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一回首,恰与说书老头的目光撞个正着。
说书先生眼里迸出狂喜之情,立刻要开口唤她,看明镜给他猛打眼色,又生生一仰脖,把话咽了回去。
不少人正坐在边上听书,说书先生这么一套动作下来,有伶俐人察觉不对,也跟着往后望。
明镜连忙走到旁边摊位,假作挑选绢花,听说书先生轻咳两声,继续道:“杨宗保被五花大绑至穆桂英身前,那女将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冷笑,拿马鞭轻轻挑起少将军的下巴……”
身旁有婆子奇道:“这是什么话本?之前从未听过。”
“说来也怪,虽然这话本措辞大胆,但好像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魔力。”
明镜心说,古早霸总文就是如此的有魔力,要不然她也不能日日熬夜追更到两三点。
见好几个婆子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下文,她顺势就道:“过去看看?”
婆子们忙不迭应好,拥着明镜走过去,听那说书人讲道:
“少将军羞愤欲死,怒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怎能如此折辱我!’
穆桂英低头邪魅一笑‘很好,你是第一个敢同我如此说话的男人!小郎君,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众们哄然大笑,有人期待道:“之后呢,之后如何了?”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明日小老儿依旧在此地,恳请各位听家赏光前来。”
小童端盘要赏钱的当口,说书先生起身走到明镜身前施礼:“观小娘子气度不凡,能赏脸听我说书,实乃小老儿大幸,当然,也确然是这话本情节十分巧妙动人……”
他还要猛吹彩虹屁,被一个婆子打断:“娘子,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先给他些赏钱。”
说书先生弯腰接了赏钱,道谢时不住用眼觑着明镜,明镜虽会意,却不好再耽搁,只得登上马车离开。
一回府她便吩咐人去找慕容彦达的侍妾,说今日出门时遇到个不错的说书先生,想请来府里与大家同乐。
那日的随行婆子都很喜欢这个故事,对说书先生交口称赞,侍妾们大多也都是爱玩爱闹的年轻女子,听见如此好顽,自然无有不应。
于是没过几天,明镜就在宴席上看见了小老头。
席间她浅饮了几杯茶,借口解手溜出去,那说书先生是个有心的人,早等在门外不远处假装踱步,看她过来连忙行礼:“娘子万安。”
“你是青州本地人?”
“非也非也,小老儿是清风镇生人,因着最近赚了些钱财,想来青州城见见世面,又担心路费用尽,这才摆了摊在街上说书。”
身后跟着不少女使,明镜无法与他过多寒暄,只点点头,指了一名女使道:“去把我桌上书取来。”
贵胄人家拿些东西赏人算是常事,虽然不知道这先生为何得了慕容娘子青眼,但女使们早懂得少说少问的道理。被指的女使立即应声,快步返回后房,很快便捧来一本书。
正是昨天明镜做过手脚的那本。
慕容彦达家里太有钱,买的书都是些知名书坊的纸质刻本,明镜便如小学时应对寒假作业一般,每隔几页就撕下一部分。
处理好断口后,她再用自己的话本填进去,粗看起来与原书一般无二。
以防万一,她还特意挑了个平素相对粗心大意的女使,果然书页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说书先生双手接过,深深一揖:“多谢娘子!小老儿必定仔细研读。”
没过几天,明镜就在逛街时听到了自己新话本的内容:
“书接上回,话说暮色沉沉,金乌西坠,但见一弯弦月斜挂柳梢。那容知寨仍在演武场上挽弓练习,箭箭皆中百步外靶心。
可他眉心依旧凝着三分忧郁,三分悲凉,还有三分的不甘之色。”
听者大多是女子妇人,有一人疑惑道:“三个三……这合起来才九分啊,还有一分呢?”
“嘘嘘嘘,别打岔。”
众人安静下来,听说书先生继续道:
“忽见树影里转出个青衫人,容知寨手腕一颤,那支即将离弦的箭偏了几寸,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姜押司笑吟吟踏月行来,解下自己身上的长袍罩在容知寨身上:‘莫要冻坏了。’
‘这么晚了,兄长还没睡?’
‘睡不着便出来看看,见得晚霞如绮,看来明日会是大晴。’
‘如此说来……兄长明日就要离开了?’
‘正是,若久留在此,只怕朝中奸臣派鹰犬来搜捕,反倒累及贤弟。’
‘那又有何妨!’
