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博尔德.沃格特摘下面具，放在枕头边，揉了揉僵硬的脸。他浑身的肌肉都发僵，暗道里海水倒灌，冷风呼啸着刺入他的肌腱。最后回到飞船上把自己关进房间时他完全筋疲力竭了。
“——你还好吗？”
他那叛逆的侄子靠近摄像头，歪了下脑袋放低视线，眨着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疲惫又糟糕的脸色。江褚白趴在舰长室的床上，刚刚洗过澡，光洁的肩头像贝母一样散发着柔和的珠光，蓬松的长发沿着肩爬到床单上，随着他歪头的动作俏皮的倾斜。
西奥博尔德没有回应，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江褚白看上去有些收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了，他努力装出同理心，眉毛高抬，眼型都圆钝了几分。“看起来，你度过了糟糕的一天，”江褚白柔声道，压不住的嘴角弹起，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这只是一个开始，舅舅，谁让你是总统呢？现在你的名声已经烂过弗利萨那条死泥鳅了。”
他托着下巴，用舌头顶顶腮，进一步压低身体想要凑近，恨不得能钻过屏幕亲手掐着西奥博尔德的脖颈拷问情报，却端庄的克制了这**。
“所以，你的计划该不会是让我和弗利萨替你牵制住贵族的视线，好让你在虫族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吧？”
“你熬夜了。”
西奥博尔德忽然说。他睁开眼，静静看着江褚白变幻的神色，在他的黑眼圈上停留。“有试过水疗吗？”
他的口吻太理所当然，好像他们真的是可以坐下来敞开心扉的关系似的。江褚白没有让他控制谈话节奏的目的得逞，顺势揪住他的关心往上爬:“没有用，我失眠的原因可不是普通的压力，比起海水浴或温泉，我更想要点人造人奴隶芯片。”
这都是不重要的，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然而哪怕时间宝贵，疑心病同样严重的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最后西奥博尔德点点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好吧，”他逼视着自己的侄子，一阵晕眩感爬上他的神经，西奥博尔德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这可一点都不“沃格特”。妈咪还活着的时候，事情并没有坏到现在这种地步:父亲每周至少会在餐桌上出现两次；爱丽罗偶尔表现的像是真的有一颗心脏一样；二姐和那个下城区出身的穷小子时不时大吵一架——每次都给他一种这段疯狂的恋情可以就此打住的希望。
那个时候西奥博尔德感情充沛，兴致勃勃，沉迷于政治游戏自以为有十分的天赋。往上爬就可以了，其他的因素都不在考虑范围里。自然，他不会把“拯救人类”这种无药可救的东西放在人生规划里。因为他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也反感任何违背他自私本性的事。
所以，他又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西奥博尔德看着江褚白的脸，江褚白若有所思的搂着枕头，把自己的脸颊压在枕头边。他藏起自己的下半张脸，只拿一双眼把他望着，像一只机敏狡猾的小动物躲在自己的窝里，跃跃欲试想要试探环境是否安全。
“我可以给你一批芯片，”这句话从他嘴里很顺畅的滑出，“不过都是被军方淘汰下来的版本，大概可以给你三千片。”
枕头里的那张脸惊讶了——江褚白从被窝里撑起身，仍然抓着枕头，把它按在大腿上。他严肃的看着西奥博尔德，摊开手，手掌在空中画了半个“等一下”的手势。
“——还是直接告诉我你要什么吧，我们非常需要芯片，你不用担心我出尔反尔的。”
“哈，你的胆子变小了吗？小江。”
西奥博尔德和江褚白都愣了一下，为这个恶心人的称呼。江褚白只是短暂的感到了恶心，就把这种不适抛之脑后，他盯着西奥博尔德的嘴唇，试图用视觉分辨他语言的真假。
“我要为跟着我的人负责，何况我现在输不起。”江褚白说道，“这就是棋手和棋子的区别，你永远坐在桌子前，你同时在棋盘的几处布局，那自然不会为局部的胜负而大喜大悲。但是我在桌上呢。”
“西奥舅舅，”江褚白咧嘴，用懒洋洋又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就算我沦落到你的位置上，我也不会变成你这种人。”
西奥博尔德瞳孔放大——江褚白鲜艳的唇还在张合，带起甜蜜又冰冷的风，似乎隔着屏幕吹到他脸上。
带着抱怨一样的神情，青年眨眨眼:“你们这群贵族有够恶心的，不是吗？”
西奥博尔德听到自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爱丽罗.沃格特那张阴沉而美丽的脸在大脑皮层的沟壑上蠕蠕而动，帕洛斯的幽灵在他灵魂的余烬上安息。哦，这个年轻的——身上流着帕洛斯的血，却不属于这里的孩子!这就是你如此鲜活的原因吗？这就是我为何如此期待你的原因吗？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黑色的眸子却像一片沼泽地一样吞噬着所有落在表面的东西。他的眸子黏住江褚白的倒影，拽着他不断下陷，吞入眸底。
“你说的很对。”他叹息了。
