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阴雨天。
悠长的巷子里，潮湿的泥土味儿混着血腥气被风卷出来。
“这算你的带路费，小子。”一个扎着脏辫的男人凌空一划，一道金芒便钻进对面的人手腕中。
对面那人看着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一头剪得整齐的短发刚刚长过下巴，穿着T恤和长裤，外搭一件牛仔外套，外套背面绣着一枚精致的枫叶。
他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很开朗：“承惠，需要我帮您处理一下他吗？”他一手指向地上悄无声息的人。
脏辫男人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随你”，转身跳上巷子的矮墙离开了。
少年耸了耸肩，蹲下身熟练地摸遍那人全身，只摸出些破铜烂铁。他叹口气，随手丢在地上，起身跨过躯体朝巷子外走去。正要拐向大路时，脚步却突然顿住，慢慢偏头看向街边的长椅。
那里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脑后扎了一个低马尾，垂到腰部，正偏头笑吟吟看着他。
那人也是一双桃花眼，见少年看过来，便起身走过去，伸出一只手：“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协作人，我叫江烽，烽火的烽。”
少年看着这人，愣住半晌：“你说你叫什么？”
那人不答，反向望巷子里瞥了一眼：“他死了？”
“没有，留了口气。”
那人挑起眉：“看着可不像。”
少年没心思理会那个倒霉蛋的情况，只是不住地盯着面前这人的脸，心里的警惕逐渐拉高：“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着，两个身姿纤长挺拔的身影，像两株微雨中对立的白杨。除了头发的长度和着装不同，像是在照镜子，就连名字似乎也相似。
江烽挑了挑眉，开口道：“我说过了，江烽，你的协作人。”
少年唰地冷下脸，抬脚就走。
江烽站在原地偏偏头，只懒散地问了一句：“你就这样扔下你的协作人吗？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江枫。”
少年顿住了，微微侧头，沉沉地看着他：“我没有兴趣跟一个满嘴谎话的人多说，还有，你是在叫我，还是叫你自己。”
江烽笑了笑：“显而易见。”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没有关系，我特意选的你，知道你叫什么。”
江枫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不着调的人，身份、目的、出现的时机都很可疑，这个所谓的协作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横在街上毫不遮掩的陷阱。
但是，他有什么可骗的？
江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说道：“我诚心诚意地建议你找个地方跟我聊聊，毕竟，如果采取强制措施，我们或许会闹得不太愉快。”
两双桃花眼对视着，良久，江枫缓缓欠身，抬起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江烽顺从地走在了前面，江枫微微落后些许，手上悄悄攥紧一把匕首，紧盯着他。
“左拐。”
“穿过去。”
“右拐。”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卷帘门只拉起一米不到的门前。
“进去吧。”
江烽看着那一米不到的空隙，不甚在意地笑笑，往前探身就要钻进去。
江枫脚尖轻移，然而没等他往一旁迈步，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怎么会，明明一直盯着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江枫错愕地去看，对上一双喜怒莫测的眼睛，那人说：“跑什么，费尽心思引我过来，自己掉头就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手上传来一阵不容反抗的拉扯的力道，再一回神，两人都站在了门内，大门轰的一声砸下，四周漆黑一片。
江烽低声说道：“你看，这才公平。”江枫只觉得从手腕被牢牢扣住的地方起，寒意蔓延到全身。
“不过这破地方，怎么就不能安个灯。”江烽看起来毫不在意这里的可疑之处，信步往前走几步又抱怨起来，感觉到人没跟上来，他微微偏头：“怎么？不带路？”
江枫盯他半晌，若无其事地移开，扯出一个假笑：“怎么会，请吧。”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摸索着墙壁前行，谁都没出声。这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却走了很久也没到尽头，仿佛通往另一个空间。漫长的路程里，只听得到两人极轻额呼吸声和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兀地传来一声“铛”的脆响，两人脚步未停。沿着墙壁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一点昏暗的灯光，有人站在灯下，仔细地观赏着手里的皮料。
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包在医用帽里，他循着脚步声看过去，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江烽，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嗯？”
他摘下手套，提起灯拖着长长的电线走了过去，凑到两人的脸庞边上仔细打量：“小崽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被灯光微微照亮，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让他似乎有些拿不准该跟谁说话。
半晌，跟在后面的江枫开口了：“是我，至于这位——号称是我的协作人。”
那人看上去更惊奇了，他高高地举着灯，凑近常人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江烽看起来毫无意见，平和地任由对方打量，然后听到对方一句惊叹：“原来是个没脑子的骗子。”
江烽挑眉，正欲说话，就听得江枫接上了话茬：“可不是？”
那人眼神很亮：“所以你把他喂来我这里？”
江枫点头：“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
“连同你自己？”那人突然转移了目标，盯上江枫。
江枫无奈：“原本我是不打算进来的，如果您愿意放我出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热情地拍着江枫的肩膀：“开什么玩笑呢小崽子，我这里又不是你玩闹的地方，我馋你这身皮可是馋了好久啦，梦里都想剥下来试试呐！”
他不住地赞叹着，手隔着虚空点过江枫的几处关节，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瞧瞧！瞧瞧这一身漂亮的料子。”
他几乎是有些痴迷地扫过江枫的全身，江枫平静地站在原地，只在对方的手指将要触碰到他时轻轻一躲，两人嘴里不着调地聊着天。
江烽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见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聊着，俨然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样，只得开口打断：“两位，不帮我做个介绍吗。”
