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盯着李忘生的背影,眯着眼睛。
他们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人,满山寂静,只有偶尔一声鹤鸣。
李忘生在他之前两步远,背挺得很直,他把发束了起来,露出雪白的一段颈。
日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白雪也熠熠生辉,谢云流望着李忘生独行于冰天雪地间,仿佛亘古万年的画卷——
像梦一般。
他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
原先以为一出关后,自己会立即问李忘生是否愿意结为道侣,他晋升成功了也好,失败了也罢,自己都不介意。
毕竟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还能一起修习。
可如今,谢云流望着李忘生背影,却没有了那样的冲动。
这样的背影像是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他急切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好像没有那么着急了。
李忘生察觉谢云流没跟上,他没回头,却把步伐放慢了些。
他们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前行。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却默契到连步调都是一致。
正如他们这些年。
渐渐地,云遮住日头,天灰了下来。
谢云流跟着李忘生来到了山腰一处寒潭。
纯阳山腹常常藏有浅潭,他们少时以寻此为乐,往往不为外人所知。
山高,天寒,终年覆雪使得潭面氤氲着一层雾气。
李忘生停下脚步。
谢云流便也跟着停了,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心里格外平静。
他听到有窸窣的动静,是李忘生解了衣带。
而后潭中传来细碎清响,李忘生下了水。
谢云流站在原地,望了天很久,忽然轻声道:“忘生,我是不是还在梦里。”
他视线投向层层雾气之后,水潭另一边的身影:“总觉得不真实。”
谢云流朝前走了几步,一撩衣摆,在潭边盘腿坐了下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当初怎么想到跑这儿来,然后发现这潭的?”
不等李忘生答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你总是不得闲,不是要练剑,便是要处理纯阳事宜,师弟师妹们也常常有事找你,想拉你出来一趟很难。”
“但我又想,总是想找机会带你下山,带你去个除了我们俩之外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既然你不肯下山,纯阳也够玩。”
“我把纯阳所有的山都走过一回,为了能找个让你愿意来,又人少的地方。”
“总是被师弟师妹们围着,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我那时候也没想做什么。”
谢云流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太清白,我多想一点都显得肮脏。”
“我自认为还算坦荡,唯独与你有关的事,所有的坦荡都是自欺欺人,欲盖弥彰。”
李忘生不知何时游到了岸边,他眼神依旧是清澈的,“那你现在要与我坦白什么?”
谢云流垂眼望着他,李忘生便从水中伸出手,淋了一路水珠,与谢云流十指相扣。天涯此时戒与沧海月明戒相互摩挲,李忘生轻轻蹭着他,像是安抚:“我并不清白。”
“……”谢云流停了一炷香,终于开口:“我可能和你以为的不一样。”
“我记不得这座潭,也忘了怎么走,只是在见到这里的时候,才能零星想起来一点。”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带你找到隐潭的谢云流了,我找不到。”
一代宗师,此刻却无助地像个孩子。
李忘生静了静,将手从谢云流手中抽了出来。
谢云流指尖微缩,似是想扣留,却硬是忍住了,没动。
李忘生抚上他脸庞,指腹捻过耳根,“没事,我记得,我带你去。”
他望着谢云流眼底的平静与哀伤,便摸到谢云流后颈,让他低下头。
李忘生自水中站直了身子,与谢云流额头相抵,圆满的太极此时隐隐发着光:
“师兄,天道无常。”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天道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谢云流感觉到眉心传来一点清凉,这感觉十分熟悉,让他想起了幻境的最后,那片落到眉心的雪花。
“你也在,是不是?”谢云流忽然惊醒。
“师兄在说什么。”李忘生推辞,神情却显而易见。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谢云流握住他双肩,沾了水珠的肩头微凉,“你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对不对?”
“师兄自欺欺人,还要忘生欺人。”李忘生像是在责怪他,又像是在回答他。
“李忘生……”
谢云流握着肩的手逐渐用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你个李忘生……”
扑通一声巨响,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岸边的雪,驱散了笼罩的雾,水面涟漪激荡,再无平静。
“藏得真好啊,”谢云流将他双手扣在头顶,抵上崖壁,咬牙道:“我都没发现。”
李忘生受制于人,又离得太近,只能别开眼不看他:“师兄没发现的又何止这一件。”
他藏了数十年的心意,笨蛋师兄一样没发现。
谢云流气得咬他:“你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儿吗?”