静下来，隐约可以听见电流干扰的声音，那是西奥博尔德特意打开的通讯加密器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签订了战败条约的总统显得孤家寡人，他回忆起白日里混入的那场宴会，那群人曾簇拥在他周围，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条约是不得不签的——然而去签这个条约的人当然非他不可。西奥博尔德对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洞若观火，他太熟悉这些人了——所以哪怕听着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骂他出卖了人类，西奥博尔德也并不失望。
那，江褚白呢？
他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份他亲手签字的文件，那桩足以毁掉任何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的阴谋。弗利萨.贾德冷笑着从椅子上起身，“不愧是沃格特——都是一样的冷血畜牲。”弗利萨居高临下的用刀锋般的灰眼睛严厉的看着西奥博尔德，而西奥博尔德触摸着文件上粘贴着的照片，上面的少年穿着军校新生入学的制服，眼神睥睨，嘴角挑衅，却被满头一看就手感很好的小卷毛冲淡了周身气势。
那是……十六岁的江褚白。
弗利萨啧了一声，从他手里抽走文件，仔细打量了一番江褚白的脸。
他点评道:“不像你。看着就没什么心眼。”
“是啊。”
西奥博尔德承认道:“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江褚白不像他，不像他的二姐，也不像那个下城区的粗野胚子。江褚白是把被愤怒装填满子弹的枪，这把枪拿在主人手里，随时都有炸膛的风险。子弹必须射出去，不然愤怒就无法消灭。
现在他要连我一起恨上了。西奥博尔德想。
“把自己的侄子送上电椅是什么感觉？”弗利萨说着风凉话。
“总归比把父亲送上电椅要轻松些。”西奥博尔德开了个玩笑，看弗利萨面露厌恶之色。
爱丽罗.沃格特靠着把父亲送进刑场一举成名，这件事背后的原因算一桩密辛。西奥博尔德瞳孔微微涣散着，反正他也不在意弗利萨看他的眼神。
——弗利萨没有别的选择，除了西奥博尔德，没有人类会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选择投资他。他们两的利益现在绑的很紧。
弗利萨用两根手指捏着文件，富有穿透力的视线凝视着照片上十六岁的预备役军官，他拿着照片和自己脑子里那个张扬嚣张的青年对比，一时间怜悯起这个不姓沃格特的沃格特来。
他把文件朝下扣在桌上，这样那个少年江褚白就不能再目光灼灼的瞪着他看。
“我有预感，”西奥博尔德突兀的说。
“也许这一次是侄子把舅舅送上绞刑架呢。”
门被敲了三下，江褚白给了开门的权限，副官推门而入。
一进门，帕洛斯.惠特利急不可耐的朝他走来，他比往日沉默，神色在不安中暗藏怒火，他张嘴欲呼，目光却落在江褚白袒露的胸膛上，声音一下就卡住了。
“……学长。”
帕洛斯穿过摆在地上的一双拖鞋，走到床边，俯身跪了下来。他按着床垫，金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江褚白，半晌，江褚白不明所以的用鼻音应了这一声呼唤。
“我听说乌托邦周围出现了堕落帝国皇帝的船。”他飞快的开口解释，就像怕江褚白误会什么一样。
“嗯。”江褚白点点头，虽然只是猜测，但**不离十。不过值得怀疑的是，那上面到底坐着什么人——虽然飞船属于那位殿下，然而那位殿下在这关头只身出现在蛮荒地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别太焦虑，泰拉怎么告诉你的？”
帕洛斯身上的气息很乱，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江褚白不由摸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再摸了摸自己的前额，皱眉道:“没有发烧。所以，你怎么了？”
帕洛斯双手拉住江褚白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往下拉，盖住自己的眼睛。他喉结滚动一下，像撑着一口气。但是江褚白一问，他就不能再坚持了。
“……您和人类联邦政府仍然有联系。”
帕洛斯抬起头，江褚白张开手指，帕洛斯便从指缝间与江褚白对视。
他面颊不知为何涨红，眼眸深邃，声音镇静自若。只是手臂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
“啊，对。”
江褚白凑近他，回以凝视。他垂头时，美丽的鬈发便垂落在两人头颈间。
“——你有什么想法？”
[墨镜][墨镜]我回来啦！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和我互动[亲亲]接下来大概两天或三天一更？假期比我想的忙……（捶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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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015醺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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