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静土用灵力扎破沧文星手指，挤出一滴鲜血，画了一个符文：“用这个契约，静风留下的那个胡闹的灵识印记就会被覆盖掉。从现在开始，它重新属于你了。”
语罢，她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取出一只木盒，递给沧文星：“这是我们陆家的一番心意，希望能帮助到你。愿你今后继续潜心剑道，持恒专一，莫要再负了此剑，更莫要负了沧云真人之名！”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令沧文星感到几分不真实。
对方态度非常诚恳，沧文星根本挑不出毛病，可她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好像缺了什么。只有把缺少的部分安回去，才能让堵在心口的情绪宣泄出来。
议论声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陆家真是大手笔，随便出手就给了一颗大回春丹！”
“小丧门星也算因祸得福，得了陆家赏识，还和总枢府的陆大人搭上线了！只可惜，没能亲眼看见陆静风认输……”
“陆家出事了？谁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一提到陆静风这个名字，沧文星心里便一阵刺痛。
她看到对面那人被手下护在中间，往台下走去。路过她这边，陆静风扭过头，面带不甘地说道：“你我胜负未定，今后还有一架！”
话音刚落，便被姐姐敲了一下脑壳。
不知为何，陆静风这般“不要脸”的邀请反而令她畅快不少。
她点了点头，应道：“后会有期。”
是啊，她们俩的胜负，裁判还未曾说出口。
苦锋剑物归原主，陆家的人接走陆静风，看热闹的人群没多久都散了。
沧文星抱着苦锋剑，仰头望天。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像是压-在心头，无比沉重。
一滴水珠落在脸颊处。
两滴。
三滴。
没多久便成了瓢泼大雨，将沧文星全身上下淋了个透湿。
她找回墨染剑，插回背后剑鞘，而后怀抱苦锋，艰难地走到试炼场边缘，缓步下台。
刚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身体仍能承受，心里却疲惫不堪。
她垂下脑袋，怀里传来熟悉的冰凉。苦锋剑天生具有灵性，但因为过于纯净，几乎不可能诞生像墨染那样的剑灵。
苦锋剑传来安抚。
感受到这份失而复得的联系，沧文星回忆起了入院三年以来种种艰辛，和遇到墨染这三天以来的飞跃，再到今天被中断的胜利。
她抱着苦锋剑，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脸上，混着热泪滚落。
途径脸颊两侧，让那诡异扬起的嘴角不知分成几股。
有的和着雨水继续落到地面，弄得泥泞不堪，污了衣裤；有的淌进嘴里，品出一丝丝咸味，亦有苦涩。
雨水混着血与尘与泪，伴着似呜咽似狂笑的声音，回荡在无人之地。
三年，她忍了三年，只渴-望向所有人证明一回外院并非草包。可她想听的是裁判将她的胜利广而告之，要的是自己自下而上的证明，而非陆家自上而下的判定。
不知从何时起，雨水不再往身上落。
沧文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恍惚间看到一把油纸伞、一身白衣服，还有一双摄人心魄的黄金瞳。
那人伸手探向苦锋，试图从她怀里扯走。她第一反应紧紧抱住重剑，怎么也不肯松手。
于是那人不再和她抢，只静静地撑伞，默默地等候。
“哭完了？”等她稍微冷静一点，那人才悠悠开口。
她一把扯过那人洁白的衣袖，丝毫不顾自己身上脏污，抽抽噎噎地道：“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剑……”
“把它给我。”白衣人不管不顾，继续扯动苦锋剑。
她却没有继续阻止，而是呆呆地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容，任由对方收走苦锋，不知放在哪里。
那人又靠近了些。温暖的感觉环绕全身，她听见冷淡又柔和的嗓音在说：“我回来了。”
一时间，千百种情绪在沧文星心里爆发，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喊出那个令她魂牵梦绕三年的称呼：“师尊——”
她终于不再笑了，委屈化作哭声肆意飘散。
听到“师尊”二字，抱住她的身影动作微微一顿。
她从未正式教过沧文星，更没对外宣称过自己是这孩子的师尊。沧文星不知从哪学来这个词，并擅自这么叫了。
但她并不恼怒。
被人这么称呼，感觉也……挺不错的？
她一把抄起沧文星的身躯，不顾对方身上雨水和泥泞弄脏白衣，腾云驾雾而起。
“师尊，不要丢下我……”
沧文星也许累了，在她耳畔低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沉沉睡去。
……
沧文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她身穿白衣，那白衣令她想起许久不见的沧云真人，却和往日所见的款式都不一样。
身边的人也都穿着一样的白衣，手也是白的，还拿着许多奇怪的瓶瓶罐罐。
那是琉璃吗？尽管长得朴实，她却从未见过种类如此繁多的琉璃。它们或如圆管、或如锥体，有的长着个大肚子，还有许多她连形状都不知如何描述的物件。
透明、纯净、薄如蝉翼，明明是当之无愧的工艺品，却被那些人当作寻常物件，里面承装许多足以取人性命的药水。
就连那些致命的药水，看起来也远比她曾见过的要纯净许多。
她的手很小巧，还有点肉嘟嘟，却和大人们一样，面前摆放难以理解的物件，而她正无比熟练地从一根琉璃管里吸取液体，打入半透明软管。
“我在做什么？”沧文星心生疑惑，“为什么我会如此喜欢练剑以外的事情？为什么我的手一直在那上面？为什么还不松开？”
梦里的人没有直接开口说话，但她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你在做什么？你就是在做你喜欢的事情啊。
迷蒙之间，沧文星嗅到了熟悉的药草香，喉间发出轻哼，随意地动了动四肢。
