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正当午时也很温暖。
繁华热闹的集市上,长安城边缘集市,人声喧沸,人们脸上漾着笑意,独行或结伴,大家似乎很幸福。
但也有很多官兵在街上行走,似乎是在捉捕可疑的人物。
长安的边缘,街道口不起眼转角,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流浪孩童,小心谨慎的躲在树干下。
寒冬里,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破旧不堪的灰色布衣。与街上的行人形成鲜明对比,站在人群极为引人注目。
他警惕的眸子望着四周,生怕有人发现了他。街道中过往的人群中,街道中央,几个同龄孩童的嬉闹追逐撞入眼帘,欢畅的笑声刺得他心底微微一抽,泛起一丝酸涩的羡慕。
“那个孩子就那么点儿,身上还有伤,肯定跑不远!”那官兵朝着四周可藏匿地方望去。
孩童躲在暗处小心翼翼探出头,望着那些正在周围搜捕他的官兵,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只有逃跑。
孩童逃跑的过程中,撞上了认识的方士。
清雅的丹香,先于目光抵达鼻端。他抬头,眼前人,正是名动长安的“牡丹方士”。
孩童目光被他的外貌给吸引住了,方士嘴角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那双清澈在恐惧中浸染得黯淡的眸子,此刻如黑暗中骤然窥见一缕天光。小小的手倏地攥紧那柔滑的衣角,唇瓣翕动,求援的话语哽在喉头。
“可愿与我对弈一局?若你赢下,我便收你为徒。”方士先开了口,声音平和如春水。
孩童愣了愣,因为他并不擅长棋艺。可如果真赢了他,或许再也不必过那种猫追老鼠的游戏了。
虽是这样想,但却感觉自己毫无胜算。
因为他并不会下棋。
牡丹方士将他引至一方清雅小院。院中牡丹灼灼盛放,雍容华贵,馥郁的花香在微寒的空气里缱绻流淌,竟似驱散了几分料峭。
孩童脑海中闪过那些晦涩记忆中父亲执棋的模样。他迟疑地捏起一枚冰冷的棋子,凭着朦胧的印象,将那一点墨黑,轻而坚定地置于棋盘正中的天元。
方士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玩味。稚子无知,尚不晓这落子,已是棋局中最锋芒毕露的挑衅。
他指尖白子轻点,回应无声。
一个时辰过后,在方士的多次放水下,孩童终于从棋盘上赢得方士一子。
方士起身,温和地将那瘦小的身躯拢入怀中,指尖轻柔拂过孩童乱糟糟的发顶,带着嘉许。
随后,方士牵起他的手,走向院中更深处,满庭牡丹,高雅雍容。孩童下意识的紧紧抓住明世隐的衣角。
明世隐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害怕,便温和一笑,抬手摸着弈星的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
“而我,便是你的师父。”
孩童茫然了片刻,“家,代表着什么呢?”经常被丢弃的他,从未感受过家的存在。
“家?”方士看着远处飘落的牡丹,眸低沉出一片温意,隐约忆起昔日那个他曾守护地方。
“家么?那是可遮风蔽雨的一隅之地,是能让你感受安宁与暖意的……栖身之所。”
“可有姓氏?”方士问。
孩童摇头。
“便唤你,弈星。”方士的指尖捻过一片飘落的牡丹花瓣。
“多谢师父。”他明白这一声称呼是承认了他与他之间从此再不可分割的契缘。
可孩童尚且年幼,却不解此此意为何。
可对他来说“家”却是对他梦寐以求的存在。
此后他不用漂泊无依,弈星,有家了。
近日,明世隐发觉小徒弟常陷于棋道推演,痴迷忘我,以至餐食都抛诸脑后。小小年岁,身子骨尚未长开,如此虚耗怎生得了?
于是晨曦初绽时,牡丹方士便踏出院门,去市集采买新鲜食材。
养成应从今日开始。
是日,飘摇一夜的初雪终于停歇。弈星放下棋谱,推门而出,独自步入院中长亭。白雪皑皑,覆盖在花枝上,唯有那牡丹傲霜的骨骼,在素白中勾勒出奇异的墨痕。他凝望着,眸中是纯粹的好奇与专注。
明世隐踏雪而来,臂弯搭着一件簇新的厚实棉披风,正是前日专为弈星量身订制而成。
蓝白相间的锦缎,襟上细绣着数点红梅,正应了“踏雪寻梅”的风雅。他悄然步至徒儿身后,轻柔地将这份暖意披上那单薄的肩头。
“院中清寒,怎在此静坐?”声音温润如玉。
弈星被披风上残留的体温和清雅香气包裹,微微一怔,旋即仰脸,澄澈目光映着师父含笑的容颜:“今日研习一局,有一处关窍未解,正思忖待师父归来,再向您讨教。”他细细抚过柔软的锦缎,诚挚道,“多谢师父。”
“棋局深浅,晚些再论。”明世隐目光落在徒弟那头仍显毛躁的发上,浅笑摇头。
他抬手,指尖灵巧穿梭,不一会儿,便在弈星脑后束起一根精巧的小辫,尾端还系了根飘逸的蓝色发带。审视片刻,他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这才拉起弈星的手,“走,随为师去。”
厨房内,几碟小菜并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已摆好。桌案上,竟还放着一小碗尚温的鲜牛乳,那是明世隐特意备下,只为助他长身体的佐餐之物。
弈星眼中漾开欣喜,如雏鸟见食。他迫不及待地提起木筷,想去夹那盘菜蔬,这意义不同寻常,今日之餐食,不再是街市购回的寻常饭羹,而是师父亲手所烹制的暖意。
木筷尖触及,明世隐却忽地撤走了那盘菜。他无奈地将牛乳推至少年面前,指尖轻点盘中一处不易察觉的焦糊,“眼神莫非为棋枰所迷?这般成色,你也敢入口?”