容知寨喉间滚了滚,得知姜押司获罪时的担忧再度涌上,连着数百个日夜的深厚思念,一并如惊涛般拍在心头。
他不要富贵,也不要官位,只要救他的哥哥一人。
若押司哥哥愿意,他恨不能立时掷了这顶乌纱帽,从此随哥哥浪迹天涯,做个潇洒侠客。
可他也明白,姜押司心存大义,宁可不要性命,也要和那些贪官污吏斗上一斗。
‘贤弟,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押司含笑挽了容知寨的手,与他并肩往回走,月下两人影子融作一处。
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此生最后一面。
当真是‘弦惊魂魄归无计,弓挽月华总是痴’!”
此前街头巷尾从未有这般故事,大家都屏气凝神,生怕错过关键情节。说书先生话音刚落,四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好几个年轻小娘子都面露凄然之色:“姜押司死了吗?”
“不要啊,我想听他们一起浪迹江湖……”
“水月娘子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啊。”
忽地有个半大孩子举手问道:“这容知寨和姜押司都是男子吗?”
“正是。”
“那他们为何如此依依惜别?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立刻有小娘子哽咽道:“哪里不对?男子之间依依惜别怎么了!挚友!这就是挚友啊!”
说书先生捻着胡子微笑:“是啊!两人如同伯牙子期一般,高山流水觅知音,当真是一段绝佳姻……额……友情。”
又有人道:“这是哪朝哪代哪时的故事?怎么之前从未听过。”
说书先生忆及明镜在话本册页的批注,幽幽道:“其实这本书啊,是水月娘子悼周之作。”
明镜心虚地攥紧手中帕子,听那人还在追问:“悼周?小子愚钝,不知何解?”
“水月娘子领受玄女之命,深憾人间常有贪官污吏作恶,又思及周朝盛世礼乐,故而有此一作。
众所周知,容知寨满心忠义,视姜押司如父如兄,不惜为他牺牲性命,就像周天子乃天下共主,为万民君父,臣子百姓都甘愿为君王赴汤蹈火。
而且,容知寨擅长射箭,这射箭正是周朝君子六艺之一,就像周人制礼作乐,以其调和、教化人心。
即使姜押司容知寨等人知道朝廷已无力回天,依然为了扳倒奸臣而前赴后继,就像周遗民为光复大周朝做出的种种努力。
纵观此书,当真是字字泣血!”
问话者似懂非懂地应和几句,不少百姓也都跟着连声叹息。
说书先生眼珠一转,又道:“当然,如今天子圣明,正是盛世清平之际,我说这故事不过是遵从玄女娘娘的旨意,将其流传于世警醒后人,若是大家硬要牵强附会,与我小老儿可没有干系。”
见听众们纷纷点头称是,说书先生满意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明镜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简单看了看桌上那盘赏钱的数量,心下大喜,哼着小曲沿街向前逛去。
这次她怕中途有变故,就把写好的话本全夹在书里交给了说书先生,最后还写明,要与说书先生按收益四六分成,她拿四分。
现在说书先生讲了这个本子,应是同意如此分账。至于到手的钱是否够数,她不太担心——那先生得知了她的身份,想必不敢赖账。
又走了一阵子,明镜觉得腿有些发酸,便在街边茶摊买了碗茶汤,坐下来暂歇片刻。
这段时间她天天出门,腿都要走细了,背地也听见有女使婆子抱怨,说慕容小娘子这样日走夜走的,难道是想从岭南走回青州不成?
别人怎么说她不在乎,只卯足劲儿在青州城里乱逛,足足转了小半个月,连街角有几个耗子洞都快记熟了。
慕容彦达前日去信给岭南,定下婚期在三个月之后,等她从说书先生那里取来报酬,就找时机雇一个车夫、一辆马车,抢在婚期前先逃出青州是正经。
突然听见街上一阵马蹄声,沿路百姓纷纷避让,只见一个传令兵骑在马上,朝着知府宅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样子必是有紧急军务,明镜赶紧起身带众仆从回府,留心打听发生了什么。
到了晚上她才从一个女使口中得知,清风镇上出了事。
整件事的过程尚且不明,总归和刘高脱不了干系,但结果显而易见。
一言以蔽之,花荣反了。
作者超超超级喜欢大明王朝,无意苦难娱乐化!《红楼》更是我的书架top1!只是看到“悼明之作”的梗觉得很有意思,大家不要骂我(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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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在青州卖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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