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斯托的早春尚未完全摆脱冬天的阴郁,冷风拂过光秃秃的桦树林,地上残留着大片的积雪,早晨九点的天空还是蒙蒙亮。
一条用脚踩出来的小径在树林中蜿蜒曲折,通向一座古朴的林间木屋。
壁炉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给小屋带来温暖和光明。女孩趴在老旧的橡木地板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地上的绘本,两只光脚丫高高翘起,时不时地来回摇摆。
“露儿,把袜子穿起来!”
苍老的声音在小屋内响起。壁炉边的摇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一边织毛衣一边不满地盯着女孩光秃秃的脚,手上的针线一刻不停地穿进传出,嘴里也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喽,不穿袜子要着凉的!”
女孩一撇嘴,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从一旁的地上捡起被自己扯掉的袜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套回脚上。
露儿?林斯里今年十二岁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高兴的小孩。
露儿从记事起就住在这所林间木屋中,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将她抚养长大。
这里是北卡斯托的最西端,群山起伏,乡野烂漫,大片的原始森林一望无际,只有零星几家守林人或猎户居住其间,人迹罕至。
最近的村庄也在几十英里外,只有在举办一年两度的大型集市之时,外婆才会带露儿去村里,其余的时间露儿都和外婆一起呆在这个小木屋里,安静地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看窗外从大雪纷飞到绿意盎然,看一年四季迅速变幻。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露儿开始感到越来越乏味。
尤其是最近,外婆托人从城里给露儿买的绘本全被她翻烂了,以前最喜欢的过家家游戏也觉着没意思,外婆缝的布娃娃都被扔在了角落里。
这不,露儿这会儿心里又无端地涌起一阵烦躁。她穿好袜子,开始在屋子里噔噔噔地来回走动,发出很大的声响,试图让外婆察觉到自己的坏脾气。
不出意料,外婆很快出声:“我们露儿又怎么不开心了?跟外婆讲讲,你又有什么要求要满足?”
“我要吃姜饼。”露儿瘪着嘴。
“好好好,今天下午就给你烤…….”
“我现在就要吃。”露儿闷声说,放佛只有坚持自己的要求才能宣泄心中莫名的不快。
“那可不行,哪有大早上就吃甜品的。”外婆的注意力在手里的毛线上,敷衍地摇摇头。
“我还要去城里!”露儿却突然拔高了嗓音,孩子气的声线听起来很尖,却充满了坚持,“我要离开这个小木屋,亲眼看看绘本上的那些街道、马车、皇宫、骑士————”
“那是绝对不行的!”
果不其然,外婆一听到“去外面”就骤然不安起来,她停下手中的针线,胸口上下起伏着,语气急躁又严肃:“外婆不是跟你说过吗,外面有很多坏人,只有呆在小木屋里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呆在小木屋里才是安全的。”
……….
“只有呆在这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才能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外婆开始喃喃地反复念叨,仿佛这话不是说给露儿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露儿没理会外婆的心神不宁。
反正她早就习惯了,每次只要她一提到想去外面,外婆就会这样。
露儿把脚边碍眼的绘本往旁边一踢,冲进起居室旁边的厨房中。
外婆最讨厌了。
外婆总是管着她,不让她干这干哪的。露儿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起床、吃饭、睡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单调的日子逼疯了。
她好想去森林外面的世界看看。
露儿走进厨房中,搬了个小板凳站上去。她的手够到了灶台,小心翼翼地打开旁边的壁橱,从里面偷偷拿出两个陶罐。
这样做的时候,露儿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确定外婆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从陶罐里迅速地挖了黄油和糖各一勺,放在一个木碗里。
露儿赌气般用力地搅动着碗里的糖油混合物,她现在就要给自己烤姜饼吃。
倒也不是有多想吃姜饼,只是外婆越是不让做某件事,她就越要反着来。
去外面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在做姜饼这件小事上,露儿想要反抗一下外婆,以宣泄心中的不满。
烤制姜饼需要用到厨房中央的圆顶烤炉,露儿轻手轻脚地走到与厨房相连的柴房门口,打算从里面取些木柴。
她刚推开门,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消失在了柴火堆中。
露儿眼睛一亮,轻声唤:“好久不见,狐狸~”
狐狸是露儿和外婆在上个冬天救助的,北卡斯托的冬天常常达到零下十几摄氏度,有一天外婆开门扫雪的时候,发现门前躺了一根硬邦邦的狐狸冰棒。
外婆好心地把冻僵的狐狸带回小木屋,在壁炉前暖了一小会儿,狐狸就睁开眼睛,嗖地一下从露儿的腿上窜出去,钻进了小木屋的柴房里。