弈星抬头,满目疑惑。
明世隐面不改色,端起那盘劳作了半日的“心血”,径直倒入一旁的食余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了然。
厨艺之道,诚非他所长。
弈星:“……”
隔日,院内便多了一位手脚利落的妇人。那是明世隐专程延请的帮佣婶娘,负责照料小徒弟今后的衣食寝居起居琐事。
对弈 :
那日明世隐外出归来,院中寂寂,唯余长亭一角坐着那专注的身影。少年正在寂寥花影下,与另一个无形的自己对弈。棋盘之上,无声的战场硝烟弥漫。
“吖星。”明世隐缓步近前,“落子之间,除却黑白交错,可还窥见什么?”
弈星在棋盘对面端正落座,周身气息瞬间沉凝,眸光落在棋局上,早已敛尽了温润笑意,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冰冷。
弈星欲言。
棋格纵横,黑白分明,一目了然。但他敏锐地感知到,师父问的,远非眼前方寸,他最终沉默地摇了摇头。
牡丹方士拈起一枚黑子,指尖凝注力量,“啪”地一声轻响,精准落在棋盘右上角落,干脆利落地封死了白方一角尚存之气的残兵,其势凌厉如刀锋劈入磐石。
“输赢。”二字如冰珠落玉盘,寒冽而清晰。
“输赢……”弈星仔细地瞧着方才师父落在棋盘上的棋黑子。
“今夜长安上元灯会,盛况非常,随为师去散散心可好?”明世隐复又落子,姿态从容优雅,这次是占据一角星位,稳健布局。
弈星沉默地观察着师父落下的每一个子,试图解读其中深意。
半晌,弈星轻轻摇头。棋道在前,推演未解,一丝一毫的懈怠,或恐令师父失望。
明世隐忽而失笑,如春风化开了薄冰 “带你入我门庭至今,足迹竟未逾出院门半步,至远不过停在为师书房门前。这般‘精心养护’,他日若在长安街头迷失了方向,可是为师之过?”
那双干净眼眸深处,一缕似有若无的黯然如同水底微澜,无声浮起。
最终,仍是明世隐轻笑着,不容分说地将犹疑的少年拎出了那片过于沉静的牡丹庭院。
上元之夜的长安,名不虚传。
整座城池浸染在无边的灯火中,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没有宵禁的约束,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笑声,管弦声,叫卖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洪流。
明世隐牵着徒儿的手,行不多时,侧首低望,瞥见少年眉眼间似有挥之不去的寡欢沉郁。
莫非是强拉他出来,惹了气恼?
幼时辗转飘零,屡遭遗弃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早已蚀刻入骨。这般坦然行走于煌煌闹市,沐浴于万千灯火之中,于他而言,美好得不真切。
弈星无意识地收紧了五指,指尖深深嵌入师父宽厚温暖的掌心,他想抓住这实感,确认这份暖意非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几年寒暑交替,少年身形渐长。
褪去稚嫩,着上一身水墨氤氲的淡雅长袍。他端坐庭中,脊背挺直如青松,垂眸凝神于面前方寸棋枰。
对面,依旧是那位风姿不减当年的牡丹方士。
局至中盘,弈星执子为黑,颓势尽显,几被逼入绝境,生机渺茫。少年紧抿唇线,指尖拈着黑棋,悬于半空,迟迟未落。
刹那,瞳光微凝如寒星一闪!黑子携着破釜沉舟之力,“嗒”地一声清脆叩响,稳稳嵌入那看似铁桶合围的白阵一处致命节点!
棋势瞬时天翻地覆!
明世隐唇角笑意真切地绽放开来,宛如牡丹盛放。他心中那份隐然的笃定更见牢固,当日相中的璞玉,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光彩夺目。
此子天资之聪颖,悟性之通透,更兼以苦为桨,精进不辍,实乃旷世奇才,足以令师者欣然告慰。
“星儿,”明世隐浅啜温茶,茶香氤氲,“因何而弈?”
“幸福……”少年未抬首,目光依旧痴缠于棋局之上,“天下人皆在追寻各自的安乐之境……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轻而坚定,“棋道,便是我所求的路径。”
“好极了。”明世隐颔首,欣慰之色盈然。
弈星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向师父:“是以,师父……您何时续行一步?弟子已恭候……多时了。”
明世隐执杯的手,在空中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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