“我在水里？”四肢所过之处无不传来阻力，促使她睁眼确认现状。
她果然在水里。
严格来说，是在药浴桶里。
水面漂浮几朵吸饱水分的干花，她一眼认出那是灵影花。桶里还有一些墨染带她买过的药材，但除此之外还有好多东西，全都叫不上名。
她尝试调动内力，进入内视，受伤的脏器已经恢复如初，骨骼与肌肉则被淡金光芒笼罩、温养，不过现阶段似乎达到了瓶颈，继续温养下去也没多大意义。
对了，墨染呢？
平常这个时候，墨染早该出来叫嚷半天了。
沧文星搜遍整个灵识空间，把墨染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圈，都没见到熟悉的水母身影。
这么看来只可能在剑里。
她从药浴桶中一跃而起，身子如动物抖水般用力抖了两下，水分便全部弹飞出去，在四周留下凌乱的水痕，而本人身上一尘不染。
边上放好了干净衣物，她摆弄半天也没看懂构造，索性胡乱套在身上，至少能遮蔽重要部-位。
房间很是陌生，沧文星搜遍各处更只找到一把墨染剑，苦锋剑毫无踪影。
她昨天明明赢了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沧文星苦苦搜刮脑内残存不多的记忆，隐约记起那日苦锋剑被她抱在怀里，之后因为情绪爆发，记忆就此变得凌乱。
但她永远忘不了那道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白衣，黑发，金瞳。
沧云真人。
终于亲口承认师徒关系的师尊。
一想起沧云真人，她心中了然，不再过多挂念苦锋，转而查看墨染剑的情况。
双手甫一接触剑身，她便下意识动用五层的金灵手，顺手修掉了几道细小的裂痕。
墨染还是没吭声。
沧文星心头猛地一沉，加大往剑身灌注的灵力量，没多久果然感应到里面多了一个无底洞，她天枢境圆满的灵力输入进去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灵力迟早耗尽，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她想起来手头还没用完的那颗三品灵石。
灵石既可以充当货币，也可以供人体吸收。品阶越高的灵石，所含天地灵气就越丰富。
尽管肉疼，墨染的无故沉寂却让她来不及多想，赶紧从怀里取出全身上下最值钱的那块灵石，啪的一下摁在剑身。
墨染剑与灵石接触的地方出现一个漆黑的洞口，贪-婪地吸取灵石中蕴含的灵气，但效果确实远大于直接输入灵力。
“唔，我睡了多久？”墨染的声音终于从脑海深处响起。
沧文星欣喜若狂：“你终于醒了！”
墨染抬起触肢，挠了挠伞盖：“奇怪，我怎么这么饿？总感觉想吃点什么。”
“和陆静风的赌约，我赢了，”沧文星双手虚虚捧着墨染，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而且，沧云真人答应做我的师尊了！”
墨染伞盖一撑，灵巧地蹦到沧文星怀里，懒洋洋道：“好事啊……等等，你说你以前不算沧云真人的学生？那你为什么——”
提及往事，沧文星脸颊飞起红晕，音量不由自主降低下去：“我、我很喜欢师尊，所以有时候就自作主张……”
“算了，至少那家伙似乎很受用。”认清现实后，墨染懒得跟小孩计较。她只想快点解决那股莫名其妙的饥饿感。
阿玄很识趣地没有跑出来咬墨染。
一人一水母就这样相互对视许久。
“对了——”她们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墨染让出话语权。
沧文星犹豫了一瞬，才道：“墨染，为了唤醒你，我用掉了最后一块三品灵石。所以，我现在真的没钱了。”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起初墨染还没反应过来，而后突然意识到沧文星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抱头惨叫起来，“等等，三品灵石！最后一块三品灵石！我的钱！就这么被我自己给吃了？！”
回过头，她看见沧文星，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阿文，先前买的材料还在吧，你答应过我会炼丹的，对吧？”
沧文星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她问：“墨染，我是不是很笨？”
“怎么会呢？”墨染下意识安慰她，“你要是真笨，又怎么能从炼丹炉的火阵领悟出寒冰罩？虽然那个寒冰罩是残缺的，但你此前应该从未接触过阵法……”
“这种事，很少见？”沧文星睁大眼睛，满是好奇地问道。
“至少我没听过！”墨染做了个叉腰的动作，显得无比滑稽。
沧文星“扑哧”一声笑了。
两道柳眉弯如新月，彰显出本人心情之愉悦。底下一双深红眼眸像极了朱砂，既耐看又实用。发丝乌黑亮丽，兴许因为浸泡过药液，此时散发出浓厚药香。
发丝与眼眸的深色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剧烈反差，有时候墨染都好奇，明明这具少年身躯历经风吹日晒，怎么还能保持肤色不变深？
笑了一阵，沧文星才继续倾诉：“墨染，我以前太固执了，总以为只要一心修剑，就一定能有好结果。其实不是的，外力也是帮助我修剑的重要一环，我不能继续忽视它们。所以，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会学，你叫我做的我都会去做，哪怕……哪怕你要吃我的灵石。”
一提到灵石，墨染便忍不住发出悲鸣，带着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的糟糕心情四处乱窜。
“对了，”窜到房间一隅，墨染忽然看见一只小盒子，“话说，趁我还醒着，要不要看看陆静风她姐给你的东西？”
沧云真人：哦豁，原来被喊师尊的感觉还不错，多喊两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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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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