算有趣。我这人也很不喜欢为难自己，总要给事情找出些好处来。便也就那么一边继续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边在分科之后读了下去。”
“再后来，我果然不能一直理想天真下去。把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就会在你骤然听到旁人传起稍带着些恶意之语的时候，让自己眼中的世界很容易变得脆弱灰暗，怀疑自己，小心翼翼。人不自信，若是你每一次在成果上验收的结果也不能给你自信的时候，就会更加进一步陷入自我怀疑。无能为力。循环往复。”
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苏长安略去了这些无法让人理解的专有词汇。
“我的成绩在下滑，不断的下滑。然而可以称得上是最重要的那一场考试却越来越近。那是凭借分数，证明实力，可以以此来上不同高等学府的考试。我当时必须打破这种一路下滑的趋势，我也不能一次次真的退步到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的程度。”
“那段时间是我最喜欢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候，那段时间也是我持续开始尝试写诗。一次一次记录随笔的时候。昼夜不寐，废寝忘食。我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中达到了这样的境界，那是一种极度的亢奋很愉快。但放在不是那么热爱的东西上，那便是加倍的痛苦了。”
“质疑、怀疑、别人也觉得你不行、轻贱、无力反驳……你只能承受。直到当年的大疫终于爆发。我当时竟在封锁中，像是对自己完成了一段修心的历程。我向来是有着自己的那一份自傲的。哪怕我所自傲的，在我所识得之人中并无人认可。但我到底逐渐肯定了自己，接受了自己。更在之后临考前期更少顾及。行事随心随意，只要最坏结果不是我接受不了的。无伤大雅之事，为何要给自己平添不快？”
“想通之后，大疫也逐渐平息。我重新回归学校，此后竟真也颇为神奇的步步上升。神奇到我听到老师赞扬我努力，都只觉得如满纸荒唐，荒缪不堪。也许是水滴石穿，也许是云开雾散。但都不堪用努力二字给他人树立一个错误的榜样，徒添焦虑。”
“那场考试我应该是有些运气因素，结果还算可以。我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这次选择便是真正要选往后的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只看你想走那一条路？”
叶鼎之忍不住问道：“苏长安。那你想走哪一条路？”
苏长安答道：“我当时与我父母说，我想学文。”
“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们摇了摇头，学文出来能干什么，不好就业。找不到什么正经行当，也学不到一技之长。我心知肚明。我点点头，然后说我想学史。他们摇头更加坚决了，学历史更加冷门了。你出来之后能干什么？能养活自己吗？”
“我肯定不能反过来长大成人后还让父母养自己啊！哪一年，我正是十七岁。意气风发，绝不服输。不学就不学呗。这么多年我不也是自己学的？然后我就懒得再看其余千百种形形色色的职业了。”
“我说那既然文史都不能选，学医怎么样？也许是正是因为那场大疫吧，我的很多同学不知为何也不约而同的选了学医。从此，我便多年离家，身处金陵，开始学医也开始看了更多的事情，一年带头只能偶尔回家。匆匆忙忙，学余之暇，也看着众多文学中他人观点拍案叫绝。”
“我本来以为我会这么走下去。走着一条人潮拥挤的路，心里守着一条静谧而旷远的路。直到——”
“我穿越了。我来到了你们的这个世界，我成为了一个与我极其相似的苏长安。自此，我这个苏长安与那位曾经牢守‘卓长安’之名的苏长安，命运开始交汇。”
苏长安讲故事讲的克制，可是心绪却一点也不克制。
穿越这等大事，便是能一起面对生死的朋友，也是无法轻易诉说的。能真的对对方讲出这种事，那也绝不是一年半载的相处可以托付的秘密。
而其实算起来，她跟叶鼎之相交连半载都还没有。但她却也竟然甘愿信了叶鼎之。
苏长安刻意把话题再拐的轻松一点，她故意歪了歪头，好像促狭一般说道：
“叶鼎之。你说这像不像是一个神鬼志异的故事？”
听完苏长安的这一场故事，叶鼎之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条带着淡淡忧愁的璀璨星河。
——
写到此处，忽然发现又有了谬误。即，在《暗河传》一书中有确切多次说过，苏暮雨是江南人，不吃辣。
在当初设定的时候，我查阅资料时确定在广义的江南中，湖南也属于江南范畴。所以便特意翻找地图找了郴州这个地方。因为觉得无剑城原址如果在苏浙一带，地理位置感觉有些偏。所以有心往稍微中间的地方挪一挪。但却了有一个冲突，要知道大家应该有一个观念，那就是湖南菜的口味是以“鲜辣”闻名的，这个辣菜如果一直是浸透了当地特色的话。那么苏暮雨和苏长安的口味都是不吃辣的那种。
苏暮雨是纯粹不吃，苏长安是说偶尔可以吃。但也是对辣的接受能力很低的那种。
那么，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作为湖南人不吃辣合适吗？尤其是旁人知道他们籍贯的情况下，会非常理所当然的觉得她们是江南人，就是不吃辣吗？
所以，为了避免纠纷，也为了避免看文认真的同学们产生同样的疑惑。就统一为一个原因，且把它圆回来。
有看过《暗河传》或《少年歌行》的朋友们，应该记得暗河的大本营好似便在江南，而苏暮雨自无剑城灭门后小小年纪就进入暗河炼炉，以暗河在江南为由，那便也算是苏暮雨在江南长大。那么江南人，不吃辣。便也合理。
而苏长安就更好解释了，苏长安被奶娘方渠莲带去南诀时甚至还不记事，饮食习惯更是可以培养。而南诀虽然稀奇大胆的许多菜都很有名，但也算是以饮食清淡为主。苏长安年少失亲，孤身奔走江湖，更是不重口腹之欲之人。
当然，此处还要再介绍一下从现代穿越回来的正宗湖南人苏长安。又不是在江南的人一律不吃辣，也不是每一个湖南人都能吃的了辣。苏长安就是那个因体质原因不吃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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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苏长安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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