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北风如同刀子，切割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明镜努力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又抬手捂住被冻僵的耳朵，试图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
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一次次把腿从积雪里拔出来。
雪花纷纷扬扬，像飞絮也像纸钱，在天地间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三个拼命奔逃的女孩子笼罩在其中。
又走出几十步，明镜实在抬不起腿。眼看前面两人越走越远，她想喊她们等等，可刚一张口，寒风就猛地灌入喉中，呛得她说不出话。
双腿都在发颤，她再支撑不住，直直向下栽去。
眼见就要与雪地来一场法式热吻，明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却忽然定住了。
不是不能动，而是栽倒的势头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僵在半空，恰巧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尴尬的四十五度夹角。
明镜迷茫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眼眸。
好亮的眸子，如火焰般明亮地燃烧着，衬得风雪夜都有了几分温度。他用这样一双眼眸好奇地打量她，眼里惊讶与惊艳交织。
扶着她双肩的手掌也温热，暖意透过衣物传来，烫得她心头一跳。
今夜无月，只有铺天盖地的大雪，暗沉天幕之间，他们无声凝望着对方，眼里满满倒映出彼此。
如此氛围之下，不响起点bgm简直不像话。
于是明镜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响。
她疼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站直身子，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大喝：“给我站住！”
竟是黄信追了上来！
知画自幼生在乡村，体力比明镜好得多，然而雪大风寒，她也被冻得有些恍惚，只尽力紧跟在花宝燕身后。模糊间听见喊声，一回头才发现自家娘子正被一个男人抓着，距离她们数几十步远。
她吓得魂都飞了，喊着“娘子”就往回跑，花宝燕闻声也赶紧回身。
然而黄信提着长剑，已到明镜面前。
那扶着明镜的男子突然动了。
他双臂一抬，轻轻松松地把明镜从雪地里拔起来，扭腰把她放到身后护住，整组动作十分流畅，如同给大型萝卜换了个坑。
随即他转身迎向黄信，朗声问道：“光天化日，怎敢欺压良家女子？”
黄信横剑冷笑：“哪里来的村汉，也敢管老爷的事？”
那男子“刷”地从腰间抽出把朴刀：“路见不平，自然要管，你若想为难这娘子，先问过我手中这口刀。”
见黄信大怒，男子更不答话，提刀便战，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明镜正茫然地望着，知画终于跑过来，一把护住她：“娘子！您怎么样了？”
花宝燕随后提着弓箭赶到：“什么情况？这男的是谁？”
有经典台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加持，应当是水浒传中哪位好汉吧？
可这男子穿着粗布短袄，一身寻常村农打扮，面部也没啥特殊标记，明镜一时判断不出他究竟是谁。
这里有三座山头，听说武松就在其中一座山寨上当头领，瞧这男子身形高大，容貌英朗，该不会就是武二郎吧？
黄信虽擅步战，终究是马军出身，雪地之中本就难以施展，加之此前迷药余效未散，与男子交手二十回合便露败相。
他瞥了一眼旁边排排站着看戏的三位女子，心中恼怒，却无可奈何，只得虚晃一招，作势大喝道：“休要嚣张！本官绝不会让你们逃脱！”
说罢他卖了个破绽，丢了长剑回身便走。
男子并没有去追，而是捡起地上那把丧门剑，满意笑道：“比我这把刀快利些。”
他收好剑，转脸看过来，明镜忙上前两步，行万福道：“多谢大王相救。”
“我并非……嗯……并非此地强人。”
难道她判断错了？明镜诧异道：“阁下不是武松？”
“哈哈，我与武二哥倒是有几分交情。”男子拱手道，“在下姓史名进，幸会娘子。”
原来是九纹龙史进，那他的确不是青州本地的绿林，而是少华山一带的。
花宝燕“啊”了一声：”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宋押司曾和我兄长提过。”
“宋押司？莫非是及时雨宋公明？敢问娘子兄长是……”
“正是宋江宋公明。家兄乃清风镇副知寨花荣，与宋押司是故交。”
“原来如此，久仰令兄大名。”
两人寒暄客套一番，史进便好奇道：“刚才那武将为何要追捕三位？”
“他本该押送我们去青州，被我们中途设计逃了，自然穷追不舍。谁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醒了，那卖药郎中还说什么麻倒一头牛，根本就是在唬我！”
怕花宝燕说出些不该说的，明镜连忙接过话头：“还未请教史大郎为何却在这里？”
“哦，我来这里探访朋友，顺便打听家师下落，走到这里见娘子遇险便贸然出手，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娘子海涵。”