那个冬天,狐狸一直住在柴房中,露儿会把她和外婆吃的饭菜都装一碗放在柴房的门口,隔天再来收走空的碗,狐狸就靠着露儿和外婆的接济度过了那个寒冬,露儿给它取名尼克。
春天一到,狐狸就离开柴房跑进了树林里。但它没走得太远,还是住在小木屋的附近,露儿时不时地能在树丛里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
有一次露儿坐在木屋前的草坪上无聊地发呆,一抬头,和不远处的狐狸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露儿眼前不到两米处,灰绿色的眼瞳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露儿的眼睛。
露儿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并不是动物的眼神,有些像人类一般的情绪和意志在狐狸的眼中翻涌,她甚至觉得狐狸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一人一狐对视了整整十秒,最后狐狸还是转过身,渐渐隐没在了灌木丛中。
最近露儿有几个礼拜没见到狐狸了,她还有些担心来着,现在再次见到它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狐狸没有从柴堆里出来,始终和人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露儿知道它就在那里,她心情好了很多,从柴房里抱了一捆柴火,转身弯下腰给烤炉添柴。
火苗窜起,露儿又站回板凳上,把外婆的烹饪书平摊在灶台上。
外婆每次做一些复杂的点心或饭菜都会参考这本烹饪书,露儿闲着无聊时翻看过,书的前半部分是各种美食的做法,后半本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晦涩难懂的文字,似乎是炼制多种“魔药”的配方。
露儿把烹饪书翻到烤姜饼那一页,正按照上面的步骤揉着面团,门铃响了。
.............
外婆扶了扶老花眼镜,抬起头。
“估计是德斯把我要的牛肉送过来了。露儿,今天晚上我就做你最爱吃的炖肉。”
德斯是住在她们旁边几英里处的守林人,外婆经常托他帮忙从集市上代买食物和生活物品。
外婆嘴里念叨着,撑住扶手站起身来,身下的摇椅吱呀作响。她步履蹒跚地走到门边,露儿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来,手里还拿着看到一半的烹饪书。
从这个角度露儿能看到外婆的背影和门口发生的事,但门口的人却不容易注意到屋内的露儿。
很多时候,变故就发生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常时刻。
你理所当然地以为生活将会继续一成不变,就像过去单调重复的每一天,然而下一秒却天翻地覆,一切都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
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德斯,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女人。
女人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图样,全都是露儿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她的额头上戴满了镶嵌珠宝的头饰,长发松垮垮地垂在胸前,一根金丝发带穿插其间,若隐若现。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女人美艳迷人的容貌,一头乌发衬得她皮肤白皙,浓密的睫毛上下扑扇,罕见的红色眼眸泛着妖冶的色泽,瞳孔的最深处是近乎漆黑的血红。
这双眼睛像有一种致命的魔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露儿不由地看呆了。
“好久不见,芬妮?梵塞罗?林斯里。”女人对着外婆扬起一个微笑,抬手将发丝撩到耳后,腕口的镯子碰撞着叮当作响。
露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个年轻女人跟外婆认识了很久吗?此外,一直以来外婆的名字都是芬妮?林斯里,怎么在女人口中多了一个中间名?
露儿看不到外婆的表情,但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外婆一言不发,她的背影僵硬,放佛怔住了一般。
在外婆愣神的时候,女人的视线越过外婆,在小木屋内部徐徐扫视一圈,露儿在她看向厨房之前把脑袋及时地缩了回去。
“谁也没想到,昔日扬名天下的芬尼大女巫竟然会住在这样简陋的小木屋里。”
女人轻笑一声。
“你是有多么害怕被我找到啊,竟然跑到如此偏僻的森林里隐居————”
女人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露儿不由地紧张起来,她这次来是要对外婆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就在露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婆突然有了动作,她从自己的围兜里飞快地掏出一个玻璃小药瓶,猛地往地上一砸————
砰!
黄色的烟雾从玻璃碎片中骤然腾起,范围不是很大,但短暂地将女人和外婆包裹了起来。
露儿愣住了。她知道外婆身上经常带着很多小药瓶,外婆一直说这里面是治风湿病的药,可为什么瓶子摔碎后会冒出烟雾?还有,为什么女人叫外婆黑女巫?
黄烟很快散去,女人放下捂住口鼻的丝绸手帕,哼笑一声:“不会吧,芬尼?你不过是消失了二十年,就已经退步到这个程度了?居然想用一瓶可笑的催眠烟雾剂对我进行攻击?”
