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里微微洒下的晨光恍若稀释的金箔覆在古朴的宅邸檐角，昨夜庆祝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却已涤荡一新。
雪之下满月很少在这一天起得这么早，或者说，是被动地早早离开了温暖的被窝，真田阿姨——就是那位和真田弦一郎的性格截然不同的真田道代夫人，天未全亮便兴致勃勃地敲开了她的房门，将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新年啊这是新年，女孩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她拍了拍手边那一套折叠整齐的光看材质便知价值不菲的服饰，眼中不知为何闪烁着激动的光。
她看着那套华丽无比的振袖和服，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是一种正式场合穿的长袖和服，对于她来说和移动的枷锁没有什么区别。
“伯母，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我穿平常的衣服就好……” 她试图挣扎，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这种衣服走路都迈不开步子……”
然而，抗议无效。
最终，雪之下还是被真田道代按在了镜子前，由专业的着付师熟练地为她穿戴起来。
真田道代在一旁看着着付师为她一件件地穿上那些华贵的布料，欣慰地笑了笑，“我一直都在想着能看到自己的孩子穿上漂亮的衣服，可惜那两个小子从小就不允许我打扮。”
雪之下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真田道代的话在她脑中转了一圈，“给哥哥他们……也穿这种衣服吗？”
“弦一郎那么好的身条不让他穿一下多可惜啊，”真田道代提到这件事情满脸的惋惜，雪之下想象了一番真田弦一郎穿女史和服的模样，感觉到后背爬上一阵恶寒，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这件振袖的主色是如同初降的新雪一般纯净无瑕的白，上面用金线、银线以及浅香槟色的丝线精细地绣满了摇曳的芒草与纷飞的银杏叶图案，金线勾勒的芒草穗在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银线与香槟色丝线交织出的银杏叶栩栩如生般随风飘落，宽大的袖摆垂下，行动间暗纹浮动，流光溢彩。
腰间的袋带以深紫色为底，绣着对称的波纹与松叶，打成一个华丽的太鼓结。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宽大的袖摆和束缚的腰带都让她感到拘谨，她小声地提出最后一个请求，“那个，鞋子能不能换一双？我可以穿运动鞋吗？”
“胡闹，”真田玄右卫门闻言故意板起了脸，“穿和服配运动鞋，成何体统！”
雪之下只得乖乖闭上嘴，认命地踩上了那双白绪取木屐，小心翼翼地挪到院子里，真田弦一郎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他同样身穿正式的新年和服，深蓝色的纹付羽织袴，那件衣服的布料有点眼熟，好像是她在鹿儿岛的时候买的，她出声叫了他一句，他转过身来，晨曦恰好穿过庭院的松枝，落在她身上。
“你这件衣服是用了我买的布料吗？”她走近到他的面前，伸手拎起了他的袖子，他低头看着她落在颈间的几缕碎发，衬着锁骨的轮廓更加清晰，她抬头疑惑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瞳映入他的眼里，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仓促地从她身上移开，有些不自然地投向一旁的枯山水庭园，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嗯，刚做好，……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大家都在等了。”
“嗯，”雪之下轻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迈着被和服与夹脚木屐限制的步伐，跟在他身后。
乘坐出租车抵达神社附近的街道，新年初诣的人潮汹涌，堵住了车辆通行的道路，只能下车步行。
真田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网球和剑道两种运动让他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异常稳地牢牢牵住她，他微微侧身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流，稳步向前走去。
在神社入口处的巨大鸟居下，他们看到了那群异常醒目的少年。
“真田，雪之下，这里！”丸井文太率先挥手喊道，亮眼的橘红色和服在风中扬起衣角，掠出活力十足的弧度。
幸村笑着调侃一向守时的真田竟然迟到了几分钟，真田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雪之下扶着真田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脚腕，抱怨道，“我就说要穿运动鞋。”
“你一直不喜欢穿和服，这次难为你了，”幸村披着浅紫色的羽织无奈地笑着，以前她就不喜欢这种裹得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初诣的时候也只穿常服，这次穿得又是复杂的振袖，他都能想象到她有多不乐意了，“但很适合你，很漂亮。”
旁边的柳莲二一身沉稳的墨绿色的和服，目光快速扫过两人，语气平静地问候，“弦一郎，雪之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桑原同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只有切原赤也在看到雪之下的瞬间整张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柳生比吕士身后缩，试图用前辈高大的身形挡住自己。
