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忘川花海回归沉寂。
我在周围又停了一会，确认真的没人，才急匆匆回到花海深处。不仅是生怕夏萧因深陷忘川花香带来的迷惘幻觉，更怕他陷在其中，最终停滞在此，成为彼岸的亡魂之一。
再度拨开赤色花丛，我垂下眼睛，从如血般的深处找到了那个人。夏萧因果然已经睡着了，他阖着双眼一动不动。
我又有些急，于是轻轻晃他：“……夏萧因，夏萧因，醒醒？”他没有应，继续陷入沉湎。甚至，他的表情越来越放松，我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变沉，似乎要沦陷了。
这怎么行？
表情一变，我怒斥周围缠住他的曼珠沙华。那些花受地府阴气养育自然有灵，这么被我一骂也颤巍巍收回了藤蔓。
我感到夏萧因的身体恢复了轻盈，又再度用力摇他，可不论我怎么弄他，他照旧没醒……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真的陷入幻觉，并且不愿意醒来了…可恶，这该怎么办？
心下越发着急，我盯了他片刻…像那些小说里都说疼痛可以让人清醒，也许我应该试试？算了，试试就试试吧……
大不了……
…我眼睛一闭，便低头贴向他，望向他发白的唇瓣。用刀什么给他来一下我肯定舍不得，更别说这还是魂魄，可难养了。所以——我的鼻尖擦过夏萧因的脸庞，侧头吻上他。
温热的触感流向我的身体…
我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吸取活人阳气的妖怪。
这股炙热让我心情莫名愉快，忍不住想要向她索取更多的吻。但同时，他没有丝毫的回应，也令我有些莫名不爽。
那就直接点吧。
没再隐忍，我牙间用力，笨手笨脚地咬了他一口。也几乎是在这一口之后，一阵倒吸冷气声顿时涌现。我感到身下的人活了，便看过去，也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嗔怪的双眸。
夏萧因抬手圈住我，表情有点烦躁。
“你都这么叫睡美人起床的？”他冷哼，“别人都是吻，你倒好，居然生生咬了我一口……真是稀奇的家伙。”
我捧住他的脸，有点无奈：“这不是吻不醒你吗？”
他毫不在意：“那一定是你没有好好亲，不认真。”
…哪里有那回事。
或许是看出了我表情的无语，夏萧因唇边泛起了笑意。他微微挑眉，带着我又贴向他的胸膛，将我拉进了他那里。
“不信？那你再亲一口试试看我会不会醒。”
“…你不是已经醒了吗？”
他对此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仅用温柔的怀抱将我锁紧，还轻轻抚过我的发丝，轻拍我的后背。短暂的揶揄结束，他便静静体会拥抱我的感觉。也让我静静享受他的心。
不久后，夏萧因缓缓出声：“我刚刚梦见你了。”
我说：“梦见我什么了？”
难道是孟婆汤药效过了？嗯…也可能是单纯幻觉看多了。毕竟这里是阴间，什么浪漫的，玄幻的，悲情的故事没有？说不定他被某朵花里的记忆所吸引，认错了…谁人吧。
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正的我。
这里是我的世界之外，这里没有我。
但见我不回话，餍足拥抱着我的夏萧因轻哼了下…“你不信。”他用笃定的语气讲。我也只能老实说我信——至于心里？当然还没信。不过夏萧因似乎打算让我信，他启唇。
男人轻柔的音调…
便在这片忘川花海里浮现。
“我真的梦见你了…梦里的你穿的真奇怪，还带我爬山，莫名其妙送我一个丑丑的摆件。但谁让你非要给我呢，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放在身边。结果倒好，我本来就休息不好，你这样一搞，我整夜整夜都在做梦，一直梦见你走。”
“你这个负心汉。”
夏萧因说着指责的话，语调却越发慢。他像是阐述久远的回忆，一点点翻开那些珍贵的答案，一点点拼凑给了我。
“还有很多…你总是莫名其妙离开我，让我一等等你好久。每次你都许诺下次会回来陪我，可你倒好，一回来就忙其他的事情。你喊我娘子，却一直让你的娘子独守空房。”
“还是说，其实你是想让我变成一个残暴的鳏夫？”
“只有这样……你才会满意？”
他说着也晃了晃我的身体，眸中的笑意泛着极为复杂的情感……身后，他的指间也一点点掠过我的发丝，亲昵的触碰我、感受我。而我也能体会到他的心与呼吸，如此炙热。
如此矢志不渝，如他一样永恒不变。
“还有在一片汪洋里，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梦见我和你变成一条人鱼？你也是，不过你比我还特别。我问你…你的尾巴去哪里了，你和我说我没有尾巴。可我明明记得你有，你还趴在我的尾巴上，说你和我叠在一起，像两条咸鱼…”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我，咸鱼？”
“…哼，我看你才像条咸鱼。现在也像，就这样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的。如果这有太阳，你和你的花恐怕都要被晒干了。”夏萧因盯着我的眼睛，又抽回手轻轻抚摸我的脸。
“你…在海里偷我的心，在莲律司也偷我的心。”
“现在倒好，你一个采花贼居然现在来看花了。”
“……你说，这天道，是不是个好轮回？嗯？”
他的指尖越来越暖了，他也越来越用力。我能感到他的执着，只要他轻轻用力，就能抓破什么。可他不敢，这已是他能够试探的最远距离。若再踏前一步…结果究竟如何…？
夏萧因不敢去赌。
他与我如此之近，又如此遥远…
短暂的沉默以后，他的声音变沉。我听见夏萧因笃定的喊我的名字，这是他说过无数次的名字，不是我的假名，是他知道的真正的我。也和过去无数次那样…恋人的耳鬓厮磨，他拥紧我，眼中倒映着我。我也在他那看见模糊的我。
夏萧因问我…
他说，你为什么哭了，而我却无法回答。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他的衣摆——明明我如此想要控制眼泪，明明我如此想要将往事压下。可系统抹平情感的那些回忆与过去却在此刻一点点上浮…我感到曾经大海的酸涩，也感到过去连绵雨下与他拥吻的炙热。一切如此鲜活。
他爱我，我也爱他。
这一点我从来没忘。
但我究竟要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我只是命运编写的音符，与他在一起被奏响已是幸运。我又该怎么表达那些幻觉痴妄皆是我心中的真实…它们并不虚假，仅离我太远太远。
远到不在同一个世界……远到仿若那传说般遥远。
远到…如这漫山遍野的彼岸花般悲情，相隔世界。
我抓不住他——
不仅我是他的世界之外，他也是我的世界之外。
我只能竭力控制呼吸，勉强想要给我的爱人温柔的笑脸。我用尽全力想要和以前一样给他编写一份誓言，告诉他我对他的酸甜苦辣，告诉他我给他爱…他确实是我的挚爱。
可做不到。
搅拌在幽冥之花的香气下，前生种种如浪潮般袭来。
巨大的情感将一人铭记全部的我压的喘不过气来…我某个瞬间想：如果他记得就好了，如果我可以说出我全部的委屈难过就好了。可某个瞬间我也害怕他过多的深入，恐惧他和我一样陷入无限的流浪。至此身不由己，如同剧院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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