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与青吃饭很有规律,喝粥,吃肉片,吃鸡蛋,如此反复。苗又雪挖着碗里几乎没调料的小馄饨,唉声叹气,“要有点醋啊酱的也好啊。”
沈与青没搭理他,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嗡鸣,他从裤兜里掏出电子终端,开始看传送过来的任务细则。
塔内哨兵的任务有自己接的也有上面派遣的,派遣任务的密度低很多,多数是和政府合作的大型项目。
“听说你要去六区?是六区还是九区?”
苗又雪问。
沈与青说:“六区。”
苗又雪的勺子在青菜里挑挑拣拣,把一根没什么油水的青菜碾得蔫嗒嗒,确定是真的什么味道都榨不出了,才往嘴里送了进去,嘟哝说:“六区啊,我以前就住六区。那里现在应该已经没什么人了吧。”
沈与青很快把任务相关看完了。他难得抽空抬起眼睛看了苗又雪一眼。
“白塔属于什么区?七区吗?”苗又雪说,“——说实话,我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五区和八区。”
“一区。”
沈与青回道。
如今实行辖区分管制,海内共十一个区域,一区最东,六区最西,十一区最南,七区居中。六区是苗又雪以前住的地方,地貌多山脉丘陵,气候湿热,四季多雨。在苗又雪的记忆里,每当雨落下,细密的雨滴从天边垂到屋檐下来,就像一道清凉带雾的帘。
对面山头住的是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哥哥,总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挑开雨水布下的帘,一身湿淋到他家里来,给他奶奶送新蒸好的糕点。
因为山里雨水多,寒气湿气重,小孩子和身体不好的人容易受风受凉,当地人就会把山里的一种野艾草揉进面粉里,裹上糖和其他馅料,做成好吃的蒸糕,哄小孩子吃了,还能强身健体。
“这回都是什么馅儿的?”
苗又雪自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送上门来的蒸糕那么好吃,不吃又对不起自己的肚子。他坐在那面老式的大木柜子后头写作业,写一道生物题写得急出一脑门的汗。
“豆沙的。”
“没有加辣子吗?”
“没有。”
“为什么呀,加了多好吃呀,去年还有呢。”
奶奶拿一面蒲扇去赶苗又雪:“没有就没有,我平时饿着你了?人好心送吃的还挑三拣四。起开,给哥哥烧茶去。”
苗又雪跟被撵了的鸡一样弹跳起来,往灶房里蹿去了。窗外一线光照进来,下了四天四夜的雨隐隐有了要停的迹象。
远远地,屋外的同伴喊他:
“阿采——停雨啦——”
“别写作业了——快出来玩——”
灶台下的柴火突然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苗又雪猛地回头朝门口看去,那送蒸糕来的少年人已经转身朝屋外走去了。
“哥哥——”
苗又雪喊着:“你别走呀!我茶还没烧好呢,你好歹喝一口呀!”
怪他手脚太慢,人家来走一趟,茶都没吃上。身上裹挟着恍若柔光的水汽,在他家的院落里只留下一道虚晃的影子。
那些都是高中之前的事情了。
苗又雪说:“自从……我就没回六区看过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灾过后,当地受到接济的陆陆续续去了别的区,但也有些留在了原地,比如苗又雪的奶奶,年纪实在是很大,不好搬动,又对家乡有很深的感情。就一直没走,受到当地政府的庇护。那其中的一些灾后重建,直到苗又雪进了白塔,看了张牵水电子端里的内容,才发现当年六区的灾后重建有白塔的参与。
政府给钱,白塔出哨兵和向导。
不过,即便有了重建,除了政府特定的庇护区,六区也已经不再适合人居住。
沈与青说:“你以后可以出任务,回去看看。”
苗又雪想起张牵水告诉他的:“听说任务按等级分配,那我以后会不会和你一起出任务?”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与青微微摇了摇头。
“我只接单人任务。”
“为什么?”