“哪里哪里，多谢史大郎出手相助。”
明镜正含笑道谢，又听史进疑惑道：“娘子怎么知道我是家中大郎？”
因为你是《水浒传》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我对你的印象太深，不小心说秃噜嘴了。
明镜轻咳两声，从容应道：“方才大郎自己说的呀。”
“我说过吗？”
“自然说了的。况且江湖上谁不传颂史大郎英名？武艺超群，侠义为怀，小女子早有耳闻。”
“娘子过奖，史某惭愧……青州地面也有人知晓在下？”
“对啊对啊，很多人都知道的！”
知画嘟囔一句“我就不知道”，被明镜默默拿胳膊肘怼了一下。
被美貌小娘子一通猛夸，史进耳根微红，也忘了再纠结称呼——果然如原著所述一般，有心眼但不多，总体上还是个实诚人。
实诚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如今天色已晚，三位娘子有何打算？”
花宝燕答道：“自是回清风镇去。”
“雪急风狂，天黑路险，这山中多有狼虫虎豹踪迹，只怕不易行夜路。”
见三人面面相觑，史进便道：“这样吧，恰好史某眼下无事，愿护送几位娘子一程，到清风镇上若能有机会拜见宋公明，更是一举两得，也算不虚此行了。”
明镜与另外两人交换眼神，当即点头：“既然如此，便有劳史大郎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真挚，史进轻咳一声，脸上又泛起薄红：“好说，好说。”
于是花宝燕依旧在前开路，知画搀着明镜紧随其后，史进负起箱笼走在队伍最末。有人助力，行进速度加快了许多。
待天色彻底暗下，几人寻得一处山洞，生起火堆暂作休整。
明镜坐在火边，正低头烘烤被雪打湿的衣裙，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正撞上史进的视线。他愣了一下，急忙移开眼神，佯装无事发生。
明镜眨了眨眼，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不经意间再次抬头，又见史进慌忙别开目光。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史大郎可是有事？”
“呃，并无要事……只是忽然想起还没问过娘子芳名？”
“我名叫慕容明镜。”
知画从旁边警惕地探过头：“我家娘子可是贵妃娘娘的妹妹，虽然你帮了我们，但娘子她身份尊贵，你可别动歪心思。”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史进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顿时暗了暗。
明镜张嘴就要打圆场，却听史进认真道：“在下自知与慕容娘子云泥有别，并不敢有任何妄想，今日诸事，我走出这座山便会忘干净，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请娘子们放心。”
话虽如此，他神情中却难掩饰失落，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大狗般，默默挪到了洞口：“娘子们休息吧，今晚我来值夜。”
花宝燕打量他落寞的背影几眼，凑过来同明镜咬耳朵：“姐姐，那家伙好像对你有点意思，要不要我揍他一顿。”
明镜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必要，好好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几人择了干燥处和衣卧下，明镜望着黑黢黢的洞顶，暗自祈祷睡梦中不会有虫子掉到自己脸上。
直到此刻彻底松懈，她才感到疲惫迅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乎要占满整颗心脏。
闭上眼却睡不着，脑子里黄信和刘高两张脸滴溜溜地乱转。
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若只走脱一个花宝燕倒也罢了，可连她这个知府妹妹也一同失踪，黄信无法向上交代，绝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平安回到清风镇，花宝燕可以依靠花家的庇护，而她又能带着知画躲去哪里？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上来，愁得人辗转反侧。
手脚还没从刚才的寒冷中缓过劲儿，又麻又痒，像猫咬一般难受。山洞地面冷硬，躺也躺不舒服。
明镜只得睁开眼，坐直身子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发呆。
不远处的史进瞥了她几眼，正想开口问她为何还不歇息，却忽然目光一凝。
远处山道上，隐约浮现出几点火光。
似有不少人正持火把而来。
快到青州了！到青州就可以卖野史话本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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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平生不会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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