露儿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但女人说话的时候,外婆的背影竟然在不停地颤抖…….…
接下来,外婆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兜里掏出各式各样的药瓶,挨个往地上狠劲砸,动作又快又急,像是黔驴技穷了一般,颤抖的动作中带着明显的慌乱。
露儿怔怔地看着,不明白外婆在做什么。露儿的认知很局限,她十二年来一直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屋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女巫”、“烟雾催眠剂”这些词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因此,露儿并不知道这些瓶子里装着具有各种特殊功能的“魔药”,由女巫炼制而成,“催眠烟雾剂”就是其中一种。露儿也不清楚外婆现在的行为是在用魔药攻击女人。
但她能明明白白地读出外婆惶恐不安的情绪,这让她冷不丁地心头一凉,失序的恐惧感一点点地侵入大脑。
自从露儿记事起,外婆在她面前始终是一个高大可靠的形象。外婆说话总是慢吞吞的,由于风湿病走路速度也不快,做什么是都不疾不徐,缓慢中透着一股大人的沉稳。
外婆总能摆平所有事。
虽然露儿偶尔会跟外婆闹别扭,但外婆始终是她生活的全部支柱。
可那样的外婆却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一面。
玻璃瓶在橡木地板上碎成渣子,各种颜色的烟雾在小屋内炸开,甚至还夹杂着跳跃的火光。
然而,烟雾散去,只有女人的长袍被玻璃瓶里的火星烫出了几个洞,女人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冷冷地注视着外婆,一步步地逼近。
“这些烟雾药效果一点都不好,难不成还是你二十年前炼制的?”女人哂笑,“我看这小屋里没有任何炼药器具,也没有丝毫魔法的痕迹,你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不会荒废了炼药吧?”
“难道说.....”女人凑近外婆一步,猩红的眼瞳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你想摆脱女巫这个身份?”
外婆把兜里的药瓶全部用完了,慌乱间又伸手去拿陈列在旁边壁橱里的小药瓶,却被女人擒住手腕往后一推,趔趄着差点摔倒,老花眼镜滑下来掉在地上。
“好了,我没耐心等你施展这些小伎俩。”女人的手指上戴满了珠光宝气的戒指,她随便取下一枚,将它举在空中,嘴里喃喃地念出一串露儿听不懂的语言,像来自远古的咒语。
戒指上的红宝石突然红光大作,刺目的强光过后,浓郁的黑烟从宝石中腾起,转瞬间竟幻化成一个凶神恶煞、牛头人身的魔鬼!
露儿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她只在绘本上见到过魔鬼,但童话故事里说它们都被勇士打败了,困在瓶子里永世不得出来,从此人类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
可是此时此刻魔鬼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出现在了这个昔日温馨安全的小木屋里。
女人朝着外婆抬了抬下巴,魔鬼邪恶一笑,听命般地上前,枯槁的爪子朝着外婆的脖子狠狠一掐,黑长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肤下,瞬间勒出几道血印子。
外婆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膛大起大伏。
露儿大惊失色,抬脚就往厨房外冲,她要去帮外婆。
可就在露儿踏出厨房的前一刻,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搂住她的腰用力一揽。另一只手覆上露儿的嘴巴,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喊声严严实实地捂在了掌心里。
露儿被硬生生拉到了厨房的角落里,她挣扎、拳打脚踢、拿手上的烹饪书去砸身后的人,但是都无济于事。
摁住露儿的那双手不是很大,也像个孩子的手,却骨节分明、遒劲有力,迅速无声地将露儿的所有动作都压了下去,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被那人完全制服住,朝着旁边的柴房拖过去。
露儿急着要去救外婆,张嘴就朝那人的手心上狠狠来了一口。
她几乎是即刻尝到了血腥味,但身后的人只是低低的“嘶”了一声,动作力道反而加大,飞快地拽着露儿躲进柴房。
进入柴房后,那人的胳膊环绕上来,把露儿牢牢地箍在身前。露儿的背部贴上了温热的胸膛,她费力地扭头,一张好看的面孔映入眼帘。
少年和露儿年龄相仿,火红色的发丝凌乱地垂在额边,他五官标志,长着一双凌厉的上挑眼,眼角勾起,灰绿色的瞳孔正静静地凝视着露儿。
两人对视的刹那间,有很多种情绪从少年眼中一闪而过:同情、哀悯、沉重…….所有情绪最终化为严肃和紧迫,少年如临大敌般的往柴房门外看了一眼,垂下头在露儿耳畔低语:
“你救不了你外婆,被那个女人发现了只会白白送命。”
“……….”
“我是好人,跟我离开这里,我会帮助你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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