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李云祥首先感觉到的,是坠落。
山体的滑脱不仅仅只是毁灭建筑,还要裹挟着这些建筑残骸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纵然李云祥身手再好,他不会飞,所以也不可能有办法在空中停下来,止住自己越来越快的下落……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这片木刺瓦砾所形成的“暴雨”中的一颗无比渺小的雨珠,不可抗力地投向大海的巨口。
不过奇怪的是……面对这极有可能使他粉身碎骨的意外事故,他倒并不觉得十分害怕。这或许是因为他早已觉醒了哪吒力量,即使免不了要受很重的伤,但反正没那么容易死,所以他可以等闲视之;或许也是因为承受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没有敖丙,也没有他关心的其他任何人,所以他可以满不在乎。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调整自己的姿态,一边听着耳中灌满的风的嘶吼,一边去观察这座奇妙的海底遗迹的现状。他发现挂着“哪吒行宫”牌匾的大红宫门也在滑坡中受损,虽然没有碎裂,但已经整个倾倒在了海水中,正缓缓地下沉,只露了半个飞檐还在水面。然而,正殿却完好如初。不知是否还有什么特殊的保护机制,那在台基下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当真如同一盏不灭的长明灯,连带着它底下的山体也依旧坚如铁石,它周围的一圈山体都早已滑落,只剩这一孤岛似的“山柱”还在屹立不倒,它呈现出一个苹果核的形状,又像是一座真正的灯台一样,托举着这盏火光四射的宝灯。
不过,虽然靠近洞口、受倒灌海水猛烈冲击的山体已土崩瓦解,但远离灾区的地方还保留着一部分,正是大殿后的长廊所连接的那片山壁。虽然整条后廊已被完全毁坏,但廊道尽头那个黑黢黢的山洞却还保持得十分完好,李云祥依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却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场景——一座山、一盏灯、一个洞——真的很像是墓穴和它的守灵之灯。
那个洞里……会有哪吒的尸身吗?
不对……他不是早就把自己凌迟了吗?又哪里来的什么尸身呢?
李云祥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太远又太多。依然在不断喷射而进的水流早已将底部积起的海水搅成了一个漩涡,李云祥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下面的情况远比自己预想的要恐怖的多——
满是泥土砂砾的浑浊海水中,瓦片、碎木、梁柱等等长廊的碎片,和早就落入其中的树枝、栏杆、石块……通通随着水流翻滚着、旋转着,无情地裸露着它们尖锐的部分,肆无忌惮地相互碰撞着……这简直是地狱一样的场景!每块碎木都是水鬼的獠牙,每片残瓦都是死神的镰刀!它们在一次次撞击中变得更加破碎,又被漩涡卷得更深……就这样掉进去的话,高处摔落所受的内伤反而可能是最轻微的!他更需要担心的,是被这些残片重重夹击或者割伤!要是运气不好,直接撞上一条断梁……
李云祥苦笑起来。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长时间终止水中呼吸的话,他之前服用过的“避水珠”会失效。
啊……
看来能否活着回去,真的是一个问号了……
不过……这一世本来也过得稀里糊涂的,好多问题没能解决,好多想法也都醒悟得太晚,敖丙……敖丙也没有好好地珍惜,不算真心实意地待过他,所以才被他毫不留情地丢下了……
还是希望下一世……能有好的结果吧。
李云祥干脆放松身体,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部,然后闭着眼睛等待这致命的陨落。
——却只闻一声尖啸!像是有一阵风吹拂在了李云祥的身上,再之后,下坠时的空气阻力消失了,耳边的呼啸狂风也不见了,李云祥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包裹住了自己,他坠落的身体完全地陷进了一种蠕动的,光滑、柔韧而有弹性的生物肌肉之中,而非能摔得他头破血流的海!
