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真的在哭。
没想到……敖丙哭起来竟然是没有声音的，哪怕是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高傲的他也不愿意大声号哭，像是连自己也不想听见自己懦弱的表现。直到李云祥进来，他意识到有人来了，才终于动了一下，却只是更瑟缩着，抬手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可是不知为何，他越努力地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幅样子，眼泪就流得越凶……最后索性不再徒劳无功地掩饰，只是垂着双臂，颓丧而无力地呆坐着，仰头茫然地望着面前模糊的人影，一眨不眨地睁着那双有些红肿的泪眼，目光呆滞而涣散。
“……三公子，”李云祥担心地叫道，“三公子，你还好吗？”
无声哭泣的敖丙显然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突然间狠狠地颤栗了一下，神情痛苦。
“……李云祥，”他意义不明地一遍又一遍喊着这个名字，“李云祥……”叫得李云祥心都要碎了，他蹲下身，扶着敖丙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回应，“我在，我在这里……”希望能让他安心一些。可是，当敖丙好不容易颤抖得不那么厉害的时候……他却又开始呜咽。
“……李云祥，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他抽泣着，口齿不清，声音又轻又哑。
“原来……你是对的……原来……真的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我……”
“三公子……”
李云祥想打断他的臆断，可是敖丙却还在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李云祥，你爱的女人有你的宠爱……顺三的父亲也有他女儿的关爱……所有的人，好像都有人爱，甚至连一只，被遗弃的猫……都有人怜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他问，随后却又自己给出了答案，“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因为我是个废物，才会被所有人瞧不起……我曾经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我痛恨所有敢欺负我的人，我把他们都狠狠报复了一遍……可是，依然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依然愚蠢又懦弱……我依然天天要被人造龙筋的疼痛折磨……我依然一事无成，像个跳梁小丑……可是，这都、这都怪谁呢？怪我吗？……还是怪你呢？……李云祥？”
被点名的人只能愧疚地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等待着敖丙的泄恨，敖丙的怒火，这条骄傲的小龙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心中定然是积满了一腔嗜血的恨意，或许连立刻拔刀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但无论是什么结果，李云祥都甘愿承受。
……可是，敖丙只是皱着眉头，依旧透过眼泪凝望着他，哭得抽抽噎噎。
“……我早该承认了，我确实是个废物……李云祥……哪吒……明明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可是……我却连好好地恨一个人都不会。”
李云祥只觉得心脏一抽。
敖丙却还在骂自己：“我不是什么好人……做恶却也做不明白……我、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李云祥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词汇安慰他。不知为何，敖丙的泪水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前所未有地闷痛……他只能摆动着双手，干巴巴地说：“不是、不是的……三公子，你已经很厉害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重装义肢之后，还能忍受痛苦站起来的……”
“是啊……”敖丙却说，“我也曾以为，我还算有点骨气……可我现在才知道……我活得真是可笑至极。”
至于他怎么认为自己“可笑至极”，他却没有立刻说得出口，似乎感到难以启齿，只是一直流泪、一直流泪……直到情绪再次崩溃，才又哽咽着说：“李云祥……哪吒……我恨你！……我恨我自己……我也恨，我为什么还活着……”
“不……不要这样想！”
曾经只是决定不杀他……可现在，李云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开始害怕敖丙的死亡了！哪怕是他自己丧失求生欲也不行……他汗流浃背，急于打消敖丙轻生的想法，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似乎再次抓住了敖丙的肩膀，用的力气比开始大得多，就像在拽住一个快要坠下悬崖的人；他晃了晃他虚弱的身体，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的眼睛；他又脑子一热，冲动地说了什么未经思考的话，大概是“你有我！”“你可以继续恨我！”“或者你想要‘真心’？那我也可以！……”这样只是因为想安慰对方而脱口而出的奇怪的肉麻言论……对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可是……李云祥并不觉得恶心，也没有丝毫反感……
甚至甘之如饴。
而敖丙显然也听见了，他安静了一瞬，却又忽然含着泪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了……没错，我是还欠你一个约定……让你有机会见见你的爱人……”
敖丙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他的眼泪还没有停止，仿佛是坏掉的龙头一样，双眼都哭肿了也还是流不干。于是他就这样流着泪开始了他的化形——金色的短发迅速生长，身材变得玲珑而娇小，脸也变得更加柔和。再睁眼时，他已经变成了“她”——一个不住眨动着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的，终于能够配得上“楚楚可怜”这个词汇而非“懦弱可悲”的哭泣女人。“她”依旧跪坐着，瘪着小嘴，双手胡乱抹着自己哭红的眼睛，披着一头秀发的纤瘦身体瑟缩着，别提有多委屈多惹人怜爱了。“她”还扭捏道：“……不像吧？没办法……眼泪实在停不下来……你就这样，勉强看一眼吧……”
——可又怎么会不像呢？！
李云祥看到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第一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上一世的敖丙趴在自己的尸体身边，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他一直恨自己当时没有办法能够好好抱一抱她，安慰她不要伤心，告诉她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仇恨，绝不会再伤害她了……而此刻得以再见佳人，李云祥当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一直翻涌的种种情感，扑上前去，疼惜地紧紧拥抱住了“她”，让“她”可以放松地依靠在自己的怀里。
敖丙柔顺地将下巴搁在青年结实的肩上，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脑中浮现的却是他方才看见自己变成女人时双眼发直、如坠梦中的样子……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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