李忘生被他啃得脖颈发痒,忍不住缩起肩:“分明是师兄没想清楚……啊!”
谢云流恶狠狠地说:“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他突然宽心了,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心入迷惘,都只是虚惊一场。
李忘生:“不……”
“不什么不,我问你,你如实回答,”谢云流面上冷冷地,非常残酷地揪着他,“你什么时候在的?”
这什么逼供方式。
李忘生想躲,可被扣起的双手让他袒露无遗,“你何时想我……”他说得很急,“我何时便在……”
“胡说。”谢云流咬他耳垂,“我何时不想你。”
话从耳边说出,又热又含糊。
是反驳,是回答,是炙热的情话。
“是师兄自己……非要静心……”李忘生侧过脸躲他。
真是蛮不讲理。
谢云流从嗓子里发出模糊的笑音,他吮吸舔卷,将李忘生耳垂吻得湿漉漉的:“还不是因为太想你。”
理直气壮责怪,一语双关陈情。
李忘生早就知道跟这人无法讲道理,便闭了嘴不肯再说。
偏偏谢云流是个倔的,非要跟他对着来,他顺着沁出薄汗的肌肤往下,没入水中:“那些话你怎么想的?”
句句诛心。
李忘生挣扎得厉害:“是你想的!”
他哪知道这些,一进幻境便发现自己已经太上忘情,谢云流被自己的心魔绕了进去,根本没注意到“李忘生”的异常。
而后谢云流作为境主,主宰着整个幻境的走向,李忘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
四周太安静,细碎的水声在他们之间不断响起,在这样的氛围里各外暧昧,李忘生咬着唇,眼都被逼红了。
紧扣下的双手再没了挣扎的力气,于是谢云流松了束缚。
李忘生瘫软的身子直直往水里跌,半路被谢云流捞住,“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李忘生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含着湿润,实在无辜,实在勾引。
“李忘生……”谢云流道:“你确实不清白。”
“你坏得很。”
……
“记着了,回头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就这么做,好不好?”谢云流吻了吻他眉心的太极,又舔去他眼尾湿润,温声问。
他们好像总是聚少离多,此时亲密无间,可不久之后,也就要分别。
谢云流有时候想,他们若是能做一对寻常夫妻,没有如山的责任,没有两难的选择,朝朝暮暮相伴,柴米油盐与说,那样也好;然而他们是刀宗宗主与纯阳掌教,注定相见甚少,便只好在每一次的相见里珍惜每一个瞬息,将浓烈的情意灌注到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里。
……
“忘生……”谢云流想起了那个问题,“叫我。”
李忘生动了动唇:“师兄……”
尾音还颤着,哭腔软软的,在谢云流听起来,像极了撒娇。
“师兄是什么?”
他忍不住跟着放软了语气,诱哄一样:“忘生?”
李忘生眼捷沾着晶莹,闻言掀起疲惫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师兄……便是师兄,”他喉结滚动,咽下难忍的声音:“数遍人间……忘生只有一个师兄……”
是世间的独一无二,是万丈红尘的唯一,是山海难隔的牵绊,是岁月难消的执念,是天上明月,是心上人。
他费力地捧起谢云流脸庞,沧海月明戒都不再冰凉:“此生只此一人。”
李忘生声音很轻,却说得郑重。
谢云流鼻尖发酸,他咬了口脸侧的指尖,“我懂了。”
他边亲边道:“意思就是只有我能与你做这种事。”
李忘生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眼睛都睁大了:“?”
李忘生:“不是……”
“不是?”
谢云流眉梢一挑,停下亲吻,与他拉开距离:“你说清楚。”
李忘生回味过来,弱弱地解释:“不是……”
可谢云流的神情看着就不好,他赶紧找补:“我是说……!”
谢云流不用他解释,身体力行足够证实。
直到最后李忘生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这次与以前不同,他并不惦记,他知道谢云流在逗他,谢云流也知道。
他们之间曾经存在很多误会,但在爱这件事上,永远不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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