李云祥猛地睁开了双眼,入目便是蛇类一样长方形的腹鳞,原来是巨大的白龙蜷起身躯,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圈进了怀中,愣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做了缓冲!下一刻,白龙随着他下落的冲击一齐被撞进了海中,并向海底沉去,但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刻在周身化出无数冰凌,像刺猬一样,并将冰凌猛地朝四面八方推出去,借此震开身边的建筑残骸。但总有漏网之鱼,有些什么细小的碎片用力划在鳞甲上发出了“呲”“呲”的声音,李云祥闻到了一丝血的味道,并听见头顶传来兽类发出的有些疼痛的吼叫声。
敖丙……
敖丙!!!
他欣喜若狂又心疼难当,立刻想要呼唤白龙的名字,但他落入海中,又没有“避水珠”,一张口就是不断涌入的浑浊海水。窒息感将他吞没,但他也只是轻轻拍着白龙的肚子,示意对方放开他,不要再替他以身挡灾了!但白龙却不肯解开盘绕的身躯,因为水中除了如炮火一般将他们包围的断壁残垣,还有激射的海水和漩涡,若是让李云祥一个人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并非神明金身的人类躯体在这无形巨掌的冷血拧转之中,恐怕会被立刻撕扯得四分五裂!
不过李云祥的呛水之状很快被敖丙发觉了。只听白龙大吼:“李云祥!再坚持一下!”便立刻收了尖利的指甲,将李云祥护在两只前爪之中,之后卯足了劲向上游去,他用龙爪猛踩下沉的建筑物借力,又用龙尾扫水,狂暴抽开那些坠落的木梁土块,碎渣嵌入龙尾以致鲜血淋漓也绝不缩回!他以最快的速度猛地从海底直线冲出,发现只剩下正殿还完好无损,于是借着游动的冲力和仅剩的一点飞翔能力,如一尾跃龙门的鲤鱼,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最后成功地落在了正殿的屋顶上。
此时怀里的青年已经溺水昏迷,呼吸停止。敖丙立刻变回人形,将李云祥平放下来,垂直按压他的胸部。李云祥还是没有反应。敖丙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大口气,捏住他的鼻子,用自己的嘴罩住对方的嘴,口对口吹气,直到看见他胸廓明显隆起,才又松开,接着又进行心肺复苏,一直重复以上的行为多次,才终于看见他微弱地呼吸了一下。
敖丙如释重负地跌坐在一旁,神色疲惫,却忍不住笑,“呵呵……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缺氧得太厉害,即使李云祥开始自主呼吸了,但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敖丙又有些慌了,他拍拍青年因为窒息而有些青紫的脸,开始不住叫他的名字“李云祥!”“李云祥!”又说道:“别睡了!我知道你小子没事了,赶紧醒醒,这里还是很危险的……”李云祥没反应,他紧张了,又叫:“喂!你不会真的一睡不醒了吧?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你留恋的东西了吗?……那个,你想想你老婆啊!你老婆不是还在等着你给她道歉和好吗?你这么爱她,不想看到她守寡吧?你要是担心她还是不相信你……我敖丙可以给你作证啊!我可以把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讲给她听!告诉她你真的非常想念她!还有、还有……是我骗了你!其实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鳞片偏青的白龙是很少的,只要我仔细给你打听一下,就一定能找到你老婆的!李云祥、李云祥!……你是个好人,好人都命长,你也千万不要死……”
敖丙一边喃喃着,一边不确定地、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希望不要是他不想接受的结果。就在这时,李云祥睁开了双眼,甚至伸手准确地抓住了敖丙的手腕,虽然能感觉到他的力量还是有些虚软,但显然已经完全从鬼门关回来了。
“……你小子!”敖丙一贯不肯示弱,看见他没事了,单纯欣喜的表情还没维持几秒钟,又变成了一张带着愠色的脸,“是不是早就醒了,故意装死捉弄我呢?!哼!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你这种狗咬吕洞宾的人,真是最可恶了……”
李云祥却继续一使劲,将敖丙的身体又拉近了一些,使他猝不及防地歪倒在了自己的身边,敖丙不知其用意,于是气得又想大骂,不料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睁得圆圆的黑沉沉的大眼,又听他轻声唤:敖丙……
“敖丙……你喜欢我?”
仿佛是一张脆弱的糊窗纸终究被捅破了,只见这高傲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扭曲了表情,脸上涨得通红,几乎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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