苗又雪愣了愣。
对哨兵来说,队伍里有一个向导,就是多一分保护。更何况,苗又雪的等级足够高,而S级向导对于哨兵的加成,效果是难以估量的。
沈与青说:“方便。”
“那白塔现在有多少个向导啊?”
“常驻在塔有十九个,流动名额是二十七个。在外驻派的还有一些。总数是八十四个。”
“我操,这么少,有没有劳动法保护我们的权益的,对面千把个哨兵,这不得过劳死啊。”
苗又雪吃完饭,跟着沈与青在楼道边等电梯,手痒,就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哨兵的肩膀。
“不过你们真没人想从白塔出去的吗?——今天我差点就想跑了,可是我对白塔内部构造不熟,跑了也没用。”
沈与青拿余光瞥了他一眼。
“跑不了的。”
他的声音实在是很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苗又雪缩了缩脖子:“不是吧,所以你之前出门就是故意为了堵我的?”
沈与青没说话,权当默认了。
他身上的那种温润无缺,让他想起深山里静谧的冬雨,远看圆柔,离近了才能触摸到雨丝里夹杂的雪块和冰粒,带着天然的疏离和冷淡。
“说起来,最开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
苗又雪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句,“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或者你长得像我什么朋友。”
沈与青说:“不会,我是九区人。”
“唉,这个不是重点。”
苗又雪急了,“虽然你也不需要向导,但就是,我们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电梯顶的灯光无声地变亮,楼层到了。沈与青抬腿往里走了一步,又回头,和苗又雪说:
“随你。”
检测中心。
检测员把自己负责的权限通了一遍:“基本可排除塔内现有几个高级哨兵的嫌疑。”
另一个检测员道:“也有可能是向导,等会让陈恪排下。”
“塔内向导又没有高级权限,”检测员说:“同等级向导权限比同等级哨兵低一级,就是现在最高级别的向导部副部长,以她A-的等级,也达不到甲等权限啊。”
别说高级向导,向导都没有几个,也不知道这些年的向导都流向了哪里。哪怕分化率低,也不应该这么低才对。
“精神暗示呢?他控制了别的哨兵。”
“更不可能。催眠能力……已经没有向导会使用了。这是禁忌的能力。”
“也是……”
由于核心数据做了脱敏处理,只有更高权限才能阅读,几个底下的数据管理成员,又不知道具体内容,就要顺着整个数据库排查。
“我怀疑根本没有数据泄漏,就是总部找茬。”检测员叹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电子端响了起来,他打开,发现是来自检测中心主任的通讯。
“庞宁找?”
“嗯。”检测员说,“我去一趟啊。你们先弄着。”
检测员去了没多久,很快又回来了。
同伴道:“什么事啊。”
“没什么。”
检测员说,“你觉得我看起来和蔼亲切吗?”
同伴翻了个白眼:“抽什么风,庞宁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检测员突然露出个略有些狡黠的笑来,“不过,你说向导喜欢什么样的哨兵啊?说不定是我这样的。谁知道呢?”
“你这思想还挺危险,什么向导喜欢,想被关冷却室了是吧——对了,说到向导,你负责的那个S级向导呢?不是说24小时监控他。”
“他辅导员今天带他。”
“他辅导员谁啊?”
“张牵水。”
“什么?你让张牵水带他?”
“又不是我让的,这不是塔批准的吗?行了,继续查吧。”
“可是张牵水今天出外出任务啊?你确定他带着向导?不对,不管他带着还是没带,事情好像都很糟糕啊!”
检测员哗啦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玩几把蛋!
“张牵水!你还是人吗?怎么带向导的时候还出任务啊!!”
新向导当然不会跑丢,就算检测员不在,白塔也有层层加码的安全措施。但检测员要是被追究起看守不当的责任来,茶也够他喝好几缸的。
沈与青把苗又雪还给检测员。
“沈与青,幸好你在塔里帮我看着,不然我就真的玩几把蛋了。”
检测员一阵地后怕。
沈与青摇头说:“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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