毕竟庆功宴上的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在他酒醒之后别人告诉他他干了什么事情，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还是那件事情之后第一次见到雪之下，他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至于仁王雅治，之前真田和她提起过，在U-17世界杯结束之后就去世界各地旅行了，时不时像旅行青蛙一样往群里甩一张照片，然后就没了音信。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进去吧，”柳生倒没介意切原往自己身后躲的行为，只是开口说道，雪之下却摇了摇头，“你们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
先不说她对这种向虚无缥缈之神明祈求心愿的行为兴致缺缺，而且本来她就不怎么会穿着木屐走路。
幸村看向她，没说要和她一起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你慢慢来，上面应该还在排队，等你上来也不一定能轮得到我们。”
“嗯。”
雪之下独自一人沿着被参天古木掩映的石阶慢慢向上走去，疏密的枝叶与天光紧密贴合，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距离越近，就越是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息。
她小心地提着过长的裾，木屐敲击石阶发出清脆却令人疲惫的咯噔声，每一步都需格外留意，速度自然快不了。
待她终于踏上神社本殿前平整宽阔的广场时，立海大的众人似乎刚结束祈福，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啊，满月，你来了，”幸村最先注意到她，微笑着朝她招手，“正好，我们正商量着要去抽签。”
“抽签？”雪之下微微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是啊，新年伊始，看看神明的启示吧，”丸井凑过来，笑着跟她说道，“雪之下你也来抽一个嘛！”
她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好。”
她刚要迈步走向抽签处，身后却传来柳莲二平静的声音，“雪之下，请稍等。”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便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刚刚不知所踪的柳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素雅的小纸袋，他走到她面前将纸袋递了过来。
“这是？”雪之下接过，低头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双崭新的面料柔软的平底拖鞋，看起来十分舒适，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拖鞋？”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微露疲态的脚腕上，“参道旁的店铺有售，似乎也有不少人和你有一样的烦恼呢。”
雪之下看着手中的软拖鞋，又抬头看向柳，“谢谢。”
穿着木屐爬完那段长阶，确实有些吃力。
“不必客气。”
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方便坐下的地方，正要弯腰，柳却适时地抬起了手臂，向她示意，“不介意的话，可以扶着我。”
雪之下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臂，没有过多犹豫便伸出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小臂下的肌肉似乎紧绷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她借着力弯腰褪下那双让她备受束缚的白绪取木屐，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几缕发丝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腕，带来一丝如蝶翼拂过般的痒意。
柳垂眸安静地看着她解开木屐的绳绊，看着她白皙的脚踝微微转动，小心翼翼地踩进那双柔软的平底鞋里，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的手臂甚至没有感受到多少重量，只能闻得到从发丝上传来的古朴木质香。
和真田弦一郎身上常有的味道一样。
雪之下换好鞋，舒适地动了动脚趾，将那双木屐装进了纸袋里，抬起头对着他弯了弯嘴角，破开云层的曦光让整张脸鲜明而生动，“舒服多了，谢谢你，柳，之后我让弦一郎把钱还你。”
她好像很轻易就变得明亮，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件事而已。
当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滑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是勾过了她的掌心。
“没什么，能帮上忙就好。”
“柳，雪之下，你们两个在干嘛？快来啦！”丸井回头向他们招呼了一声，他看着幸村向她伸出手，于是她便轻松地迈开步子自在地走了过去，华美的衣料蹭过他的衣角。
在感情里谈理性，本身就是一件不理性的事。
若真有足够的理智，你不会在见到一个人时先让身体自己反应出脸红心跳或是毫无波澜。
若真有足够的理智，你便能自己选择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心，拆解掌纹的密码。
都说标准都是留给不爱的人的，可，爱本就是最高的标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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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最高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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