两人顿住，同时看了过去。少顷，江枫道：“当然，这位是安余鑫，安老板，做人皮面具和情报的生意。这位是江烽，烽火的烽——一位骗子。”
安余鑫在边缘街区算是一号诡异的人物，似乎早年间得到一件奇怪的道具，从那以后，凭借皮肤的纹理，骨骼的走向，他能辨认出任何一具面目全非的人体。
依靠这双匪夷所思的眼睛，他能扒掉任何一个试图隐姓埋名的人的伪装，这让他的情报真实程度直线上涨。而与之相对地，他售卖的人皮面具却少有人问津，毕竟安余鑫的理念一贯是：真实的人皮才能做出真实的质感。大多数人还是宁愿选择用道具伪装。
江烽看起来也对这里随处可见的人体组织并不好奇，只是纠正：“我并不是骗子。”
安余鑫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露出一点无聊的神色：“那你就是单纯的没脑子。”
江烽也不恼：“何出此言？”
举着灯的人拖着脚步，把灯挂回原处，洗起了手，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上次见着这小崽子，都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箱界的规矩谁不知道？如果自由人三个月之内都没能等来协作人，那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注定边缘街区挣扎到死……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迟到了？”
江烽笑笑：“你说的也对。”
这里是箱界，分为四大街区：边缘街区，荒漠街区，明珠街区和中央街区。这些年来时常会有人猝不及防地从正常生活中被拉入边缘街区，他们最初被称为自由人。自由人可以在协作人的陪同下不断地进入副本，按照上述顺序依次获得下一个街区的钥匙。
相对地，如果一位自由人没能等到他的协作人，就没有进入其他街区的可能。
据说到达中央街区之后，就有机会离开箱界，返回现实世界，代价是交换一名现实中熟识的人来到这里。
那么协作人从哪里来呢？
自由人是被挑选的一方，他们的搭档选择身不由己，水准高低也各有差异。进入明珠街区之后，会有很多自由人羽翼渐丰，却始终无法进入中央街区，于是他们不惜返回边缘街区也要选择更换搭档，此时，自由人可以选择转换为协作人，挑选属于他的新一代自由人。
选择的时候，可以依据系统随机选择，也可以花费十万金币自主选择，唯一的约束是：被挑选的自由人来到箱界的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月。
而这是江枫被迫来到箱界的将近四个月后，正常来讲，他早就不再拥有被选择的可能。
安余鑫背对着他们，在一个箱子里挑挑拣拣，回话道：“我不在乎你们是什么情况，但既然来了我这儿，总得留下点东西——先说好，我只要漂亮的人皮和人骨。”
他扔出两把刀，期待地看着两人：“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带了什么合我心意的东西，不如就地取材——来吧，这刀很快。”
江烽拎起一把端详起来。
安余鑫眼神看起来很兴奋：“我这里的门只要关上，没有我的钥匙绝不可能再打开或者破坏，我劝你不要起多余的心思，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旁边的那个小崽子。”
江枫没反驳，安余鑫这里的规矩如此，来找他做生意的也都得留下点东西。他原本没打算进来，只是想拖住江烽一点时间，自己好想办法先躲开。
不过虽然事已至此，他要逃出去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反正并不赶时间，他索性安静地站在那观察着，看起来像是束手无策。
“安老板多虑了。”江烽轻笑出声，“我毕竟也是从这条街区出去的，怎么会不知道您的规矩空手而来。”
江枫倏地扭头看他。
“哦？”安余鑫多说了一句，“我可没在这见过你。”
江烽没接茬，在另外两人的视线里，他慢悠悠的从手腕上一滑，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便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手中。江烽手腕一翻，递给安余鑫，那赫然是两根苍白的指骨，还有一块折叠好的人皮。
都是干干净净、像是仔细处理过的东西，隐约还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这两根，是我们的过路费。”江烽没去管一旁沉下脸色的江枫，接着摊开那块人皮，“这个——是我想跟安老板您做一桩生意的报酬。”
安余鑫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半晌，接过来细细地摩挲，眼角到唇角神经质地抖动起来，倏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江烽耐心地等待他平静下来。
安余鑫扶住桌角，稳住自己笑得发抖的身体：“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说吧，你要做什么生意？”
江枫蹙起眉头，视线落在那两根指骨和那块人皮上。他没想到江烽甚至给出了两人份的过路费，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来找安余鑫做生意的不知凡几，他不是会因为几块新的的材料如此失态的人，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来头？
还有什么生意，这说辞简直就像是江烽不是被人引来，而是主动找上门的一样。脑海里的疑问依次浮现，他绷紧了身体。
思索间，江烽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张相片递了过去：“我要以他的相貌给我做一副人皮面具。”
安余鑫扫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笑吟吟地应下来，摆摆手：“两天后来拿就好，门已经开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江枫这一身皮和骨不知为什么，向来对安余鑫吸引力极大，这还是头一次他被遗忘地如此彻底，倒是颇为惊奇。
安余鑫似乎注意到了江枫的神色，嬉笑着骤然凑近江枫抓起他的手指举到眼前，和那两节指骨并排举着，他轻轻说道：“小崽子，你难道看不出吗吗？这两节指骨、这块皮肉——甚至你带来的这个人——都跟你，同出一源啊。”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克隆人？”
江枫手指微僵，一道线索闪电般划过脑海：“什么意思？”
安余鑫却已不再理他，兴冲冲地揣着他新到手的材料往工作台去。
安余鑫在这方面的眼力的确天才到了诡异的地步，他能长久地在边缘街区占据一席之地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江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初次写文，想搞点自己喜欢的，请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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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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